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杀证道——海派蜡烛
时间:2018-06-20 09:36:12

  “从我内心来讲,我是拒绝的。”阿恬面无表情。
  “哎呀,这不是逼我把耍的小把戏说出口吗?”摆出一副“这就难办了”的模样,辟胥抖了抖手上的鱼竿,后者在阿恬的眼皮底子,就这样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月白色长剑,“我怎么说也是北海剑宗的祖师爷,总是会有点让弟子乖乖听话的小办法嘛。”
  万剑朝宗。
  剑经阁里所有剑意都折服于断剑之下的场景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阿恬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去摸直钩。
  无关个人意志,身为北海剑宗的弟子,她从骨子里就在溯本求源。
  每一名弟子入门时都会经过洗剑池,祖师爷的断剑永远是他们接触的第一把剑,就像祖师爷本人,就是北海剑宗的源头。
  看到阿恬的面色逐渐明朗,辟胥也笑了起来,他手中的长剑又变成了鱼竿,再抬手甩出,把已经缓过气来正打算逃走的木隅捆了个结结实实,“就算我光顾着跟小师妹聊天冷落了你,也别无情的走掉嘛,大家一起来叙叙旧不好吗?”
  偷跑失败还被捆成了粽子的木隅实在不知道自己和这名一看就来头不小的天仙有什么旧可以叙,真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他心中那点难以启齿的嫉妒了吧?
  天神地人鬼,仙人五级,唯有人仙能挣脱等级的束缚一路攀登向上。
  木隅是东王公的门童,就算到死他也只能是个门童,而辟胥或许刚飞升的时候只是区区人仙,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天仙,就算无法与东王公平起平坐,也远非木隅可及。
  他正颇为悲凉的想着,就看到辟胥绕过挡在中间的阿恬,背着手施施然的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身。
  “……不知上仙找小仙有何事。”被那双仿佛洞穿世事的眼睛注视着,少年紧张的直冒汗,就好像心底的那点小秘密都被人看了个精光。
  “我说过了吧,我要找你叙叙旧,”辟胥耸了耸肩,他回头招呼了一下阿恬,将两只落汤鸡凑到了一起,“主题嘛,就是我们都很熟的一个人,西王母的弟子,你家的仙子,我们俩的师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九天玄女大人……”
  阿恬和木隅一同愣住了。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他对着木隅说道,又把头扭向了阿恬,“我也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有些事藏着掖着是最无聊的,咱们坐下来一起,把话都说开嘛。”
  坐下来把话说开?
  如果这句话不是从辟胥嘴里说出来的话,大概会被人当作失心疯话一笑置之,可当它从一名积年天仙嘴里说出来,那可真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当我是老大的时候,无论说什么你们都要照做不误,这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强盗的逻辑可真是非常北海剑宗了。
  摆出了一个乖巧的姿势,阿恬明智的放弃了抵抗,反正看祖师爷这架势绝对能活生生的撬开木隅的嘴巴。
  就算撬不开,他也绝对能撕开。
  木隅不是傻瓜,要不然也不会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些年,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并且双目放空,摆出了自己真正的态度——非暴力不合作。
  一般而言,自己兴致冲冲的提议遇冷绝对能让人压力倍增,可辟胥远非常人,愣是能在尴尬的气氛里侃侃而谈。
  “在你们眼里,我那位不讨喜的师父肯定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形象,”他笑眯眯的摸了摸下巴,“确实,她一向自负,还喜欢耍心眼,每次出现都带来一堆麻烦,如果不是她点化了我的仙途,我也很想加入唾弃她的大军。”
  “我以为……您会对玄女更敬重一些,鉴于您不久之前的举动。”阿恬意有所指的说道。
  “我确实想要报答她,她对于我的恩情并非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痛快的承认之后辟胥话峰一转,“但我做哪些事情,也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她而已。”
  “阿恬,”他正了一下脸色,“你有没有想过,仙灵、异兽和凡人,这三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恬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好在辟胥也没有在意,仅仅是低头笑了一声,“我啊,以前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想的头都大了。”
  “这有什么好想的?”大概是这个问题点到了他的心坎,木隅忍不住破了功,“仙灵包括着天生的仙人和异兽,凡人就是凡人,就算飞升成仙也改变不了,二者之间泾渭分明,有什么可想的?”
  听了他的回答,辟胥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是现在,你这个答案当然没错,”他轻声说道,“可惜的是,如此简单粗暴的答案,却并不能说服我。”
  对于他的感应,阿恬并不感到惊讶,辟胥生于上古时期,那时候仙灵、异兽与凡人共存,三者之间纠缠不清,而作为第一批修士,并不像后人一样被一代代稀释着血脉,这也就意味着,他体内有着浓厚的异兽血统——修士本身就是凡人与异兽结合的结果。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男人既是异兽,也是凡人,两边都是,却也两边都不沾……
  且慢!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既不是仙人,也不是异兽,更不是修士的东西……她不是刚刚才见过一个吗?
  阿恬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我有时候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辟胥不紧不慢的说道,“是仙人?还是异兽?亦或者根本就是个白日做梦的凡夫俗子?”
  “不光是我,我们这些老家伙大多有着这样的疑问。”
  他嘴里的“老家伙”指的当然是同时代的人仙们,也是最终决定与异兽握手言和的那批人。
  讽刺的是,他们人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异兽血统。
  “那你们的答案呢?”阿恬问道。
  “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就代表着,我们认为自己是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辟胥扶了扶头顶的斗笠,“这么简单的事情,却那么难以想清,花费了数不清的时间,最后得到的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答案,像我们这样的傻瓜,怪不得一直没能合道,就算是天道,也会嫌弃我们蠢笨如牛吧?”
  不着痕迹的,阿恬松了口气,要是祖师爷一脸认真的跟她论证自己其实事异兽,那她可就真的没辙了。
  “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好似恶作剧得逞的孩童,辟胥突然凑近了她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听老家伙讲古,不过就算是无聊,我也要从头讲起,”他单手撑着下巴,“毕竟,一切的源头都在于那场决定了凡间命运的大战,而众所周知,九天玄女,就是那场战争的核心之一。”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聊聊她。”
  辟胥叹了口气。
  “在旁人眼里,九天玄女是个咎由自取的疯婆子,可在我这种知情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可怜人。”
  这种说法阿恬还是第一次听到,在她的印象里,仙灵们一提到玄女,总是一边赞叹她无与伦比的美丽,一边又忌惮她令人敬而远之的职责。
  其实玄女未必喜欢每时每刻都在计算谋划,就像碧霞元君有时候也并不想庇护九洲。
  “玉皇大帝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让玄女插手凡间的事务。”
  回过神来,辟胥的声音还在继续。
  “长年累月的与凡人相处,最终彻底毁了她。”
 
 
第126章 
  在上古时期, 这天地间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蚩尤率领着九黎向西掠夺,在击败了炎帝之后,他遇上了宿命为他选中的对手——黄帝。
  “其实一开始, 姬姓小儿完全不是我们族长的对手, ”一说到久远的过去,辟胥兴致勃勃的抄着手, 毫无顾忌的说出了九黎一方对黄帝的“黑称”,“我们九黎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族, 三皇五帝中的三皇皆出自我们, 远非轩辕氏的部族可比, 因此在最初交战之时,他们九战九败。”
  “直到姬姓小儿向上天祈求,让西王母奉玉帝之命遣来了得意弟子九天玄女。”
  “其实我不太懂这个道理, 打不过就搬救兵,这不是跟打不过就回家向大人哭诉一样嘛?”
  男子说的是唾沫横飞,就差一拍大腿高喊“姬姓小儿你这只菜鸡!”,考虑到北海剑宗的形象不能毁于一旦, 阿恬用眼睛余光扫过被秘闻震惊的浑身僵硬的木隅,特大声的清了清嗓子。
  “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反应过来的辟胥笑的一脸真诚, “我现在是良民,良民。”
  木隅觉得自己要是敢摇头,小命休矣,想到这里, 他绷直腰板,闭紧了嘴巴。
  “据我所知,玄女其实并不愿插手这件事。”阿恬说道。
  “确实如此,”辟胥点了点头,“她当时为了表达不满耍了不少小花招,可不满归不满,她毕竟在玉帝的麾下,玉帝的御令可容不得打折扣。”
  阿恬了然的点了点头,自从天道诞生就给仙灵降下了各类职责,这些森严的规则与秩序,容不得半点挑战。
  天道让玉皇大帝统领众仙,那么众仙就都要乖乖听话,而当有一天天道不再需要他们,他们也只能接受自己被遗弃的命运。
  她不可抑制的想起了烛龙死前的话语,平静却又刻薄的像是诅咒:
  “你迟早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如果真的有明白的那天,自己也会像烛龙一样内心充满了愤懑与仇恨吗?
  就算扪心自问,现在的她也找不到答案。
  “很多人都不相信,其实九黎一族并不怎么恨导致了自身失败的玄女,”伸出一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辟许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因为她其实意外的心软。”
  “她不愿意相助黄帝,却手把手将他从一个九战九败的无谋之辈带成了战无不胜的军神,她献计击败了蚩尤,却不愿对九黎赶尽杀绝……”
  “归根结底,玄女并没有对我们做过哪怕一件令人深恶痛绝的行为,其余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于是,你成为了她的弟子。”
  “是的,我于逐鹿之战后跟随着部族投降了黄帝,离开了故土,前往了北海,那是黑帝颛顼的领土。”
  阿恬注意到,辟胥在提到颛顼时依然沿用了旧称,哪怕现在早已没有了五方帝君。
  三皇五帝,在天道颁布新秩序时就被打落了神坛,变回了凡人,就像是掌控着黑夜的烛龙,也沦落成了最普通的异兽。
  想到这里,少女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身为旧神的烛龙不满于自己的命运,那么三皇五帝呢?
  从高处跌落者,必然比谁都憎恨着底端。
  想通了这一点,她搭在膝头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面前的祖师爷依旧慈眉善目,可一张深不见底的大网正在徐徐展开,将冰山一角通过辟胥的叙述让她一窥峥嵘。
  抬手摸了摸斗笠的边缘,穿着簑衣的剑修叹了口气,“你明白了,是吗?”
  阿恬抿了抿唇。
  也没有在意得不得的到回答,辟胥继续着自己的故事,“炎黄和九黎融合到了一起,黄帝成了天下共主,玄女回到了昆仑,我也悟道成功,创建了北海剑宗……事情到了这里,就该算是告一段落。
  此言一出,就算是一直在脑海里盘算着逃跑路线的木隅也知道终于说到了重点内容,他不禁抬起头,暗自吞了吞唾沫。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玉帝对玄女下了第二道谕令。”
  辟胥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语言。
  “……他命她,诞下商的先祖。”
  “天命玄女,降而生商。”阿恬轻声说出了幼时学过的歌谣。
  “那时夏朝才建立不久,可是上天早就为它准备好了继任者,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但世间本就是在如此精密的驱动下不断前进,也正是因此,我们才能走到今日。”
  感叹了几句,男人摘下了一直戴着的斗笠放到脚边,露出了额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自然垂落的碎发将伤疤变得断断续续,却无法盖住最触目惊心的部分。
  “玉帝是在强人所难,”辟胥冷静的说道,“无论玄女以怎样美艳的人形出现,她本质上还是昆仑山上的一只玄鸟,不能也无法诞下凡人的子嗣。”
  阿恬舔了舔嘴唇,“可是商朝建立了。”
  “没错,”微微颔首,辟胥搓了搓指尖,“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万般无奈之下的折中方法。”
  “玉帝只是让她诞下商朝的先祖,可并没有指定必须要诞下谁的孩子,既然她无法与凡人结合,那干脆就找另一名仙灵好了。”
  “与仙灵诞下孩子,再让凡人女性吃下她所诞下的卵,以便让孩子借由凡人之躯降生于世,就是这样的一个疯狂计划。”
  “那……她找了谁?”阿恬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春日的一个雨夜,浑身湿透的玄女找上了我,向我转达了西王母的口信,”辟胥闭上了眼睛,“……她们要我,找到春神句芒。”
  春神句芒!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春雷打在了少女的心间,她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脑子里零零散散的线索在这一刻串成了一片。
  句芒、句芒……竟然是出现在太玄门的句芒。
  九天玄女,人面鸟身。
  春神句芒,人面鸟身。
  确实再也没有比句芒更合适的选择了。
  然而,句芒,是一名旧神。
  句芒是司春之神,是木德之君,而将他取而代之的,则是东王公的弟子、碧霞元君的旧友、白恬亲手杀死的第一人——木德星君。
  西王母与东王公是夫妻,如若句芒对东王公及其弟子怀恨在心,那么他必然也不会对西王母及其弟子抱有好意。
  “原来如此,”阿恬喃喃自语,“怪不得那日句芒出现之后,二大爷躲的那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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