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讨厌故弄玄虚的家伙!
有什么事儿说清楚就是,一个劲儿唧唧歪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见不得人呢。
心里虽这么想,吕宁姝倒也想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探身跳了下去。
密室并不太大,也就十来米宽,里面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女子甫一见到她便朝她故作慈爱的望了过来:“宁姝……你果然还活着!”
吕宁姝瞧着她脸上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努力克制住头皮发麻的反应,疑惑道:“何事?”
她很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女子。
而且她叫的是“宁姝”,也就是她原来的名字,显然认识的是原身,并不是穿过来的她。
就在此时,那男子也转过了身,止住了正要发话的魏氏,脑袋上花白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比程昱的年纪还大一些。
他主动朝吕宁姝一礼道:“姑娘可还记得……温侯吕奉先。”
吕宁姝心中暗生警惕,并没有回他的礼:“你待如何?”
“陛下为奸佞小人所持,那奸贼不但祸乱朝纲,败坏祖宗法纪,甚至肆意毒杀有皇嗣在身的妃嫔,难道你不觉得其心可诛吗?”伏完问道。
先前的衣带诏事件败露,董承等谋划刺杀的一干人都遭到了曹操的清算,其中包括有孕在身的董贵人,饶是皇帝苦苦哀求,曹操都没有放她一命。
伏皇后得知此事后不禁感同身受,暗中写信向父亲伏完哭诉曹贼暴行,字字泣血,看的伏完不禁恸声落泪,直叹汉室竟被小人糟践至此!
他本不是像董承那样大胆的人,只能悄无声息地暗中循机而动,很快,吕宁姝就入了他的眼。
光靠他一个人肯定是没法再谋划一次刺杀的,只能寻找与他立场一致的帮手。
他是国丈,是天然的保皇党,而朝中对曹操不满的人也是真的不少。
尤其是当曹操透露出想要提拔寒门势力态度的时候,有几个世家大族已经处于观望状态了,只是碍于曹操也只是透露出那么个意图,并没有真正实行,所以才没人发声。
不过金氏就是纯粹偶然了。
她先前见过吕布,那会儿她还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少女怀春的情愫虽没能实现,却将那副英武的模样深深烙进了心里。
……于是她瞧见吕宁姝的时候立马想起了某人。
刚巧她跟伏完又有些不清不楚……于是伏完自然而然也知道了。
而魏氏则是伏完确认吕宁姝身份的一颗关键的棋子。
当年吕布的家小被迁往许昌,与陈宫等一干人的家小一块被曹操奉养着,谁知严氏竟带着吕宁姝逃到了袁绍治下之一的冀州。
吕布有一妻二妾,分别为严夫人,曹氏和魏氏。
这其中的妾便有一个魏氏,自是认得吕宁姝的样貌。
至于先前传出的……吕宁姝已经身死的消息,在见到这么个大活人之后,伏完自然也就把它归类在了谣言里面。
伏完本觉得依着吕宁姝的身世,立场必定与他相同,能好好利用一番,再像许多年前的吕布斩董卓一样,效仿着演上一出斩曹贼的戏码。
却只见眼前的少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朱唇轻启:“匡扶汉室?”
伏完望着她的笑容,有些不解,却还是坚定道:“身为汉臣,理应匡扶汉室!”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伏完觉得他把自己都感动到了。
正当他觉得快要事成的时候,吕宁姝说出的四个字险些吓得他站立不稳,直往前栽跟头——
“关我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吕布后面会上线的……
☆、知恩图报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怜伏完不但年纪一大把,官也做了半辈子,称得上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学之士,如今却被吕宁姝这一句军中学来的糙话噎得满脸涨红,无从反驳。
他抬起青筋毕露的手臂,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神色轻松的某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不忠,不孝!”
而一边的魏氏则是比他的反应大多了,尖锐的声音竟一时压过了伏完的指责。
她对着吕宁姝惊道:“姝儿,你身为一个女儿家,怎能出口如此粗鄙之语!”
吕宁姝一个侧身,避过了想要抓住她手的魏氏,刚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却没想到伏完自己就先把魏氏拉到了一边。
他朝着魏氏斥道:“浅见!”
魏氏似乎有些怕他,在伏完话音落下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吕宁姝颇有兴味地瞧着两人的反应,见伏完朝她望来,便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伏完对情绪的控制颇为熟稔,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就不见了方才的怒意。
他语重心长地劝着吕宁姝:“天子年幼,朝中便有小人能够把持权柄,祸乱朝纲。若是扶植天子……”
吕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人是谁?”
伏完坚定道:“自是那司空曹操!”
吕宁姝乐了:“伏中散可真会装瞎,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桓灵二帝在位期间的朝堂有多混乱。”
卖官鬻爵,荒淫无度,这两位大兄弟可以说是被骂了很久了,就连再忠于汉室的臣子也没法否认其昏庸之处。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抵也只有其在位时能镇住臣子,维持表面的统治了。
扶植皇帝作甚?谁能清楚当今皇帝的秉性是否与桓灵二帝有着共通之处?
伏完义正辞严地反驳:“只要除了小人,哪怕今上是桓、灵在世,也能维持朝野清明,再无人祸。”
吕宁姝:“……”
你认真的吗?
她不禁被伏完的脑回路深深震惊到了,反问道:“可你没发现自主公掌权以来,朝堂已经相对清明了许多吗?”
伏完摇头:“曹贼任人唯亲,你难道不见我等忠君之人皆为虚职,他的宗亲却身处要职,而且竟还有许多目无君上的寒门庶族青云直上,受他提拔?”
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吕宁姝挑眉道:“我也是寒门,谢谢。”
伏完:“……”
气氛突然尴尬。
吕宁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在你看来,他就该在逢迎天子的时候立即交还大权,然后继续为你们累死累活地平定乱世?”
——哪来那么大脸哟。
伏完反问道:“难道吕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
吕宁姝嗤笑。
撇开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暂且不说,退一万步,如果曹操真的把大权交还了皇帝,那身为曹操亲自提拔的他们又有什么立足之地了呢?
这权柄可不是说交还就轻飘飘的一句交还就够了呀!
光从字里行间的话就能感觉出来伏完这些人对曹操那些下属的恶意满满。
若是曹操放权,他先前苦心培养、煎熬多年的势力定然会付之一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举个例子,世家子弟如荀彧荀攸那些人倒还能凭借家族势力保全自身。
可像郭嘉之类的寒门就直接会被朝中大臣一面倒的针对、面临着清算掉脑袋的风险啊!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别说什么曹操不愿还权,就算愿意他也还不起,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也辜负不起下属对他的信任。
事实上,作为一个靠谱的主公,他当然是不会还的。
吕宁姝简直受不了伏完这人了,也没了想要瞧瞧他的脑回路到底是啥样的心思,直接转身就想走人。
“慢着。”
伏完这会儿倒是满怀自信的开口了:“你不妨……看看你后面再做决定。”
吕宁姝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缓缓偏过头,余光瞄到了朝着她瞄准摆好、至少有十几架的黄肩弩。
那些弩已经上膛,只消一碰便可穿破她的后心。
吕宁姝此时却是异常的镇定:“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夫倒是不懂了。”
伏完负手,踱步走到她跟前,摇头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使你这样……与他横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都死心塌地。”
吕宁姝也很疑惑为什么汉室能让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忠诚着。
当然,现在她正被人威胁着,顾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万一伏完被她一个刺激……不好说啊。
“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吕宁姝沉默了半晌说道。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妥协了。
“你莫想匡老夫。”
伏完伸手抚了抚长须,笑道:“老夫固然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你就不怕……依你那主公的警惕多疑,知道身边有那么一个危险之人,会如何处置你?”
吕宁姝抿唇。
伏完又道:“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劝你还是慎重些罢。”
吕宁姝沉默了半晌。
就在伏完以为她要妥协的时候,吕宁姝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掐住伏完的脖子,冷声道:“不止是你能威胁,我也能。至少吕某人完全有自信在箭矢射出的同时掐断你的喉咙。”
有武力值就是这么任性!
伏完被它捏的呼吸困难,面色发紫:“好……今日暂且放你一马,来日你可不要后悔!”
……
就在二人不欢而散的时候,吕宁姝呢喃着的一句话远远地飘到了伏完的耳朵里。
那道声音带着伏完从未听到过的温柔,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似乎是说给他听的。
“在做一个良臣之前,首先你要成为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知恩图报’则是判断一个人最重要的秉性。
你于汉室知恩图报,我于主公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秀才这个词在汉代就有的啦=v=
谢谢浅水的鱼和夜唱昼歌的营养液~
☆、要打备备
吕宁姝既然承诺了当做事情没发生过,那就是真的没有透露出半点儿风声。
皓日当空,阳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纸窗落进屋内,窗上的雕饰挡住了一部分微黄的光芒,阴影零碎模糊地落在地上,犹如点点落花,颇有一番意趣。
“啊啊啊我不背了!”
吕宁姝崩溃地大喊一声,整个人脱力往前一趴,咸鱼般瘫在案几上。
竹简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生怕一用力就捏坏,可吕宁姝望向它的目光恨不得把这折磨了她一个月的东西给吃了。
这时,门外亲兵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将军啊……恕属下直言,一月之期已至,主公明日就要唤你去检查成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将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快背吧。
出声的正是平日里与吕宁姝最熟的那个亲兵,颇爱八卦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继续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歇会儿,就一小会儿。
先前她听曹丕那自恋的家伙醉酒时絮絮叨叨说的甚么“余五岁便熟读诗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嘲笑人家酒量差的!
搞得现在都不敢去向人家请教了,就怕曹丕暗戳戳给她传达“这书我x岁就背出来”的暗示。
她才不会给这家伙得瑟的机会呢!
曹操搬给她的竹简上虽然非常贴心的带着古人的释义,然而这对吕宁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连释义都看不懂!
比如说《左传》里头的这句“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吕宁姝就看得一头雾水,连忙摊开手边的另一个竹简翻注解。
结果注解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一定者为轨,当然者为物。”
这下,吕宁姝睁大眼睛凑近瞧着这拆开来都懂、合在一块儿就彻底完蛋的十个字,更加抓耳挠腮了。
——这到底说的是啥呀这是???
最恐怖的不是对原文一知半解,而是你看了注释之后发现你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吕宁姝从案上爬起来坐直,认命地拾起竹简,继续逐字逐句地死背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文字。
只剩一点点了,明天去交差的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
翌日傍晚。
一天的公务这会儿也忙得差不多了,曹操刚好得了空闲便立即派人把吕宁姝召了过来。
熟悉的司空府,熟悉的主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很久没见的程昱。
不过那老头正提笔低头忙活着,没空理她。
吕宁姝上前对着曹操一礼道:“禀主公,那些竹简已背完了。”
曹操点点头,直截了当出言考教了吕宁姝一番。
一开始曹操考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取上句对下句,也就是背书。
见吕宁姝能满怀自信地对答如流后,又开始问她注释。
——依旧能把竹简上写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曹操见她态度认真的模样,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随口问道:“你既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既是随口一问,在曹操看来肯定是很简单的问题,本来是只消吕宁姝随口一答,这次的考教便能过去了。
谁知吕宁姝闻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讲:“读书人真不容易!”
天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月以来吕宁姝最深切的感悟。
曹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孟子》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