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年春——耳东兔子
时间:2018-06-23 08:57:10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霍廷出去打电话,胡建明坐在包厢里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霍廷这人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签合同不带公章这种事情,打死他都不相信,除非他改主意了。
  怕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这老板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也无非是那两句。原以为看起初那反应,霍廷跟这侄子关系也不怎么热络,他说那话不过是想挫挫那丫头锐气,当年的断指之仇,让他这几年遭受了多少歧视!他可都记着!
  霍廷在业内算是知名企业家,这要是真让于好跟他侄子结了婚,以后他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一时冲动,头昏脑胀就没忍住挑拨了几句。
  待说完,他自己也有点后悔,他利用霍廷对于家有愧,空手套了这百分之三的股份,本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霍廷是对于家有愧,又不是对他有愧!随时可以翻脸的,他刚才是昏了头了!
  胡建明咬牙,暗暗下了决心。是应该警告那丫头两句。
  他站起来,看见霍廷在门口打电话,往他这边扫了眼,他笑了笑跟他挥手示意——去上个厕所。
  霍廷颔首。
  等霍廷收了线,把电话揣回兜里的时候,其他四人还没回来,他立在原地又等了会儿,表情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怎么搞的,几个人上厕所,这么久还不回来。
  而就此时,身后一道尖叫声炸开,掀翻屋顶,他回头,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是刚才上茶的服务员,神色慌张,脚步紊乱,歇斯底里地厉声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霍廷心下一沉,拽着人衣领,急声问:“怎么回事?!”
  服务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厕所厕所!杀人了杀人了!”
  霍廷暗忖片刻,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了,冷声对服务员说:“你听我的,现在下楼,不要报警!”
  服务员傻了。
  这他妈还不报警?!
  霍廷一声爆喝:“你他妈要是不想混了就报警!滚下去!”
  服务员连滚带爬从楼梯上下去,一连滚了十几级台阶,差点儿晕了过去。
  等霍廷抵达案发现场。
  如他所料,地上躺的人,果然是胡建明,肩头衣服褴褛,血肉外翻,正往外汨汨冒着鲜红色的血液,染红了所有人的眼,胡建明抱着大腿,蜷缩在地上,疼得哀声连天。
  家冕立在一边,整个人已经成了痴呆状。
  于好浑身发抖,被陆怀征抱在怀里,捂着她的眼睛,却挡不住湿热的眼泪。
  就听他说:“是我,是我,跟你没关系。”
  霍廷彻底怒了。
  “谁他妈给我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
  “是我,我拿刀捅了他。”
  旁边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陆怀征波澜不兴地说。
  “是我。”于好也说。
  陆怀征低头看她,“不要说话。”
  霍廷不理他俩,转头看向家冕:“你说。”
  家冕看了眼陆怀征,后者眼神里透出的狠意,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镇定地理了理思绪,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尽量用清晰的逻辑语序给霍廷描述了一遍。
  他过来找他俩的时候,无意间听见陆怀征要初筛。
  初筛这种事情,他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一再盘问下,才知道,居然是艾滋病初筛!他那天还在基地跟林一辉吐槽,说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太他妈压抑了,一点都不像谈恋爱,反而更像是两个病友。
  就那时,陆怀征进去上了个厕所,让家冕看着于好。
  他承认,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只是想给好朋友打个电话问问,艾滋病这种东西万一被确诊了该怎么办,他对这方面不了解,但他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是个gay,所以对这块非常注意。
  电话刚接通,就听见那边传来尖叫声。
  他当时还在想,这小姐真能给他惹事,从楼梯转角冲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就傻了。
  胡建明狠狠掐着于好的脖子,把人给提在墙上,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你要是……我他妈弄死你!”
  于好不挣扎,被掐得满脸通红,却憋着一股劲儿,眼神里写满了倔强,死死撑着,尽管全身在发抖,尽管她害怕得快要死掉了,可眼神那股子恨意和狠劲儿是家冕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当时第一次心疼于好。
  心下一凛,他冲着胡建明怒吼:“你干什么!”
  不过陆怀征比他更快一步,那时,刚好服务员经过,准备去洗餐具,最上头压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陆怀征直直朝胡建明过去,经过服务员时,速度快到令他咋舌,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影一擦一晃,那刀已经拿在手上了,毫不犹豫朝胡建明的背后劈过去。
  家冕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疯了,都疯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冲过去抱着陆怀征的腰,把人撞开,声嘶力竭也红了眼睛:“你疯了!!!你想背处分吗?!”
  那刀哐当落在地上,陆怀征冷着脸,没有去捡,扭着胡建明的肩,清脆地咔咔两声,利落地卸了两只胳膊下来,然后把人丢在地上,待他再要冲上去。
  到底是特种兵出身,他打架不是脸红脖子粗的那种,他打架是全程是泛着冷,那种冷,才是让人绝望的,招招致命。家冕怕他把人打死,斗着胆子去拦,“你他妈还是现役!”
  却听他爆喝一声,“滚,向家冕,我他妈疯了才会把于好交给你!”
  是真动了怒。
  于好失去钳制。
  整个人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她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滚在地上呻吟的胡建明。
  那眼神里像是燃着一团火,她全然丧失理智,浑身抖得厉害,呼吸愈见急促,大脑轰然作响,耳边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嗡嗡嗡像有几百只苍蝇在飞,她辨不清,分不清。
  望着地上那把泛着光的水果刀,脑中混乱不堪,只剩下一个想法——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于好朝那刀扑过去,双手握住刀柄,尖叫着扎向他胸口!
  陆怀征回过神来!忙反身抱住她,把人扑在地上,刀口刮过胡建明的肩,连带着陆怀征的手臂,也划伤了。
  他没管,任那血流,把于好从地上抱起来,紧紧把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在她脸颊侧边,轻吻,“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了,好吗?”
  于好终于放声大哭。
  是从没有过的放声痛哭,她的头,一下一下,砸在陆怀征的肩上,一声比一声悲怆,一下比一下惨烈。
  那声音,连家冕听了都仿佛是一针一针戳在他心上!
  “我想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是个畜生!是个畜生!!他就是个畜生!!!我想杀了他之后再自杀的,可是我想跟你有未来啊!我想跟你有未来!”
  家冕很久很久之后,他都能想起来,那个渗着寒意的下午。
  他失魂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对面的兄弟,拳头紧握,抱着怀里的姑娘,心疼地快要死掉了,他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咬着腮帮说:“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于好,我只要你,明白吗,不要再有自杀的念头了好不好?”
  家冕这才终于明白。
  一个两个。
  都爱惨了。
  也疼惨了。
  是他错了。
 
 
第58章 第六卷 敬你风流潇洒骨(04) 
  一片死寂, 长廊里阴风阵阵, 寒意四起。
  霍廷率先确认了陆怀征手臂上的伤, 确定无碍后才半蹲到胡建明身边, 笑着关心:“胡老弟,还好么?”
  霍廷这人护短得很,胡建明见他这模样,心里沉了三分, 咬牙狠着劲儿痛呼。
  霍廷脚往边上挪了半寸,身子微微一侧,下巴往陆怀征那边一指,笑眯眯表情故作为难地说:“这有点不太好收场了吧?”
  胡建明顺势望过去, 憋着劲儿, 肩上剧痛,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凉风刮蹭像是锐利的刀子让他疼得差点抽不过气。
  霍廷抿抿嘴,按住他的肩, 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这侄子脾气是有点爆, 二十出头就入伍当了兵, 这几年都是在部队混的, 你知道军人嘛,直来直往,就不爱这些弯弯绕绕,你欺负他女朋友,他肯定忍不了, 没给你卸下一条腿来,算是客气。”
  霍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胡建明听得瞪了眼。
  霍廷身子往下探了探,又说:“他父亲是中央警卫团的指挥官,现在在烈士园里埋着呢。这小子也算是几个领导看着长大的,自己混都也很行,二毛一,是个少校……”他顿了顿,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胡建明眼底彻底灰败,眼神战兢地看了眼那边抱着于好的的陆怀征。霍廷再次拍拍他的肩:“所以啊,你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胡建明差点给他绕进去,冷笑:“现在是要欺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么?我还非要让他脱下这身军装来!”
  霍廷笑笑,宽和:“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咱俩认识这么久,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本来你要是不惹事,让你占点便宜,那就占着,我倒也没意见,可你要真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说到这,他收了笑,骤然冷下来,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就是挖个底朝天,也能给你揪出来!”
  所以说人不要做坏事。
  胡建明浑身一紧,头皮发麻。
  妻子早就警告过,让他不要去招惹霍廷,霍廷这个人,没心没肺,吃人不吐骨头。
  “今天这事,咱们就当误会一场,我让人送你去医院,至于剩下的,改日再谈。”说完,霍廷看了眼于好,“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误会,在我这里,具有说话权力的是她,不是你。但造成这种局面,我答应可以给你补偿,另外,但凡我从别地听到关于今天下午的只言片语,咱俩之间都没得谈了。同意?”
  霍廷完全一步步化被动为主动。
  胡建明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况,他本来就没得选择!
  最后紧紧咬牙,点了点头。
  他现在只要钱!
  谈妥后,霍廷让司机上来把胡建明抬下去。
  陆怀征手上伤口不深,细细一道,几乎没什么血,用清水一冲就看不见了,家冕比他自己还紧张,抱着他的手臂来回看,“靠,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飞行?我记得不能留疤的。”霍廷立在一旁抽烟,一听回头瞧他,见陆怀征一拧眉把手抽回来,没搭理他。
  霍廷一笑,视线回到窗外,头也没回对陆怀征说:“你先带于好回家,我跟家冕去下医院。”
  陆怀征走到他身边,把袖子一卷卷放下来,低低嗯了声。
  霍廷把烟掐了,拍拍他的肩,窗外街景繁荣,忽然有些感慨:“快三十了吧?”
  陆怀征回头看了于好一眼,又是一声嗯。
  霍廷比了个手势高度,“我记得刚见你时,你才这么高,八岁吧,剃着个小平头,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光呢,小聪明多人又皮,其实我第一眼对你没啥好印象,眼里太多讨好了。这样的孩子太精,看着不讨喜。”
  他知道霍廷要说什么,没搭腔,静静听他说。
  霍廷叹了口气:“后来听了你姑姑说,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你姑姑遇人不淑,没早点遇上我,连带着你一起吃了几年苦。看你现在这样,我倒觉得也不错,男人还是得有点脾气,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怎么说的,佛系,太佛系了。”
  他前姑父是个酒鬼加醉鬼,喝醉了就打人,陆怀征小时候没少挨打,又因为寄人篱下。
  重组家庭,前姑父自己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比他小两岁。
  自己儿子不打,遇事儿不顺竟拿陆怀征出气。
  他那会儿自卑又胆小,不过一八岁小毛头,苦与闷全是自己承受着,不敢告诉姑姑,怕姑姑又被打,原本拖着他,姑姑已经很吃亏了,陆怀征也不想再让自己给姑姑添麻烦,就这么苦兮兮地熬了几年。
  那几年,他一度认为自己游走在黑暗深渊的边缘。
  后来遇上霍廷,这个他人生里的转折点,一步步教他怎么做人,怎么做一个有脊梁骨的好男儿,为人处世圆滑而不是谄媚,谦恭自信,还要有硬骨和傲气。参透天地乾坤,也识得世事难圆。有舍弃,懂珍惜。
  这是霍廷半辈子的人生箴言,很有幸,在他不过二十的年纪,却知晓了。
  两年前,他在北大街遇见过前姑父的儿子,在大街上偷东西被人五花大绑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
  他当时想,如果自己没遇上霍廷,这是不是他未来的写照?
  那天人们没报警,选择了私刑。
  那些人打完又从他身上搜刮出所有东西,然后把人剥光了扔在大街上。
  陆怀征给他买了瓶水和几包烟,拎着裤腿蹲下跟他聊了一会儿,才知道那人很早就死了,他成了孤儿,靠偷摸拐骗养活自己,陆怀征陪他抽了半包烟后,挺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子小时候其实挺不讨喜的,干了坏事全找他背锅,害他无缘无故被打好几回,那时陆怀征是恨死这对父子了。
  那时他相顾无言。
  临走时,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他了,“别再偷东西了,出去找份工作。”
  说完把钱包塞进裤兜里走了。
  他每走一步,脚步便沉一分,重重踩在地上,牢固又踏实,像是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真好。
  他没有陆怀征幸运。
  他没有遇上霍廷,没有一只手可以把他从深渊边缘拉出来,于是,他坠进那漩涡里,被命运搅成一滩烂泥。
  陆怀征没回头,也不知道,穿着一条小裤衩的小伙儿,茫然地抱着那热气腾腾的毛爷爷,莫名留下泪来。
  ……
  霍廷跟家冕去了医院,陆怀征带于好回了自己的单身公寓。
  他公寓很干净,客厅的窗大敞着,窗帘在空中空空荡荡的拉扯。
  这房子不常住,设施相当简单,于好一进门就看见摊在矮几上的基本军情书,还有俄文原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