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艾,20岁,可能是第一次体会到“弄巧成拙”的感受。
算了……许艾想,他开任他开,她不去动用不就行了。
大奔上了高速,又开了两个小时之后,在傍晚到达了D市。
刘书一就在D市的某家医院里。在许艾忙着开学的那段时间,叶负雪多方打探,联系到了刘书一的家人,又动用自己的关系,为他安排了现在的医院;医药费住院费和护理费都挂在叶家的账上。
“他原先住的医院,吴明成是知道的,”叶负雪说,“这太危险了,容易出事——所以我就多管闲事了一下。”
……还好,“多管闲事”的不止自己一个,许艾默默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到达医院的时候,正好4点整。许艾跟着叶负雪推门进去,看到里面是一间单人套房,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一看到叶负雪进来,她立刻站起来,满脸是笑地请两人坐下,又转身去泡茶。
“刘书一的妈妈。”叶负雪小声介绍道。
“噢。”许艾点点头。
里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干瘪苍白的年轻人,呼吸声还没床头那堆机械的“滴滴”声大。他的颧骨高高地凸起,好像两块露出水面的卵石。
“早上我刚给他擦了背,剪了指甲,”刘书一的妈妈说,“他的右手总是张不开,每次都要花好大力气才能给他掰开……”
许艾看到刘书一落在被子上的右手了,半握着空拳,仿佛手中该有一支笔。
“您稍微离开一下,”叶负雪转身对刘阿姨说,“我有些事想对书一讲。”
刘阿姨点点头,应着声出去了。
叶负雪让许艾拿了两个空杯,又关上了里间病房的门。然后他接过那两个杯子,并排放在刘书一的床头。
“速写本。”叶负雪说。
许艾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又照他说的,翻到写着刘书一名字的那一页,在自己的手上摊开。
叶负雪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纸笔,还有一小瓶墨水。他把墨水拧开了,倒在一个空杯子里。
然后他一手蘸了蘸笔,一手细细摸索着找到刘书一的签名,在那三个字的正上方,落笔一点,写下一个“叶”字。
“叶”只有两种笔画,横平竖直。
墨水从“叶”字的纵横中流淌出来了,像黑色的藤蔓一样在纸面上飞快地生长,蔓延,转眼间,扉页已经全黑了,就像剪了一片夜色。
这还没有结束。
墨水从扉页渗下,迅速浸润了整本速写本。许艾感觉指尖的触感变得潮湿了,本子似乎变得湿漉漉的,掂着的分量都好像重了一些。她几乎要觉得自己手中捧的,是一块吸足墨水的海绵。
然而她的手上并没有沾到半点墨印。
病房的门突然一阵震动,许艾被吓了一跳,刚要转头,听见叶负雪说“没事”。
话音刚落,门板不震了,然后传来了敲门声。
“咚。”
“咚。”
“咚。”
三下。
许艾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叶负雪,他一直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笔尖点在她手中漆黑湿润的速写本上。
又是三声敲门声,“咚”“咚”“咚”。
再三声,“咚——”“咚——”“咚——”。
最后一响落地,叶负雪一提手腕,笔尖离开了纸面。
“请进。”他背着手说。
门没有打开。
许艾手中的速写本突然飞快地翻页,好像被一阵风吹动,“哗啦啦”的像风琴一样展开。每一页上都是一片漆黑,片刻后,每一页上的墨水都在翻动中流淌下来,顺着页边和装订线朝下滴落,露出原本雪白的纸面。
叶负雪用那只空杯子接住了墨水。整个杯子很快就满上了,杯子里的墨水比他写字时用的不知多出几倍。
最后一滴墨汁落下,正好接满水杯。许艾手中的速写本干干净净,原先的设计图重新显露出来,一块墨渍都没留下。
叶负雪对着许艾举起了杯子。
“认识一下,”他说,“这是刘书一。”
第46章 除魔师的护送
杯子里是满满一杯墨水, 漆黑, 浑浊;但仔细看去,又仿佛有隐隐的光华在其中翻滚流转。
叶负雪把手中的笔尖轻轻提起,然后垂笔点在水面上。
有一滴墨水顺着笔尖流下,落入杯中。
下一秒,杯子里液体的颜色逐渐自上而下地清澄起来,仿佛那些黑色的杂质被滤下,沉淀, 分解……片刻之后, 杯子里的水安定了,显出一种透明的蓝紫色, 就像黎明时分的天空。
“这是他原本的样子,”叶负雪说,“刚才你看到的颜色,是在那个人的池子里染上的。”
然后他放下杯子,让许艾拉开刘书一身上的被单, 自己说了声“失礼”, 在床边坐下,摸索着解开了设计师的领口。
年轻人干瘪的胸膛, 和灰白的皮肤露了出来。他瘦得像一只风干的鸭子。
叶负雪重新拿起那杯蓝紫色的液体, 高高悬于刘书一的心口之上。
“归位。”他说。
与此同时, 他的手腕一转, 整个杯子里的水倾落而下。
——预想中水花四溅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刘书一的身上脸上也没有沾到半点水珠。那些蓝紫色的透明液体安静地注入赤/裸的胸膛, 就像从一个容器流进另一个容器,就像溪流奔落入海。
杯子空了,最后一滴水顺着杯壁淌下,渗入苍白干燥的皮肤。
病房里非常安静,只有床头的机器在“滴滴”运转。
——一声呼气声溃散开来;长长长长的呼气,好像要把肺部的空气全部排空。
然后是吸气,同样的深长,仿佛身体是一个鼓胀的气球,体内的所有脏腑器官都要在新鲜涌入的空气里漂浮起来了。
许艾低头,看到刘书一握着空拳的右手正缓缓张开,手指一节一节地放松,垂落在被子上,像一朵开倦了的花。
记录仪器上,他的体温开始升高了。
他眼皮下的眼球飞快地转动了一下。
他苍白的脸上染开一点红晕。
……
“他回来了。”叶负雪说。
许艾抬头看叶负雪,对方正背着手站在床边,一动不动。面具上那只眼睛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设计师的脸上。
刘书一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然后是另一只手;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短促,平稳。措不及防的,他一皱眉一张嘴,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刘书一睁开眼睛了,茫然,无神,像一个从午夜的长梦里被叫醒的梦游者。
“早上好,”叶负雪说,“你睡着的时候,应该已经见过我了。”
刘书一的眼球干涩地转动几下,终于把视线对准床边的人。他试图动起嘴唇,然而喉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气声。
“等你稍微恢复些了,我会再来。”叶负雪说完,为他重新拉好衣服,盖好被子,带着许艾走出房间。外间的刘阿姨一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走进病房里。
然后房间里传来喜极而泣的哭声。
“我们走吧,”叶负雪对许艾说,“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之后的事,下次再说。”他让许艾重新收起速写本,两人一起离开病房,离开医院。
……今后还是不要看不起那些“我不听我不听”的女主角了,许艾边走边想。
毕竟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刚刚走到停车场,就听到身后有人边跑边喊着“叶先生”。许艾回过头,看到刘书一的妈妈小步快跑着赶上来了。
叶负雪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她。
刘阿姨的“谢”字还没出口,叶负雪伸手一拦:“你去陪书一吧。他刚醒,你不方便走开。”
刘阿姨看着他,连连点头:“那……那我改天再联系你——谢谢叶先生了,真的谢谢……”
叶负雪笑笑:“谢谢许小姐吧。”
刘阿姨又转头望向许艾。
“没有没有,”许艾摆摆手说,“我不过是转交个东西……还是多亏了刘书一的同事。”
那位同事现在也不知道是否安全……
刘阿姨又道了谢,然后转向叶负雪:“关于之前你说的那件事,现在书一也醒了……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那——”
“那到时候再联系吧,”叶负雪说,“先照顾好他。”
然后他又催了刘阿姨回去,就和许艾一起上车了。
大奔在暗沉的暮色里亮起车灯,仿佛一只睡醒的猫睁开了眼睛。然后明叔调转车头,驶出医院。
这个小城市的晚高峰不算太过拥挤,即便堵车,也能在半小时内恢复畅通。车子开开停停,经过第三个红绿灯之后,许艾终于没忍住转头问叶负雪:“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叶负雪笑了笑:“绝对的公平和正义确实很难做到,但试着去努力,总比躺在泥潭里哭着打滚……要强得多。”
他还是没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不过许艾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刘家之前不是没有努力过,抗争过,只是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那点努力就像沙子落进大海,连个水花都拍不起来。
现在,有了来自除魔师的帮助……结果也许还不好说。
更何况——
许艾想起几小时前的车祸,不知道小胡子现在怎样。
“现在那一边的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许艾说,“刘书一‘回来’的事。”
叶负雪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准备跟我死磕。”
许艾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那些穿了礼服的明星呢?这件事跟他们其实没有关系吧?”
“那个人要给吴明成施加压力,当然要在短时间内迅速造成影响,”叶负雪说,“我想,他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所以选择了在当前的环境中,相关消息传播最快,范围最广,也最受人关注的群体。”
这个年代,某影帝出门坐了公交车,某影后在机场吃了麦当劳,小花小生染了个发,换了身衣服,去了健身房,和谁说了句话……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平淡琐碎的日常,一旦事件主体换成明星,马上就能成为热搜榜上的关键词。艺人们是生活在聚光灯和显微镜下的蚂蚁,每一天每一秒都被放大呈现在公众面前。狗仔在手机上点击“发送”的下一秒,地球那一头的网民就能看到奥斯卡影帝在街上吃热狗的照片。
从传播效率的角度来讲,“那个人”的选择十分正确。
“那……那些明星都是无辜被连累的了?”许艾说。
叶负雪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了句“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车子很快离开市区,即将进入高速公路。明叔稍微放慢速度,开口问:“去哪儿?”
许艾看了看时间,六点过半了。
“回学校吗?”叶负雪问许艾,“大概□□点的时候能到吧。”
“从这儿回家倒是只要一小时,”明叔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明天星期六。”
这话里的意思,空有一颗少女心的除魔师可能不懂,但博览言情小说的女同学不可能不懂。
“回学校吧,”许艾说,“寝室10点才关门,来得及。”
“你不饿吗,”叶负雪说,“要不要先吃了晚饭?”
“饿是有点饿……不过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许艾说,“到了之后我请你们吃饭——我校著名小吃街,满是人间烟火味。”
叶负雪笑了笑:“那倒是不必了……”
于是大奔上了高速,朝着许艾的学校全速前进。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大学城的路口。许艾让明叔等会儿,自己飞快地下车,跑去学校对面小吃街叫了三份炒面,热腾腾地装在盒子里提过来。
“虽然比不上叶家厨房出来的好东西,但至少吃了不饿,”许艾说,“你就当偶尔长个见识吧——这种又便宜又俗气还一点都不健康的晚饭,我猜你肯定没吃过。”
叶负雪笑笑,说了声“好”,收下了。
然后车子开走了,许艾也提着她那份晚饭回到寝室。寝室里只有小莫在,其他两人大概是回家过周末去了。
“我以为你也不回来了。”小莫说。
“我不回来能去哪儿啊。”许艾说。
然后就是与往常一样的寝室周末之夜:刷剧,游戏,聊天,零食……11点一到,两个姑娘准时熄灯,上床睡觉。
许艾在床上打开微博,打开和“樱桃虫”的私信,点开输入框。
@一只小碗:[OK][酷]
两人的对话列中,又多了一条未读信息。
然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许艾重新开始上课下课,上班下班的日子。虽然她一直惦记着刘书一的事,但这几天里,“樱桃虫”也好,叶负雪也好,谁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也许在她所能了解的范围内,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再往下,属于“别人家的事”——她管不着。
给她开的卡倒是很快就到了,直接寄到学校来的。许艾连信封都没拆,直接丢进抽屉,并不打算去用。
第四天,上午没课,于是许艾主动要了6点到12点的白班,5点就起床去便利店了。
早晨6点到7点是便利店最忙的时段之一,上班的上学的都赶着一起来买早点,一个接着一个,肉包接着粽子。接班后的一小时内,许艾估摸着卖出10个肉包10个菜包12个茶叶蛋15个粽子18瓶牛奶22杯豆浆……这些只是大致数据,算一下细帐的话,实际数量应该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