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湖砚
时间:2018-06-20 09:31:14

  她的门被敲了两下,很轻,好像是气球撞到门上了。许艾也不应,接着做手里的事。
  门被推开了,门外的人却站着没有进来。
  许艾也不管他,接着做手里的事。
  又过了会儿,叶负雪开口道:“刚才吴明成——”
  “没关系,”许艾头也不回地说,“都是别人家的事,犯不着生气。”
  叶负雪被她拦了话头,也不说下去了。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又说:“也不用急着收拾,明天吃了晚饭再说吧,反正开学还早。”
  “不了,”许艾说,“要是明叔方便,我想早上就回去——留着也是给你添麻烦,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让你为难。”
  叶负雪抿了嘴唇,静了好一会儿,说了声“好”。
  这一天的晚饭十分丰盛,分量不大,但种类齐全,精巧的小碟子摆了一桌。这个暑假里许艾吃过的东西,差不多全在桌上了。
  吃了饭后,叶负雪问要不要下个棋,许艾说不了。他又问了一次,许艾说明天要早起出门。
  “我都让明叔把棋盘摆出来了。”叶负雪说。
  ……那好吧。
  棋盘是摆在许艾的屋子里的,看来叶先生晚上还是在这里过夜。两人像往常一样坐下,开局对弈;一边是蜜蜡,一边是玉石。桌边的茶壶里飘出一股清雅的香气,大概是今天刚买的茶叶。
  落了三五子之后,许艾看出来了——叶负雪这下法,说是“拱手相送”都客气了点。
  她又有点冒火了。
  “明天吃完早饭就走吗?”叶负雪开口了。
  许艾“嗯”了一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有什么缺的忘的,随时打电话就行。”
  “……不会,可以在网上买。”
  这一次是叶负雪“嗯”了,尾音很长。
  又是一番来往交战,屋子里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对面的棋子直接送到家门口了,许艾佯装不察,下自己的。
  反正少年宫派棋手,也就这点水平。
  “其实,吴明成他——”叶负雪小声开口。
  “别人家的事,”许艾说,“我不关心。”
  叶负雪又长长地“嗯”了一声。
  “我关心我自己许家。”许艾说。
  叶负雪手里的棋子一顿,抬头朝向她。
  许艾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把语气沉下。
  ——“你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这一次,是对着事主本人,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躲都躲不掉。
  但被提问的对方选择沉默。
  蜜蜡棋子滑入掌心,又被他握住,翻转,把玩,好像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许艾等了一会儿,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不说。
  “是不是嫌弃我们,有什么让你看不上的事?”
  不说。
  “还是叶先生勘破天机,预料到了我许家有落魄的一日,会是个拖累?”
  不说。
  “还是你遇上了真正喜欢的姑娘,觉得这婚约碍手碍脚,耽误你追求幸福?”
  “……不是,”叶负雪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磕,掌心里空了,“不是的。”
  许艾直直地望着他,看他的薄唇抿紧又松开,松开又抿紧,脸上又红又烫,但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算了,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最后也是个散。许艾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站起来,转身要回屋。
  身后的人立刻跟着站起,然后一步上前,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非常热,甚至有些濡湿。许艾转头看到他赤红的耳廓,薄唇半开半合,好像还在轻轻颤动。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叶负雪说,“你不要生气了……你要继续住下来也可以,吴明成的事我马上去回了他,我确实应该先告诉你,再——”
  “没有这个必要,”许艾说,“我是生气了,但你没必要安慰我。”
  她看到叶负雪的嘴角一垂。
  “……如果是因为婚约……没有这个必要。”她说完了。
  然后,许艾把手一抽,径直朝房间走去。
  走得很慢。
  但她都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了,身后的人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叶负雪说,他的话里像有水波在滚动,“上一次我单方面要求退婚,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许艾停下来了。
  “所以这一次,如果你要退婚,我也接受,”叶负雪说,“你可以报复我。”
  许艾猛地回头转身,但只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身回去,忍住了快要破口而出的那一大段话,进屋,摔门。
  她不介意被他当成气疯了的傻子,反正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要不是傻子,现在又有什么好哭的。
 
 
第40章 除魔师的告别
  许艾, 20岁, 开始看到所谓“生活”在面前“呼啦”展开的样子。
  就像一卷拍完的胶片,在显影液里一格一格地成形。
  小时候想象过的画面和情景,什么旖旎梦幻, 绮丽浪漫, 一旦被从小黑盒里扯出, 马上就固定在底片上,线条和色彩清晰又真实地出现,不管和自己想象的一不一样, 一旦落定, 无法再改。
  越是长大, 她就越知道“落定”的意思——不管拍得好不好看, 符不符合自己曾经的想象,都是这样了。
  那就这样吧。
  现在时间是8月27日上午9点, 她坐在叶家的车子上, 与两个月前的自己反向而行。
  今天一早起来, 她看到客厅里的床铺已经整个收拾走了……也许昨晚就已经收拾走了。
  在餐厅遇到叶负雪的时候,两边都犹豫了没有说话, 倒是明叔先朝她道了早安。
  然后吃完了饭, 许艾把行李搬出来,叶负雪也没再说什么,只讲了几句常见的客套(“路上小心”“学习加油”, 还有一句似乎不太情愿的“有空来玩”), 便送她上了车。
  许艾回头看到宅子的屋檐上蹲满雀子, 大大小小,高矮胖瘦,都安安静静地列成一排,转着小脑袋看她。
  倒是没看见祖奶奶——好多天都没看见,许艾稍微惦记了一下。
  但没问,有啥好问的。
  她又转头看看面前的叶家主人。他面具下的半张脸不悲不喜,波澜不惊。
  然后两人说了“再见”,许艾把车窗关上,车子发动了。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80公里。
  许艾:我回学校了
  许荀:这么早,我以为你要赖到最后一天呢
  许艾:也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了
  许荀:[抠鼻]
  许荀:我看你是有事才早点回去
  许艾:……
  许荀:[抠鼻]
  许艾:[抠鼻]
  许荀:要帮你去揍人吗[抠鼻]
  许艾:不必[抠鼻]
  许荀:[摸头]
  许艾:[委屈]
  许荀:[摸头]
  许艾把手机放下了。还好哥哥没问她,到底是有什么事。
  他要是问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
  明叔把音响打开了,丝竹声在车厢里懒洋洋地散开,仿佛从喇叭孔里飘出来的轻烟。刚来的那天,明叔说,路上有一个多小时,可以休息一下。当时许艾没好意思,现在没什么不好意思。她望了望前面似乎无边无尽的路面,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脑袋一歪,打了个盹。
  短暂的梦境里,她好像又回到那间阳光充沛的小院子了。桂花树的叶子绿得像滴了油,低头能看到小鸟的影子在地上跳来跳去;她靠在窗下翻一本懒得细看的书,手边有一碟香甜的米糕,想吃的时候便捞来吃几口。翻了几页她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了眼,等醒来的时候,有人会来叫她吃晚饭;那个人身上会带着熏香的味道,声音像落雨一样好听,他叫她——
  许艾睁开眼睛,看到一块路牌从前窗闪过。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5公里。
  明叔把她送到学校,又帮她把行李提进宿舍。路上遇到几个眼熟的同学,问她这是谁呀。许艾说,是叔叔。
  四人间的寝室,暂时只有她回来了。明叔放下行李,又要帮她搞卫生,许艾赶紧抢下抹布拖把说不用不用,自己来自己来。
  “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先走了,”明叔说,“今后放假了,如果——”
  许艾抢在他说完话之前“嗯”了一声。
  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许艾往自己的椅子上一坐,感觉身体某处落下一层厚厚的灰。
  行李还没打开,床位还没整理,桌面上还盖着自己放假前铺上的旧报纸。
  许艾拿出手机,打了爸爸的电话。
  “嘟——”到第七声,接通了,那头传来许久没听到的声音。
  “爸爸。”许艾叫了他一声。
  这一段电波大概是走路过去的,过了快有一分钟,电话里的人才应了“嗯”。
  “我回学校了。”许艾说。
  “哦,开学了啊,”爸爸说,“在叶家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叶先生对我也很客气。”许艾说。
  爸爸“哦”了一声,说了句“那就好”。
  “你为什么突然要让我去叶家?”许艾说。
  这句话大概也是走路过去的,并且不幸半途迷路,并没有到达目的地。许艾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爸爸说“开学了就好好学习”“有事打电话”“不要乱花钱”……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废话。
  “爸爸,”许艾出口打断道,“当初叶家来退婚的时候,说的是什么理由,你还记得吗?”
  爸爸的声音一停。
  “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说,“以前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往后的日子多上点心吧。”
  然后那一头就把电话挂了。
  也对,以前的事就别管了。拍完的胶卷就收起来;嫌老照片拍得难看,那就换一卷新的,拍点别的。
  许艾站起来打扫卫生了。
  全部收拾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许艾倒完最后一盆水,觉得有些头晕,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吃。
  但食堂还没开门,寝室里也没人和她拼单外卖。许艾把脑门上的汗一擦,洗洗手洗洗脸,出门去了。
  出门找吃的,然后找工作。新学期一开学,她就是大二,按照学校规定,可以兼职。
  许艾在小快餐店里吃了点东西,然后绕着学校周边逛了一圈。找家教的小传单有不少,但都不要她的专业;饭店餐厅倒是缺小时工,缺洗菜跑堂端盘子的,但她一说是自己要打工,对面的人把她上上下下一看,马上露出婉拒的笑容。
  “你这样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我们都不要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来体验生活,做着玩的,做不长,干两天就走了。”
  “上学期我赶了不晓得几个了。一天到晚事情不干,就是自拍;砸了盘子砸了碗,还没说她,马上先掼一刀钞票出来;脾气么比客人还大,催也催不得,讲也讲不得,这店里好像她才是老板一样。”
  “你们这些小开小姐行行好,缺钱了跟家里去要,别来给我们寻事头了。”
  ……那还有什么说的?难道她还要为了这几百块钱,低声下气地求老板收人?还要甩个欠条,自证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被附近几乎所有的小饭店回绝之后,许艾决定走远一点,去市区看看;也许在傍晚的太阳下跋涉个几十分钟,能让她看上去没那么“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走到路口的时候,信号灯转红了。于是许艾停下来,等着。她旁边很快来了一个外卖小哥,穿着背心,戴着头盔,胯/下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小电驴。
  外卖小哥的车筐里放了好几瓶水,他一手擦汗,一手拿起一瓶,拧开,“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一半。他浑身湿得像块海绵,喝下去的水简直转眼就从前胸后背渗出来了。
  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也许也是个打暑期工的学生。
  许艾不知怎么,看着他就想到四年前的哥哥了。
  家里是在她15岁那年出事的,当时她还在上初中。说句实话,她对那段日子的记忆并不深刻。从大房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她背着自己的书包,抱着妈妈的照片,也不是特别难过。之后过了一年多,叶家的支票就来雪中送炭了。
  说句实话,物质上,她没过过多久的穷日子。
  比起她来,也许当时刚刚上了大学的哥哥,感受更强烈一些。
  哥哥当年也是半工半读,念书那四年,没跟家里要过生活费。哪怕叶家的钱来了,他也说那是给许艾的,他不用,然后继续打工。
  今年哥哥已经毕业了,实习工作也是自己找的。爸爸不喜欢他现在的女朋友,他或许会在另一个城市定居。
  旁边外卖小哥的手机响了,他顿时一紧张,抹了一把嘴,放下水瓶接起电话,然后就是一阵“不好意思”“马上就来”。
  许艾突然觉得,会不会到明年——或者下个月,或者下周……或者明天,她也成为了这样一块海绵,在生活的重压下,挤出最后一滴汗水。
  他们兄妹俩现在的生活,是爸爸当初的选择造成的;她和哥哥在当下努力,也是为了今后的生活能够由自己选择。
  信号灯开始倒计时,旁边的外卖小哥挂了电话,看着手机确认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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