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或许不知,陆瑄却是清楚,想要借王梓云对付陆家的是胡庆丰,而想出这般阴毒主意,把念头动到蕴宁身上的,定然是太后身边的梁春。
这人如何对付自己,陆瑄并不在意,可他不该把手伸到蕴宁头上。
行走江湖时,陆瑄一贯坚持再大的仇也祸不及妇孺,可在得知蕴宁身陷绝境时,陆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杀光梁春族人!
陆明熙默然。
陆瑄的性子他也清楚,但凡认定的,绝不会回头。半晌点头:
“非要去的话,再带几个人。”
知道儿媳妇遇险的第一时间,陆明熙却也同样怒不可遏。给那些人一个教训,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陆明熙这么爽快就应下了,陆瑄明显有些无措。很快,陆家最精锐的八个暗卫被召集过来。九个人的身影迅疾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
☆、235
一大早, 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无声无息的出了皇宫,径直往耳朵眼胡同而去。
胡同既名耳朵眼, 自然是极为逼仄狭窄的, 就是街道也都是坑坑洼洼。可那是从前,现在这耳朵眼胡同却是大为改观。即便依旧比不上那些宽街大巷, 可好歹扩充了路面, 又用黄土夯实了,瞧着可是亮堂多了。
至于胡同最里面, 更是起了个青砖到顶的三进大院子。
而带来这么大变化啊的,正是三进大院子的主人梁百顺。
梁百顺本也和其他相邻一般, 穷的叮当响。可架不住人家有福气, 养了个有出息的后辈——
当初梁百顺老婆一口气连生了三个儿子。前头俩还好, 到第三个,养到五六岁上,家里无论如何养不起了, 无奈何,只得送了人。谁知道这一送, 竟成了大好事。
这三儿子竟然发了大财,还不忘亲生父母的恩,拐过头来帮着整修了胡同不说, 还给两个哥哥出钱盘了个卖菜卖肉的铺子,又给梁家二老盖了那么一所敞亮的院子,把个邻人给羡慕的呀,直说梁家真是积了大德了, 才能生出这么个有情有义的儿子。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人见过梁家这三口子长什么样。不过,左邻右舍也都理解,毕竟过继给别人了,能这么帮衬着亲爹娘也是少见的大孝子了。再强求人家常常回来,养父母那边儿也不好交代不是?
往日里这个点,梁家的人都起来了,唯有今日,却是有些不同寻常。竟是到这会儿了依旧大门紧闭。
前街口的王满仓昨儿个借了梁家骡车送闺女回婆家,回来的有些晚了,今儿早上过来几趟,梁家大门都是关着的。正犹豫着是不是待会儿再来,一转头就瞧见了那辆青布马车,看样子也是要到梁家去。
王满仓也是这胡同里的老户了,这辆车子却是眼生的紧,看他们也要往梁家去,就有些狐疑道:
“你们是百顺家的亲戚?还是等会儿吧,他们家人现在怕是还没起呢。”
不想那车夫却是和没听见一般,只管赶着马车往前。然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马车刚到门前,本是紧闭着的梁家大门一下开了,然后梁百顺夫妻亲自出来,迎了那辆马车进去。
王满仓就有些糊涂,刚要打招呼,梁家的大门却又关上了。
隔着门缝从外面往里张望了下,依稀能瞧见一个身着青色常服的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还要再看,男子却是突然回头,狠厉的视线吓得王满仓一踉跄,也不敢再留,忙不迭溜回家了。
只王满仓不认得,那些朝廷大员要是见了,却肯定认得出,这面貌清秀的阴郁男子不是太后跟前第一红人梁春,又是哪个?
“发生了什么事?”虽是下了车,梁春却是没有进房间的意思。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梁家接二连三往宫里送信,甚至还动用了梁春留下来的暗桩。
梁春无法,只得出来,心情却无疑不是很好。
“三儿……”梁百顺说话就有些艰难,神情里对这个儿子明显还有些敬畏,“屋里,你到屋里,看……”
口中说着,捂着头就蹲在了地上。
梁百顺的老婆却是忍不下去了,直接哭了出来:
“三儿啊,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害死了你弟弟啊……小四他,死的好惨啊……”
“还有你大哥二哥家的四个侄子……就连五宝……都不见了……”
梁春登时一怔。
如果说梁峰会出事,梁春已经有所预料,毕竟当初截杀袁蕴宁时,梁峰也是在场的。
说道这事,梁春也有些后悔——
别看他年轻,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不说阴谋害死的,就是直接沾手的人命,就不下百条。
且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梁春需要外边帮着办的阴私事也越来越多。他性情奸柔,交给旁人并不放心,索性把事情交到家人手上。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梁峰和粱母刚才提的他的四个侄子可不全都是梁春的得力助手?
按照梁春本来的设想,并不准备让梁家人现于人前,是以即便手里现在有着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却不让父母搬家,不过帮着翻修了宅院罢了。
更甚者,为了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便是梁家两个大哥,也都不住在一处,散布在帝都和耳朵眼胡同一般窄小的巷子里。和外人打交道时,就是姓氏,都经常变,还置了不止一处房产,又嘱咐他们,隔几天就换个地方,至于如何换,什么时候换,更是连自己都不必告诉……
梁春笃定,即便是太后,怕是都不能确知梁家人当夜会住在那里。
至于五宝,是老四梁峰的长子之外,更是从一出生就记在梁春名下的嗣子。
即便对父母当初送自己进宫做了阉人多有怨气,可对一干兄弟,却还是有些感情的,尤其是要继承自己香火的梁五宝,梁春是真拿来当宝贝疙瘩疼爱的。
现在爹娘却告诉自己,一夕之间,梁家仅有的几个后人全都不见了!
一时脸色难看至极。快步进了院子,一眼瞧见床上躺的梁峰,梁春身体顿时僵住了——
梁峰腹部被缝合的伤口被人硬生生撕开,两眼外凸,明显临死时极为痛苦:
“是谁,是谁……”
却是瞬间想到一个怀疑对象,武安侯府袁家!
如果说梁春心里还有哪个是占得分量最重的,也只有胡敏蓉了。也是为着这个,梁春才安排梁峰协助胡敏蓉做事。
这也是第一次,梁家人直接露面。
梁春并不认为,仅凭一个姓氏,外人就会把梁峰同自己联系起来。
可事实却是,胡敏蓉失手了,然后帮着胡敏蓉做事的梁峰死了,除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父母和大哥二哥外,所有听命于自己的梁家后辈都或死或失踪……
只这样残忍的手段,却又好像和义名在外的武安侯府对不上号……
“叫封烨滚过来!”从被送入陌生而可怕的皇宫,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惊恐了?这会儿的梁春再没有了从前的淡定,甚至和被困住的野兽一般,恐慌而又遏制不住的愤怒和暴躁,“再有,找个由头,把程仲给抓起来。”
既然这事和袁蕴宁脱不开干系,自己就先拿程仲开刀。听说袁蕴宁和程仲祖孙关系极好,自己倒要仔细想想,把程仲身体的哪一部分给袁蕴宁送过去,效果会最好呢?
梁百顺两口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儿子这么凶戾的一面,吓得忙往后退。
车夫点了点头,随即无声无息的离开,却又很快回转。
梁春往他后边瞧了一眼,哪里有封烨的影子?登时脸色铁青:
“封烨呢?”
一个从匈奴逃回来的杂种罢了,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
鲜少见到梁春这般暴怒的模样,车夫忙单膝跪倒:
“封烨被太后派去了西门里……您还是快去瞧瞧吧……”
西门里?梁春脸上血色尽褪,顾不得和梁百顺夫妇打招呼,直接钻进了马车——
既是要截杀袁蕴宁,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梁春便让几个侄子联系了之前雇佣杀过人的一伙江洋大盗,就安置在西门里不远处一座废弃的院落里。现在手下却说太后派了封烨过去……
一时背心不住发凉。
之前好容易压下的那种恐惧再次袭上心头,梁春上马车时,腿都有些发软。
马车虽是普通,马儿却是神骏,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从耳朵眼胡同到了西门里废宅。
却是远远的就瞧见那处偏僻的所在,这会儿却是围满了官差,更有锦衣卫的人在旁边警戒。
瞧见梁春的车,当即就有人过来阻拦。
好在很快有人过来,示意放行。
梁春不发一言的跟着往里走,刚进了院子,带了个狰狞面具的封烨就蹒跚着迎了过来——
旁人不知道,梁春却明白,封烨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甚至因为失血过多,差点儿没死了。
眼下这些,梁春自然不关心。刚要开口询问,封烨已是到了近前,低声道:
“公公进去看看吧,里面真的太惨了……”
太惨了?梁春脑袋“轰”的一下,一时脚都软了。
跟在封烨身后高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转过一处假山,前面正是一块儿空地,正中间一个石桌上,摆了些菜肴,地上却横七竖八躺了足足二三十具尸体。
你的刀扎在我身上,我的剑插在你肚子里,现场简直惨不忍睹,再有中间散落着的金银财宝,分明是分赃不均的火拼……
梁春跌跌撞撞的疾步上前,却被封烨拉了一下:
“小心——”
梁春低头,正和脚下一颗同样死不瞑目的血淋淋的人头对个正着,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大侄子梁全!
他身后不远处,则是被砍成两半的二侄子……
几个侄子的尸体很快被人抬出来,放在一边,却是没有找到过继到膝下的嗣子梁五宝的影子……
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刚想发问,就听有官差窃窃私语声传来:
“这些匪徒真是心狠手辣!”
“可不,这几人的相貌一看就是一家人……”
“说是做些小本生意,送酒肉过来的……”
“结果就碰到了这些贼人内讧……贼人倒是该死,就是可怜了这一家人……”
“那孩子倒是个好命的,这会儿还睡着呢……”
梁春一言不发转身,拔腿就往官差们说的房子那里过去,推开门,正瞧见门里的木板上,胖胖的梁五宝正躺在那里,睡得无比香甜。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梁五宝脚边放着几把刀,正组成一个“止”字,头那边则横放着一杆□□。
梁春睁大眼睛的同时,昏昏沉沉的脑子轰然雷响——
止戈为武!
可不就是在那道试题上,梁春的人把抢到的袁蕴宁的珠花掷了过去?
这是,原封不动的给自己,还了回来?!
☆、第 236 章
金色的阳光洒满废弃的院落, 枝叶摇曳间,地上的尸首恍惚间多了些斑驳的色彩。
梁春站在阴影里, 定定的注视着脚下几个侄子排成一排、残缺不全的尸首, 神情沉默而阴郁。
好半晌,低下头, 对着指尖上几点血迹瞧了半晌, 却是缓缓伸过去,在躬身侍立的手下身上擦了擦, 缓声道:
“把尸体拉回耳朵眼胡同。”
手下应了一声:
“小的这就去给公公备车,还有一应丧葬事宜……”
话未说完, 就被梁春打断:
“这些你不用管。找个人跑一趟耳朵眼胡同, 告诉他们, 赶紧埋了就好,莫要生事。”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却是看都没看几个侄子一眼。
手下明显一愣,旁人不知道, 他却明白地上躺的这几人和梁春的关系,要是一下把这么几具尸首抬到梁家去,那家人不崩溃才怪, 正是最需要亲人安慰的时候,怎么公公的意思,是连回去都不肯吗……
刚要提醒,却是正好和梁春阴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吓得一激灵,忙应了一声,扭头跑了。
“封大人命还真是大。”梁春视线久久停留在石桌左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身上,忽然扭头,视线针一样刺向封烨,“却不知昨儿个晚上,封大人在哪里?”
络腮胡汉子名叫郑显,正是这帮江洋大盗的老大。昨儿个可不就是他精心挑选了人手前往狙杀袁蕴宁,结果除了郑显和封烨得以逃生外,却是尽皆死在当场,现在就连郑显也死在这里……
昨儿个忙着收拾残局,梁家又不时派人过来传信,梁春没顾上讯问,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封烨可疑……
“我在哪里与公公何干?”封烨毫不躲闪的对上梁春的视线,神情桀骜,“在下只听命于太后,就凭你的身份,还没资格审问我。”
说着一夹马腹,当先出了大宅。
梁春盯着封烨的背影看了半晌,一猫腰钻进了旁边的马车:
“回宫。”
回到慈宁宫时,已是正午时分,胡太后刚用完膳,正就着一个宫女的手漱口。
瞟了一眼躬身进来的梁春,胡太后挥了挥手,一众侍候的人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太后——”梁春趴在地上膝行了几步,一直爬到太后跟前,“奴才有罪,请太后责罚。”
说着,伸出手,哆嗦着抱住太后的腿:
“娘娘……”
直接把脸贴了上去,哈巴狗似的在太后腿上蹭着。头跟着扬起,清秀的眼眸也闪过些水色来:
“娘娘……”
胡太后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保养极好的手伸出来,似是要抚摸梁春,却在到了脸颊附近时改摸为抽,手起处,梁春的脸上顿时带起了一溜血珠子,胡太后跟着抬脚,狠狠踩在梁春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