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军中兵力不足,却还劝主公分兵袭足有万人驻守的乌巢,居心何在?”
“还能有什么居心?拿了我们的人头去领赏啊!”又有一人义愤填膺的附和。
吕宁姝始终保持着沉默,而她这会儿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两人说的话虽然非常想当然且偏主观,但其实不无道理,而这也是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首先,曹袁两军的主力都相持与官渡,这是不争的事实。
曹军本身兵力就少,这时候许攸却还建议他们分兵去偷袭乌巢,压根不知道打不打得赢呢。
如果偷袭失败,那不仅分出去袭击乌巢的兵力完蛋,官渡这边也彻底没了回头路。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局。
许攸不屑地嗤了一声,轻蔑地望着出声的两人,似乎并不欲与他们解释——蠢货。
贾诩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发话,而曹操又正在思量,欲要上前进言建议曹操立即出兵乌巢。
可就在这时,荀攸先他一步开口了:“主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粮草已尽,此危急存亡之日,若是继续僵持,则必败。而若是能烧了袁军的辎重,不出三日,袁军必将自溃。”
贾诩敛眸,见荀攸先开了这个口,又默默把刚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继续在一边毫无存在感地站着。
曹操终于停止了思索,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下令——
“出兵乌巢!”
……
曹操既然决定出兵乌巢,过不久曹军营内空虚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对面袁绍的。
吕宁姝的任务就是守住官渡大营,等待袭乌巢的兵马回来。
眼前尽是杀不完的人。
死了一波,又来一波,四边皆有人面目狰狞的挥舞着刀,前赴后继地朝她砍来。
吕宁姝身侧的亲兵一个一个减少。
她呼出一口气,眯眼望着身上的粘稠的鲜血。
虽然不是她自己的,不过看着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厌烦。
双方短兵相接,激战一阵之后又各自退了回去。
吕宁姝“咣”地把画戟往边上一搁,随口问程昱:“还能撑几日?”
程昱蹙眉,估量了一会儿,伸出三根手指头:“至多三日罢。”
吕宁姝往后一仰,靠在墙上歇息,喃喃道:“三日啊……若三日之后主公还未归来,又当如何。”
程昱年过半百,两鬓虽然有些斑白,声音却中气十足:“那就继续守着!”
吕宁姝睁大眼睛问他:“你变出粮草来啊?”
程昱挑眉,先是叹了口气,而后说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年我为主公守城,粮草尽绝之时,在东阿筹粮,以……人肉为脯。”
吕宁姝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一哆嗦:“人脯!你不要名声了啊?”
不是说这年头文人很看重名声的吗?
他这么做,吕宁姝固然能理解,但这样一来程昱的名字也相当于钉在了耻辱柱上,或是泼上一片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这样守城固然立了大功,可这让以后程昱手底下的士兵怎么想,让东阿的百姓怎么想?
定然是避他如蛇蝎了。
程昱啧道:“你急甚么?污的是老夫的名声,又不是你的名声。”
吕宁姝闻言更急了,一拳砸在墙壁上:“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吗!”
程昱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他见吕宁姝砸墙,较劲似的也猛然挥出一拳狠狠砸在了墙壁上,那气势简直比吕宁姝还高。
他的目光直视吕宁姝,一字一顿、极其坚定道:“比起主公能够平定乱世的大业,老夫的这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面被屡次摧残的墙壁终于不堪承受两人出拳的力道,非常给面子的塌了。
飞沙走石。
吕宁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官渡之战跟历史上的不一样。
所以不要说邮费写的是bug啦,邮费知道历史上是程昱守的是鄄城。
☆、孤注一掷
程昱这暴脾气事实上挺对吕宁姝胃口的。
天知道她每次在面对荀攸那种谋士的时候,总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群看上去斯文得要命的文人惊着吓着。
像程昱这种能直接对着吼、还使得她差点吼不过的暴脾气,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事实上,这年代文官和武将的界限并没有后世那么深如天堑。
就像程昱,智商高,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我笨,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而后那袁本初兴许会觉得这消息太明显,不属实,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故意放出来的。
不但不会相信,反而还会放松防备。”
吕宁姝抬头瞅了程昱一眼,见他认真听着,又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田丰沮授之流便会劝袁绍加强防备,可郭图定会想办法反驳他们。
田丰刚而犯上,袁绍定会心生不满,转而偏向更会说话的郭图……”
程昱挑眉,鼓励般的点点头。
吕宁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们放松防备,我等便可倾巢而出,伺机夺取袁绍大营!”
袁绍帐内的谋士并不废物,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
怪就怪袁绍在继承人的立场上太不坚定,这才导致了愈发激烈乃至不择手段的派系之争出现。
“于这一道你还算有点灵气,但你漏算了一点。”程昱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深意地一笑。
吕宁姝被他勾起了兴趣,向他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此计倒是胆大妄为,此乃老夫欣赏之处,但有一点不足——你算错了袁本初。”
程昱慢悠悠地抚着长髯道。
“他?”
吕宁姝一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漏洞挺多,风险也挺大。
首先这东西变数太多,她不可能猜到人家每一步的做法——吕宁姝又不是贾诩。
其次倾巢而出、放弃己方大营,直接夺取袁军大营的做法也极其危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
吕宁姝也早就想到了无数种程昱能反驳她的地方,却唯独没想到程昱会说她猜错了袁绍的反应。
程昱看着她的表情,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按理来说你不是应该更熟悉袁本初么?”
毕竟这家伙在袁绍手底下呆过啊。
吕宁姝茫然的摇头——她跟袁绍只打过一个照面啊。
“依老夫看,他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
说白了就是袁绍那家伙的反应比你想的慢。
吕宁姝轻咳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程昱哼了一声:“主公告诉我的。”
曹操和袁绍算是发小一般的关系,年少时不但经常坐在一块儿畅谈大志,甚至还一起偷过新娘子,彼此之间都颇为了解,关系也算铁。
只是后来二人因为政见不和而分道扬镳,现在又走到了这个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局面,倒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那,你这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程昱点点头:“提议不错,待老夫再作些修改,便可一试。”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
智商被人夸奖了突然好高兴是怎么回事。
“报!那袁军大将又在外头叫阵了!”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跑来,对着二人禀报道。
……又来了。
吕宁姝拎起手边锃亮的画戟,叹了口气:“这家伙怎么天天在外面喊,也不嫌嗓子疼。”
虽然口中抱怨着,可她还是径直走了出去。
这几日天天与对面叫骂,骂的她词汇量倒是丰富了不少。
至少……她现在跟曹丕斗嘴大概能斗得过了吧?
说起来,这小子随主公去偷袭乌巢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正思索着,吕宁姝已经走到了大军对阵的地方。
“吕殊走狗!别乌龟王八似地缩在你那裂壳儿里了,还不快速速出来与我张儁乂一战!”
这是张合的声音,这几天她已经听得十分耳熟了。
吕宁姝呸了一声,大声回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当真是狗随主人,脸大如盆!”
“你叛离袁公,转投这马上就要被我大军覆灭的宦官之后,杀你昔日袍泽,是非不分,端的是魏郡之耻,冀州败类!若投降倒可放你条一狗命!”
吕宁姝一愣——这句话的画风不太对啊!
叫阵不应该是骂的越脏,让对方越生气更好吗?怎么还劝起降来了?
莫不是对面真以为曹军穷途末路了罢……
曹军虽处于劣势,可要说穷途末路还着实太夸张了些。
吕宁姝试图继续让自己的智商上线。
……肯定又是程昱这老头干的好事。
她微眯着凤眼,嘴角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弧度,对着身侧的小兵道:“让他叫,叫哑了也别理他。”
***
是夜。
吕宁姝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缰绳,镇定地与程昱一道命令大军分散成几个列队,各自抄小路前行,再汇合与一处直捣其最脆弱处。
而她如此自信,则是因为熟悉袁军的作战风格。
想那不久前,她还在为射不中草垛上的靶子而发愁,还在与刘朝比试谁的刀法更好。
那时,她总热血上头的想着与敌军不死不休。
如今看来,倒颇有些嘲讽的感觉。
果真是——世事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 曹操和袁绍一起偷新娘子这个梗出自《世说新语》,纯属笑谈,虽然可信度不高,不过还是觉得这俩超好玩。
关于这两个暴脾气吵架——
吕宁姝:反正吼不过还能上手揍嘛 =v=
程昱:……哼!老夫不与黄口小儿计较!
☆、扣锅袁绍
距离袁军大营越来越近了。
只剩下五百米。
程昱抬手示意大军停下,用肘子悄悄碰了碰吕宁姝的胳膊。
吕宁姝会意点头,悄然带着一队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潜入打探。
她对袁绍营中的布局还算熟悉。
今晚的夜色漆黑如墨,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挡住,透不出一星半点的光亮。
……
远处嘈杂的声音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清晰。
只听一人嘲讽道:“先前那被关进去的田别驾好不容易出来了,谁知道才出来没几日啊,又被关进去了!”
吕宁姝歪头——田别驾?是指田丰吗?
又有一尖细嗓子连声附和:“怪他蠢!非得给主公找不痛快,弄得他自己也不痛快,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为了他那满脑子的圣贤之言呗!”郭图路过,刚巧听见了他们在角落里头嚼舌根,随口道。
众人哄笑。
整天只知道那些圣贤之言有何用?还不是被关进去了。
尖细嗓子兴味道:“他不是还说,今晚曹军必定夜袭么?”
正躲在黑暗中听墙角的吕宁姝指尖微微一颤。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难道计策没成功?
郭图嗤笑:“袭什么袭,他们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来袭我们?”
吕宁姝这才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她还真有这个心思。
尖细嗓子双手交叠往脑袋后面一放,遗憾道:“若不是军中禁酒,现在我定去痛饮三坛!”
郭图随口道:“待战事结束,保准儿让你喝个够。”
他见这几人还站在这儿不动,挥挥手:“别杵在这儿嚼舌根了,回去养精蓄锐,明日大破曹军!”
“唯。”那几人对着郭图躬身一礼,恭敬地退了去。
吕宁姝躲在暗处都快憋不住了,险些笑出声来。
这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搅屎棍,放着田丰的忠贞之言不信,非得往其他人头上踩一脚才舒服。
这回她要是不去打袁绍都对不起郭图的“倾力支持”。
吕宁姝又呆在原地耐心观察了一会,确认这几人并不是装腔作势骗她之后,便趁着夜色迅速离去了。
***
遍地的曹军倾巢而出,夜袭袁军。
一开始袁军的抵抗很激烈,且并不显慌乱。
虽然是仓促应战,但他们到底是训练已久、层层筛选出的袁军精兵,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起初还算做出了像样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