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早春,但温度暂时和冬天没什么区别。一大片水体在面前汇聚,又带来更多凉意。湖面很静,几乎感觉不到水的流动,但水还是如多年前那样清澈;止水在湖面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微风在水面吹出一点波动,属于他的影像也跟着摇晃。止水盯着自己的影子,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自信的笑容,最后却无奈地瞥了下去。
他有些疲惫地看着倒影,倒影也疲惫地看着他。
“……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坚强的笑容,果然你还是比我强啊,明月。”
这么自言自语一句,止水放弃般地在湖边坐下来,最后干脆双臂一展,“砰”一下大字型倒在草地上。身下的土地传来阴冷的感觉,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只看着天上浮云流动。
据说人到老了才喜欢回忆从前,但止水突然发现,在这种寂静无人的时候,没有别的事可干,往昔的回忆自己就会跳出来,不需要他花费丝毫力气翻找。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啧,不记得了。青梅竹马这种东西跟老同学有个共同点,就是大家能一起勾肩搭背、聊天吹牛,互相揭短对方小时候尿了几次床、挨了几次打,但死活都想不起来最开始是怎么混熟的。
不过止水至少记得一点。当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他们的性格都跟现在不大一样。
……对了,就是这样。似乎在记忆的最初,那家伙是个倔强敏感的小姑娘,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修炼。止水记得,有那么一幕,是他跟着父亲跑圈热身,而她在树下被她爸训;当止水跑过去的时候,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结果被那个双眼通红却不肯掉眼泪的小姑娘狠狠瞪了一眼。
噗嗤。
止水憋不住笑了一声。
要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很有自信,他都要以为自己记错了。那个脑回路极度清奇、能摆出一张诚恳的脸然后开口就把人气死、修炼起来异常刻苦天赋也异常惊人……这样的一个家伙,原来还有过那种青涩的时候。
而他自己,小时候似乎还是个说话很温和很有礼貌的乖孩子吧……至少内心戏肯定没现在这么多。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明月那家伙的错啊。
一片落叶乘风而来。在额头被砸到之前,止水就伸手抓住了那片叶子。他转动了一下叶柄,发现这片树叶只有些微泛黄,大部分却还是象征生命力的鲜绿色,形状也很完整。
熬过了冬天,却在早春的时候落了吗。
“有些……遗憾啊。”止水轻声说。
他将叶子举高,在风中晃来晃去。
“我说,叶子君,你明明还可以继续生长下去吧?就这么擅自从枝头掉落下来,你想过其他叶子的感受吗?”
“就像椿花一样,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在最漂亮的时候掉下去呢,‘落椿’真的有那么伟大,值得大家去追求吗?”
他的声音突然有一丝微弱的沙哑。
“明明……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只有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才能完成其他目标吧?”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成为火影吗……不是说要成为站在世界巅峰的女人吗?结果连重要的弟弟都要让我来帮忙照看,这种人生还真是虎头蛇尾啊。”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起上学,一起跳级毕业。她被罚顶水桶的时候,他会在旁边陪她;他心情低落的时候,她会从自动贩售机买两瓶饮料,他们一人一瓶。他们赶上了战争的尾巴,亲眼目睹死亡的残酷。在他父亲失去一条腿、被迫退出忍者世界的时候,是她在大雨滂沱中,在云一样的树冠下,说可以把肩膀借给他。
那时她说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如果只能感受到悲伤,就会一蹶不振;但如果能感觉到一些快乐,哪怕只有一点点,人也会振作起来,努力走下去。”
叶子乘着风,再次飞走了;止水捂住眼睛。
只有闭上眼的时候,才能再次看到她的样子,还像树梢的新叶、林中的鲜花,健康、鲜亮,眼里有通透了然的光华。
——“为了保护自己,人可以是很健忘的,止水。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何况忍者都必将习惯‘失去’,或早或晚。”
——“虽然不太赞同,但也许真像我老师说的那样也不一定,所谓‘忍者’……”
不能哭。要笑。
止水依旧捂住眼睛,但唇角努力地往上掀起。因为所谓“忍者”……
“就是必须忍耐的人。”他笑咳出来,呛了一下,“而最伟大的忍者,就是最能忍耐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啊!”
她曾经这么鄙弃地说,并把那位白发的传说级忍者气得跳脚。
可是人生就是如此,再怎么说着不会认输、要反抗命运,总有些时候,人是无可奈何的;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人类无能为力,除了忍耐之外别无他法。
但就像她说的那样……只要生活还存在些许快乐,人就还是会为了品尝那点甜蜜而继续生活。
“哈……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我是三岁小孩吗。”止水爬起来,走到湖边,拿冰冷的湖水浇了一把脸,“听到的话别笑我啊,明月。”
“走了走了,还要去给你买花……但是你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吧?”
止水突然想起来,明月曾豪气冲天地说,好看的花她都喜欢,要送就每种来一把。
他当时一定是犯傻才会想在她生日送她花。
“算了随便买吧……向日葵好了。”
向阳而开的花,也挺适合她的。
他离开了那片湖泊,离开了森林,重新踏上木叶的街道。今天的村子也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气息;欢乐、悲伤、愤怒……所有情绪都在同一时刻,存在于同一片穹顶下。
一直以来,总有人误会他们是情侣,而除了止水有一段无疾而终的短暂恋情之外,他们两人也确实始终保持单身。
他又想起15岁那年深秋的夜晚,他喝了两瓶啤酒,然后很认真地跟她说,你真好看。她大笑着,什么都没答应。那晚有月亮,有猫头鹰“咕咕”叫,有空气中甜腻的花香;鼬来找他们,回去的路上灯光照亮三个人的影子。
止水想,或许确实是“一辈子的挚友”这种关系更合适他们吧。
花店门口挂了风铃,推门的时候会“叮当”直响。山中家的花店很有名,止水不用多挑,让老板娘帮他选一束向日葵包起来就好。
“山中”也是大姓。止水想起来,老板娘也有个年幼的女儿在忍校读书,似乎跟佐助一个班。这是他当暗部的条件反射,对各种情报总是很敏感。
老板娘多看了一眼他身上纯黑的服饰,迟疑了一下,多问一句:“确定要向日葵吗?”
“是,向日葵就好。”止水接过鲜花,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没什么。只不过……”老板娘的目光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同情,“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
“需要换一束吗?”她问,“不加钱的。”
门口风铃又一阵响;新的客人进来了。
“不,不用了。”
止水笑笑,谢过老板娘的好意,离开了花店。
有些东西,既然沉默了,那就一直沉默下去吧。反正沉默也好,爱也好,都只属于送花的那个人。
他只是觉得,向日葵真的挺适合她的。
这样就够了。
第40章 番外致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命运
弟弟和别人在外面打了一架这事, 鼬还是听卡卡西说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跟你说一声。”
近几年来眼神越发颓唐的白发忍者背倚着墙, 眼神根本没从手中拿的小黄书上移开, 就用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把事情给说了。
“真是青春啊。”卡卡西感叹,“鼬,佐助可比你当年活泼可爱。”
“我想佐助不会喜欢这个评价的, 卡卡西前辈。”鼬礼貌地回答, “是为什么打架,前辈知道吗?”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 但鼬其实有点惊讶。去年弟弟从忍校毕业后, 就跟波风鸣人, 还有个□□野樱的女孩子一起被分到了卡卡西的第七班。佐助成长得很快,性格也有些骄傲, 对小孩子的争执一直挺不屑一顾(这点和鼬当年很像)。
“跟鸣人吵架了吗?”鼬问。
“不,是另外的下忍。”卡卡西说,“不愧是明……鼬的弟弟啊,刚毕业不久就把前辈揍得鼻青脸肿。”
按照规定,木叶暗部以外的上忍都必须亲自带一队下忍。卡卡西退出暗部好几年, 但前几届学生都没能通过入队测试,结果佐助就成了卡卡西的学生。
差点说错话,卡卡西不得不合上书, 右眼谨慎地打量这个后辈。可惜鼬虽然比他小很多, 但从很久以前开始, 卡卡西就看不出这孩子的情绪了。
他只看到鼬点点头, 深黑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佐助就是佐助。”他只淡淡地说。
姐姐也只是姐姐。强也好弱也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是神思恍惚一瞬,好像又听到姐姐的声音。
——“听说二代目开始就是抢铃铛测试,这么多年还用这个,真是没创意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啊~”
是的……她曾这么说过。鼬不觉笑了一下。
“啊啊,那孩子挺倔的,不肯说具体原因。”卡卡西那苦恼的眼神终于稍微有了点当老师的样子,“我想鼬你这个哥哥应该能问出来什么吧。”
“我会和佐助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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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但鼬工作很忙。他才18岁,但已经是暗部队长——他姐姐曾经的位置。不久前四代目在名目上收归了“根”组织,标志着暗部终于完全归火影统治,团藏的权力被进一步压缩。
团藏毕竟是老了,又缺乏继承人,三代也不愿意在离职后过多干涉四代目的工作,于是团藏只能妥协。
身为暗部队长,鼬需要压制原属“根”的忍者。这些人实力强劲,自诩为真正的木叶守护者,对火影十分抵触。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宇智波鼬。
这个年少时就拥有了永恒万花筒写轮眼的少年,据传实力已经能和三忍并肩。鼬对这个说法比较不以为意,认为自己距离姐姐的老师还存在差距;不过,要震慑“根”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等他空下来,佐助所在的第七班又出了村子。兄弟两人的时间真正能凑到一起,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而且在此期间,佐助又和那人起了冲突。
“哼,打不过我就搞偷袭,算什么忍者……嘶!”
一脸高傲的小少年在伤口碰到药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眉收声。鼬收回手里的棉签,看着弟弟尚还稚嫩的脸和皱成一团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哥哥你笑什么啊!”佐助误解了哥哥的表情,不服气道,“要不是那家伙带同伴偷袭,我绝对能再把他打趴下!而且就算这样,那伙人最后也还是输了!”
“我并不怀疑佐助你的实力。”鼬拧好药水瓶盖,拍拍弟弟的头,表情温和中又带了一丝打趣,“只不过觉得,佐助还真是个小孩子啊。”
佐助眉头皱得更紧,不高兴地别过头,“别总把我当小孩子,哥哥。我已经长大了。”
“是吗?”
鼬又拍了拍小少年的头,这才直起身。
因为上忍工作需要,鼬14岁就搬进了忍者公寓,跟止水是上下楼。现在兄弟俩正是在鼬的公寓里,因为佐助不想被母亲看见自己一身狼狈,怕她担心。自从姐姐不在,母亲就格外紧张他们兄弟两人。
正值初夏,明亮的日光照进公寓,窗外那棵光叶石楠开着热闹的白色小花,惬意地随风轻摆,也带动地板上的光影晃动。
真是一个难得悠闲的周末。
据说幸福的人总是相似,其实好日子都是相似的。时光中每一个安静温暖的时刻,都容易让人想起过去。佐助看着那片有石楠花摇曳的窗景,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怔怔的。
“佐助。”
但哥哥一出声,佐助立刻收回了那份怔忪,好比幼兽警惕地藏起柔软的肚皮,只若无其事地看过去。
鼬整理着桌上的物品,很随意地问:“跟那个人有什么矛盾吗?”
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浮动。空气这么安宁,几乎要静止;佐助听到哥哥手中文件擦出的细响。他抿着嘴唇,盯着哥哥的背影,又在哥哥看过来的时候垂下眼睛。
石楠花的影子依旧在他身侧摇曳。
“没什么。”他说。
佐助不想说。
鼬也看出来了。
随着弟弟年岁渐长,印象里那个活泼又粘人的白团子也有了自己的性格棱角。而且男性拥有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即便是感情深厚的兄弟也不例外。作为忍者,鼬拥有深渊般的才能,但也因此给弟弟造成了压力吧。
总之,佐助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告诉他了。虽然有点遗憾,但看着努力成长、日益强大的弟弟,鼬仍然感到由衷的喜悦和欣慰。
只是稍微有点明白姐姐当年的心情……觉得这孩子如果能更多地表达一下自己就好了。不过弟弟比他好。和他不同,在佐助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温柔的、愿意为同伴着想的心。
有些像姐姐。
“哥哥,没事的话我想先走。”佐助说,“之前跟鸣人他们约了一起修炼。”
“那就一起吧。”鼬说,“刚好我也要去火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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