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缓过来，寻欢才又抬头看他。
面前的这个人，大概是她行走跨世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一个。
他约摸有两米高，这还是他的尾巴半支起的高度。
一头瞩目的及腰墨发卷卷的披在肩头，月色与他自身所散发出的光芒融合在一起，给他整个人打上了一层薄雾般的银蓝，正好与尾鳍的颜色相映衬。
看上去既温柔又冰冷，可却一点都不违和。
更何况，拥有这种矛盾特性的他，本身就是大海的化身。
她打量他的目光很放肆。
眼底的好奇和热切，并没有随着对方情绪的黯然有所收敛。
被这种目光看着，南烛顿时觉得有些无所遁形，只好低下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他都说不吃她了，她应该，不会怕他了吧。
寻欢并不怕他。
虽然也说不上原因，但确认了他田螺姑娘的身份，心里的两分惊惧已经消失殆尽。
但警觉是必须的。
此刻看着他发丝半垂眼眸半阖的模样，还有抿的紧紧的红唇，心里竟恍惚生出了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太诡异了。
寻欢一个大力抽回自己的手，看到手心粉色的一条时惊的瞪大了眼。
没听说他这种生物的唾液还有治愈伤口的功能啊。
魔，魔法？
不太高兴的蜷起空荡荡的手指，南烛抬头，正好看到了她眼里毫不掩饰的震惊。
倏地低下头，心里陡然生出了一分戾气，垂在衣袖里的鱼骨匕首，登时化成了白色粉末。
都说不吃了，为什么还要怕他！
质疑的同时，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委屈在胸腔中冲撞，这份心情呈现在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可怕了些。
寻欢吞吞口水，眼底充斥着防备，习惯使然，让她不自觉想往后退。
可她刚一动，一个巨大的身躯就朝她压了下来，透过微亮的光线，她只看到了在月光映照下的银蓝尾翼。
“你怕我？”
身子酥到一半，寻欢悄悄握紧两个拳头，掌心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面前这个人带给她的诱惑有多大。
摇摇头，“不怕。”
近在眼前的碧绿眼睛眯了下又张开，微启的红唇几乎贴着她的，“那你躲什么？”
寻欢想笑，“太近了。”
半压着她的人显然也想到了，上半身僵住，却还是未动分毫，“你不是想见我？既然这样，就不要躲。”
寻欢刚想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浪涛声，她几乎都能闻到浓烈的海腥味。
莫不是，又涨潮了？
又重新估算了下巨石和大海的距离，这才彻底放了心。
眼神放回来，寻欢身前已经没有一丝光线，只能看到对方闪闪发亮的碧色双眸。
里面流转着灵动的水光，瞳孔两边还夹杂着几缕海蓝，看上去通透又纯净，好看的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寻欢身子微微后仰，脑袋一歪，“我想见你很久了，田螺姑娘。”
听见头一句还满心欢喜，可后一句，南烛明显没听懂。
“田螺姑娘，是什么？”
寻欢这回真的笑了，眼睛弯成两条月牙儿，“是你。”
南烛望着她的笑脸，指尖悄然探上，待反应过来后，他已经捂住了她的眼睛。
以为对方在生气，寻欢立马改口，“……田螺先生？”
还是不说话。
再改，“海螺先生？”
大海的话，海螺比较靠谱吧。
南烛感受着对方细长的睫毛在自己掌心扇动，细密的酥‖痒从手心一路痒到心底，他浑身一颤，红着脸放下手，“南烛。”
声音婉转动听，险些让寻欢飘起来。
他再次重复，“我的名字是南烛，你可以这么叫。”
寻欢好奇的看着他微红的脸蛋和止不住想闪躲的眼神，眸光发亮。
这个人，真的太好看了，语言也不能阐述他的美。
他高大的身躯完完整整的蜷缩在两扇贝壳门之间，任凭外面的海风如何肆意飞舞，都透不进分毫。
“你可以叫我寻欢。”交换了姓名，寻欢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对方妖异的面容，以及那颗，让她怎么也忽视不了的红色泪痣。
分明长着一张能把人心甘情愿拖下地狱的华丽面容，可他的眼底，却又纯净无比。
能把这份矛盾的美丽融合在一起，揉杂成独一份的美，寻欢也是感到服气。
“寻……欢。”
他一字一顿的叫出她的名字，似乎还在细细琢磨着什么，寻欢恨不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巴。
看来他不想跟她见面是对的。
这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移不开目光，更别说他贤惠的属性以及那把好嗓子了。
但对她而言，却是欣赏大于喜爱。
大海有着强烈的包容性，可也能让人由心底里惧怕着它。
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两人互相凝视了会儿，南烛顶不住她的坦然，临阵逃脱了。
寻欢摸着额头还没散尽的炙热，想到他临去前蜻蜓点水般的吻，和附在耳边的嗓音，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睡意汹涌而来，伴着无尽的夜色，寻欢终于沉沉睡下。
可这个夜晚，她空白的梦境中，多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道身影紧紧拥抱着她，眼里仿佛容纳了万千星河，只消望上一眼，就再也不想出来。
他拉着她在大海里畅游，水波温柔的流淌在她身边，脚尖勾到一根海草，她奋力一挣却怎么也挣不脱。
这时，尚且温暖的海水突然从她大声呼救的口中灌入，冰冷的腥涩充斥在喉间，她挣扎的同时，只能眼看着那个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唔！”
寻欢捂着脖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眼底还带着未退的恐惧。
等到她的胸腔不再闷痛，才停止了贪婪的举动。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天光彻底大亮，不用说寻欢也知道，现在估计已经大中午了。
晃晃脑袋抛开那个模糊不清的梦境，习惯性往枕边看，唇畔的笑意缓缓上升。
今天送给她的，是一串小拇指指甲盖儿大小的黑珍珠手链，串手链的线有着很好的伸缩性，寻欢把手链戴好对着照进来的阳光，两片银蓝尾鳞缀在手腕下方，衬着日光煞是好看。
再瞥一眼胳膊那么长的大龙虾，眼尾上扬，嘴唇弯起，哪里都是笑意。
穿好鞋子绕过贝壳门，寻欢随便拿了根短棍把头发挽好，提着长长的裙摆奔向湛蓝的海边。
许是知道了这里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寻欢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欢畅，即便噩梦才刚离开，也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
温热的海水漫过脚背，却没有一滴渗进鞋子里。
寻欢像刚刚出海的人鱼公主，身姿窈窕，面容恬静，眼眸深处充斥着对大海的敬畏，却也饱含谢意。
她似乎，是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不管以后还能不能回到人类世界，她目前，只想待在这里。
哪怕自己辛苦一点，但心里的满足与期待，一日比一日高涨。
日常洗漱完，寻欢开始给自己准备午饭。
可临到手，却发觉惯常用的鱼骨匕首不见了。
寻欢握着龙虾胸腹的半透明步足用力一扯，露出来的虾肉晶莹剔透，再揪住尾巴中间那片去掉虾线，张牙舞爪的几个钳子立马消停下来。
挑挑眉，寻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
至少提着一捆海菜的南烛也是这么认为的。
“………………”被吓到的寻欢默默捏了捏拳头，克制住想揍鱼的冲动。
刚才只不过看了一眼，受到的视觉冲击一点也比昨晚差，泄愤一般把大龙虾掰扯的咔咔作响，寻欢心头的不自然才逐渐淡化。
大白天也出现，看来他是做好准备跟她好好相处了。
有了这个认知，寻欢知道再面对他必须坦然，毕竟习惯成自然，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不会再受他的容貌影响。
“龙虾要怎么做？”
丝毫没有自觉性的南烛放下海菜凑到寻欢身后，宽大的身躯从背后看过去，几乎把她整个人遮挡住，更别提他现在弯着腰把脑袋搁在寻欢肩头，随着他吐露的话，呼吸也跟着在脸颊旁喷洒。
寻欢简直忍无可忍。
鱼的呼吸都是这么烫的吗？！
定定心神，寻欢皱着眉头错开身体，继续弯腰处理剩下的龙虾。
只不过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残暴，有两只的虾肉直接被活生生提溜出来，可怜兮兮的挂在步足上。
把虾肉放在大贝壳里，寻欢看也没看身后的鱼就端着贝壳提着海菜往森林走。
走到入口时，寻欢回头，“想跟我进去？”
南烛眼睛一亮，摆了摆鱼尾，“想。”
第72章 鲛人（5）
眼前的羊肠小道被足有两人宽的鱼尾一路碾压，两旁拇指粗的小树苗和茂密的野草都被掀翻在地，鱼尾游过的地方，一片平整。
寻欢看着他左手一捆海菜右手一盆虾肉，兴致高昂的在前方开路，拍了拍空荡荡的双手大步跟了上去。
天光微透，森林里万籁俱寂。
南烛停止了鱼尾对树木的肆虐，游走到一颗大树底下。
把手上的食物放在一旁，他眼尖的从叶片上拈起一根头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索性卷在了自己尾指。
“这是你休息的地方，”他看向默默走过来的寻欢，“没错吧？”
“嗯。”寻欢点头，弯腰去拿绿油油的海菜。
南烛像个跟屁虫一样，一会儿游走到寻欢身边，一会儿又去了小溪流对岸看她种植的小嫩苗。
“你小心点。”寻欢看着他巨大无比的尾巴心有余悸，生怕他压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调味品们。
默默揪下一截野葱尖儿，南烛的尾巴有些蠢蠢欲动。
寻欢松了口气之际就专心处理着手中的海菜，顺带在脑海里思索该怎么吃才好。
没有经过加工和暴晒，海菜很新鲜，还带着脆劲和韧性，最好是凉拌，但目前手里的材料太少，凉拌的话那股腥味还是下不去。
蹙着眉头清洗完，冷不丁听见头上盘旋着几声清脆的鸟叫，寻欢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话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掏过鸟窝呢……
“你……要不要先回海边？”寻欢指指幽深的路径，“我还要去里面找点东西。”
南烛眼睛一亮，想也不想的摇头，“我跟你一起。”
寻欢话音一顿，看着对方真诚的脸，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随了他的意。
把带来的食物放在小溪旁，寻欢扯了一片棕叶开始编篮子。
编好一个圆圆的篮子，在底下铺上一层柔软的绿苔，寻欢正准备提着就被目光灼灼的南烛抢走了。
看着他抱着篮子喜不自胜的模样，寻欢眉心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南烛放低尾巴，让自己和她平视，“不是要去找东西吗？走吧。”
说完就去牵寻欢的手，却被她迅速避开。
兴许是她的动作太突兀，对方碧蓝的眸子立马变得暗淡，收手后退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受伤。
摸摸鼻尖，寻欢后退一步转身，没等到身后的人跟上来，无声低叹，“再不走我自己去了。”
草木被压塌的断枝声传来，寻欢脚步挺住，声音顿时也跟着消失。
侧身折了一根光滑的树枝，掰断多余的部分，寻欢一边走一边拨开前面一人高的草，脑袋转来转去四处张望着。
鸟窝不一定是在高处，也有可能在矮丛里。
这里的树高的可怕，几乎直入云端，走着走着寻欢就放弃了爬树的念头。
“咦？”
声音离的太近，不用转头就能感受到对方炙热滚烫的呼吸，寻欢不自在的挪开了点，这才去看他，“怎么了？”
南烛胳膊一伸，指着一棵灌木，“那里有几个圆圆的东西。”
圆圆的？寻欢立马睁大了眼睛，猫着身子拨开一层层野草，果然看到了一个厚实的鸟窝。
里面的鸟蛋只有大拇指大小，颜色呈灰，蛋壳分布着星星点点的褐色，寻欢数了数，大概有七八个。
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鸟儿的踪迹，寻欢低声说了句抱歉，悄悄从窝里摸走了两颗。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找，挑挑捡捡，寻欢也得了二十个不大不小的鸟蛋，可谓收获满满。
正准备打道回府，鼻翼间突然嗅到了一股微弱又熟悉的气味。
精神一震，寻欢把篮子递给南烛，两手并用把草丛往两边扒，视线放低，一小片茂盛的绿植就这么映入眼帘。
寻欢弯下腰，避开满树干的刺揪了一片紫灰色的叶子在指间揉了揉，立马蹿出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来。
一双眸子亮晶晶，寻欢心情大好，笑着对闻声而来的南烛说，“你有口福了。”
南烛没有说话，瞪着她手背上被野草割伤的细长伤口，心底陡然窜起一把无名火。
“你受伤了。”
爱抚着茱萸的寻欢：“啊？”
南烛板着脸指指她的手，“受伤了。”
寻欢随意的看了一眼，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反正也不怎么痛。”
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寻欢开始动手。
挑小的茱萸拔了几株，又在最大的一棵上捋了一篮子茱萸果实，寻欢捧着手上的茱萸兴高采烈的往回走，只剩停在原地垂着头神色莫名的南烛。
回到休息的地方，用尖锐的石头挖了几个深坑，寻欢把茱萸一棵棵种下，脸上笑容难掩。
上个世界没有辣椒这种物种的存在，代替它们的，就是称作茱萸的植物。
喜欢吃辣的人被迫吃一个多月的清淡之物，在看到茱萸时，寻欢嘴里已经自动分泌出了喜辣的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