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不能接受吗?
吕宁姝瞧着“惊恐万状”直接昏过去的曹丕,不知怎么便莫名其妙起了一丝丝愤慨的感觉。
——反应要不要这么大啊!
***
数日后。
船只行至淯水。
黄祖被杀,反曹派的势力直接被削减了大半,几乎失去了影响力。
事已至此,蒯越作为和蔡瑁相交甚密的人,不反也得反了。
刘表生性猜忌,就连居功甚伟的身侧重臣都多有防范,加之晚年脑子又不太清醒,渐失人心。
当年他孤身一人单骑入荆,面临肆虐宗贼的时候,取得了蒯氏和蔡氏的帮助,消灭宗贼平定了荆州七郡。
而如今,他也因为蒯氏和蔡氏,被半劝半迫着投了降。
其实矛盾积来已久,人心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转移的,所有的结果都是事出有因,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需要改变,至于改好还是改坏就得因人而异了。
如今,不过是提前以一种更直接的形式爆发了而已。
刘表并非无能之人,他确实是个能臣,贾诩曾评价他有“平世三公才”,若生在太平盛世,或许也能名垂千古。
但现在是乱世。
乱世,是要争的,你不去争别人,别人就会来争你。
没人能够独善其身,无一例外。
这就是现实,现实永远都是很残忍的。
这次的事情就连交州牧张津都想掺合,奈何距离太远,自己兵力又疲弱,只能小打小闹般骚扰荆州的边界。
而且先前曹操曾经去信给他开了张空头支票,表示如果自己拿下荆州,会把零陵郡和桂阳郡的地方给他,这才使得张津如此卖力的帮忙跟称得上是“邻居”的刘表作对。
本来只是这么一个说法,曹操这会儿还没功夫图谋整个荆州呢,谁知道被吕宁姝曹丕这两个熊孩子一搅合,就莫名其妙地……拿下了。
张津当然很高兴,他一高兴就想送东西给曹操,但交州这会儿还没后世那么富庶,要是送钱的话,一来俗气,二来他那些钱曹操也看不上眼,于是就别出心裁地命人送了好几筐子的特产过来,说是送给曹操和他的下属。
——什么柑橘、益智子粽之类的,装满了一整艘大船。
船上。
吕宁姝好奇地拎起橘子的杆儿,像往常一样凑过去悄悄地问曹丕:“听说交州产的橘子很甜的诶。”
曹丕只觉得一阵温凉的气息扑在耳根,有些微痒。
平日这样咬耳朵曹丕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看来简直是……哪里都不对好吗!
别说她是个姑娘了,就算是两个大男人咬耳朵,好像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曹丕默默地瞧了一眼她手中的橘子,摇了摇头:“酢正裂人牙,慎食。”
意思就是这玩意太酸了,打死都不会吃,你最好也小心点。
吕宁姝疑惑:“张津派来的使者说很甜啊。”
难道是骗人的?
曹丕笑了,怂恿她:“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吕宁姝三下五除二地剥开了一个,狐疑的凑在朱唇上轻轻一咬——
一股极为酸涩的汁液流淌在舌尖,吕宁姝被酸得一个激灵。
“为什么交州的橘子也这么酸!”她盯着手中的橘子一脸悲愤。
张津真的是在向曹操示好而不是结仇吗?
曹丕憋笑,伸手把吕宁姝肩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片叶子摘了下来。
……
吕宁姝见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暗戳戳地凑过去:“打个商量呗……你别把这事情告诉你阿翁。”
至于“这事情”指的是什么,二人自是心知肚明的。
曹丕似笑非笑道:“你瞒了我那么久,如今只用一句话就想让我也替你一起瞒着,也太没诚意了。”
吕宁姝伸出一根手指:“我以后不嘲笑你。”
曹丕摇头。
吕宁姝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以后会认真听你讲书,绝对不睡觉。”
曹丕还是摇头。
吕宁姝伸出第三根手指:“我以后不会再一言不合把你往马上抛,也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好过分啊……”
好像总是在欺负人呢。
曹丕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也知道啊。”
你自己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吕宁姝讪笑:“二公子宽仁弘厚有雅量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高风亮节两袖清风……”
——把学来的所有溢美之词,也不管合不合适,全都堆到了曹丕的脑袋上。
这是吕宁姝第一回挖空心思来夸人,就连曹操都没被她这么夸张地“奉承”过。
曹丕慢悠悠地听完了吕宁姝罕见的夸人话,心下十分满意,面上却是一副矜持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佯装勉强道:“好罢。”
……
这两个人在荆州浪完之后就想偷偷跑回安阳去。
可没想到程昱却亲自跑过来抓人了,还把他们直接丢回了许都。
一路上程昱整日板着个脸生着气,任吕宁姝如何试探都不发一言,要是被问烦了还会瞪眼睛。
许都。
吕宁姝回府休整后就规规矩矩地去司空府向曹操禀报了,但她却在书房的门口撞见了刚出来的程昱。
见这老头丝毫不减当年暴脾气、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吕宁姝唰地转身就想往后跑。
程昱冷笑:“你跑之前可以先掂量掂量,这回是主公亲自吩咐让我管教你的。”
吕宁姝顿时步伐一滞,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程昱发落。
程昱朝她拱了拱手,还没等吕宁姝回礼便丝毫不卖面子地直接开口了,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吕宁姝脸上:“让你驻军南阳你丢下大军就跑,让你不要搞事你非得自己跑到荆州!你以为荆州的大军是兔子吃素的还是以为荆州很安全跟许都一样,啊?”
吕宁姝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那刘景升当年都能单骑入荆,为什么我不可以?”
刘表都敢的事情她怎么就做不得了?
程昱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还单骑入荆,现在飘上天了你倒是!人家刘景升有兵有将才去平定的宗贼,你有什么?就知道逞匹夫之勇!老夫告诉你,再勇的人都会阴沟里翻船!昔年西楚霸王你可知道?”
吕宁姝被他骂的有些心虚,回答道:“知道啊,项羽之勇,千古也难出其二。”
程昱哼了一声:“还算像话,那你念了那么久的书,可知道他亡在哪儿?”
吕宁姝冷汗连连:“恃勇弃谋……偶有妇人之仁,虽力强,却不知真力所在……故勇则勇矣,不用范增之谋,不知拉拢人心……”
似乎是知道了程昱到底在骂她什么,越说声音越弱。
程昱一个毛栗子重重地敲在她脑袋上:“现在知错了?”
这臭小子想的也太简单!
他以为平定天下就是不停地打?重点是要“平定”啊!
就算是不停地打,那也要考虑他们管不管的过来啊!
打个比方,一个人吃多了总得消化,可你还没消化完,还再不停地吃可不就吃不下去了么,要是再继续吃下去就得撑死了。
消化就如同休养生息,稳定内政,穷兵黩武就如同不停地吃,直到自取灭亡。
如果这次不是蔡氏和蒯氏劝得刘表主动投降,使得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下荆州,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
总的来说,这臭小子的出发点是好的,搅事的杀伤力也非常巨大,但也太想当然,也太肆意妄为了些。
如果不让主公好生管教他一番,将来指不定会把自己作死。
程昱觉得他简直要为熊孩子的心理成长问题操碎了心。
——你看就连二公子都被这小子带坏了,现在正被卞夫人和曹操拉过去教育着呢。
吕宁姝见程昱这样的反应,乖巧地点了点头,更加不敢把一开始的打算说出来了。
……其实她起初还真的想直接跟刘表干架来着,后来曹丕提议拉拢蔡氏才用了迂回一点的方法。
虽然在吕宁姝看来这两种方法差不多,反正嘴皮子都不用她动,她只需要动手就好了嘛。
好在程昱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这位身子骨一向健朗的老人怕是会直接气的吐血晕倒在地。
挨了程昱的一顿臭骂之后,吕宁姝才被放到曹操那里去。
“拜见主公。”吕宁姝还没从程昱的怒火中反应过来,声音有气无力。
曹操方才自然是听到了程昱的话,瞧见吕宁姝被程昱骤然飙升的战斗力怼得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倒真不忍心骂她了。
“你可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吕宁姝缩着脖子:“私自入荆……还没捉到刘备。”
“那你认为,我应该如何罚你才妥当些?”曹操面沉如水,渐渐严肃起来。
平日里曹操还是挺随和的,讲到有趣之处吕宁姝也经常跟他开玩笑。
可他一旦严肃起来就真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吕宁姝每到这个时候就有些怕他了。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弱:“自然应当重罚,以儆效尤。”
“你当真如此认为?”曹操挑眉。
“绝无一句假话。”吕宁姝点头,认真道。
主公果然生气了!她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曹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错便好。”
他缓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你并没有打败仗,你错便错在擅自行动,莽撞行事,若你为他人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可知后果之严重?”
更何况这回还把刘备身边的两员大将关羽、张飞给俘虏了。
吕宁姝这会儿是真后悔了,耸拉着脑袋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可怜:“我再也不敢了……”
她总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吕宁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也知道程昱和主公说的话都是为她考虑,于是她这回的认错确实是万分诚心。
“你入荆,说明胆识过人,懂得拉拢蔡氏,是会分析人心,联合荆州豪族逼迫刘表投降,是懂得利用人心,这很好。取荆州你居功甚伟。”
曹操给了她一颗甜枣:“只是,你在行事之前,你须得先告知我一声。”
“多谢主公夸奖。”
吕宁姝抬眸瞧了他一眼:“但我只做了第一件事,其余的不敢居功,蔡氏是二公子忽悠的……”
后面那两个真不算她的功劳啊。
所以如果要夸什么的还真不能只夸她一个。
曹操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吕宁姝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便默默地为曹丕默哀了三秒。
大兄弟你保重啊……
“虽说功过相抵,罚却还是要罚的,我便罚你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三个月去罢。若是还有下次……”
“回主公,绝不敢有下次了!”吕宁姝连忙答道。
三个月,依照吕宁姝的水平,刚好能把《三史》背完。
至于俸禄这种东西……
其实吕宁姝压根儿也没对自己账房里的数目有多大概念,因为曹操平日里送的金银什么的都抵得上好几年的俸禄了。
她见曹操没什么话说,便悄无声息地告退了。
***
对于闭门思过还要抱着一堆竹简回去,吕宁姝是欲哭无泪的。
就当她想要静下心来背这注释依旧看不懂的《三史》时,曹丕来了。
望着曹丕又运来了一堆堆积如山的竹简,吕宁姝睁大眼睛:“主公不会给我加量了吧?”
不要啊!
曹丕嘴角一抽:“你想哪里去了。”
他随手取过一个竹简打开给她看:“这注释你总看得懂罢。”
吕宁姝凑过去一瞧——确实很好理解也很简单的样子,总算是达到了吕宁姝理解内“人话”的范畴。
她乐了:“这个好,多谢了!”
只见眼前的少年微微扯出了一个非常欠揍的笑容,令她的心底腾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不谢,这是我三岁之时启蒙用的。”
吕宁姝:“……”
你不说这句话我们还是朋友!
***
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已经足够使初春的气候转换到初夏了。
吕宁姝窝在院子里,瞧着亲兵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还是汗流浃背的样子,有些好奇:“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热?”
明明穿两件还是感觉温度很正常啊。
亲兵也是一脸疑惑地瞧着她:“末将怎么从来没见将军怕过冷热寒暑……”
他俩真的生活在同一个季节吗!
吕宁姝望天:“我也不知,许是天赋异禀吧。”
这些天她虽然出不了府,却还是从亲兵的口中听闻了一些风声。
据说曹操并没有把学府转移,而是继续让它在荆州开着,甚至派人扩建了规模。
广发求贤令,偶尔诗兴一起还给下属写诗。
那词儿虽然在吕宁姝看来简直肉麻的没眼看,但收到诗的下属基本都是满脸感动痛哭流涕并且表示士为知己者死的。
刘表被好吃好喝的安置在许都,整日郁郁寡欢,加之年过花甲,常有些小毛小病,隔几日便唤了医者常住。
而蔡氏和蒯氏则是受到了重用,不过吕宁姝本人却有些防备他们。
听闻刘备跑到了扬州和交州那一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