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声轻叹，寻欢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微微泛凉的手握住了。
被带着在小溪边蹲下，随着水一波一波流过，露出了黑色污泥下的白嫩。
只不过那双白嫩，被密密麻麻的红色伤痕硬生生给破坏了。
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寻欢缩缩脖子不敢说话，顶着莫名的压力让对方给自己洗手，却在感受到手背的湿热时瞪大了眼。
他的睫毛粗长浓密，又根根分明，不甚卷翘的弧度覆盖着微挑的眼睑，眼尾部分微微泛红，顺着细腻的皮肤往下……
寻欢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瞪着他红红的舌尖出神。
随着心跳声的壮阔，寻欢越发觉得森林安静的过分。
湿热粘腻的感觉已经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寻欢眼睛一闭狠狠一抽，手没抽出来，反倒因为使力太大不受控制倒向了对方的怀里。
手心里的触感坚硬又冰冷，与头顶的呼吸相比较，那份不同以往的冰冷让寻欢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蓬勃的心跳声也慢慢恢复正常。
她似乎，是摸到了他的腹鳞。
掌心发痒，抱着她的人不动，她也不敢动。
两人无声对峙了几分钟，放在他腹部的手被拉着，环在腰上的胳膊越来越紧，随着一阵响动，她坐在了一片凸起的冷硬上，身子越发贴近他怀里。
寻欢仰头，佯装镇定的小声呵斥，“放我下来！”
南烛握住她另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碰，“它们消失了，我就放开你。”
两人的姿势太过亲密，对方前所未有的强势让寻欢感到心悸，挣扎未果后只能放弃，仰着酸软的脑袋狠狠的瞪他。
眼前突然陷入黑暗，盖着她眼睛的人脑袋又低了些，幽冷的气息就喷洒在她脸上，“别这么看我，否则……”
否则什么？
寻欢想问，等他收回手却只能看着他眼尾的红色泪痣发呆。
满意的看着手上的伤口全部愈合，就连掌心的茧子都消失了，南烛才松开她的手。
寻欢心头一松，“好了的话，可以放开我吗？”
南烛看了她一会儿，帮她整理了下垂落在肩头的一缕头发，放开了怀抱。
寻欢揉揉手腕，从大大的鱼尾上跳下来，又离他远了几步。
脱离幽冷的范围，那股干扰果然变淡了，寻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盘踞在树根一直盯着她的人鱼，眼眸深处有凶光闪过。
她可不认为按照她的的性格会任由自己瘫软在对方怀里不作为，那么，不同寻常的，只能是他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果未来还要继续相处下去，她势必要把迷惑她的东西，连根拔起。
南烛舔了舔唇瓣，舌尖带动的味道还萦绕在口腔内，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若有若无的黑已经消失殆尽，只剩清透的碧蓝。
“不要怕我。”他看着满脸防备的寻欢，死死压制着来自深渊的躁动，“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所以，不要怕我。”
鲛人本身就带着一种靡靡诱惑，心智再坚硬的人，只要稍有意动就会被迷惑，她其实已经很好了。
森林里的光既清幽又朦胧，她披着一层由光组成的，温柔又稀碎的薄纱，像极了他自身的光芒。
南烛尾鳍摆动，抚了抚衣摆支起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游走。
走至寻欢身前，他压低鱼尾俯身，双手扶在寻欢肩侧，却又小心翼翼压制了力道，不再是让人完全无法脱离的程度。
寻欢挺直了脊背，自然能感受到他的这份尊重。
“抱歉。”南烛继续低头，“我一个人在海里生活了太久，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好好相处，如果我的行为举止让你感到不解，你恼过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对我充满了敌意。”
他会难过，难过到，想亲手毁了什么。
第73章 鲛人（6）
寻欢怔怔的望着他悲伤难掩的面容，指尖悄悄蜷起。
疼痛乍现，被蒙蔽的脑子霎时清明，回过神后，这次却再难盈满恶意。
她果然，吃软不吃硬啊……
手腕下垂，挂在腕间的手链也跟着下滑，银蓝鳞片随着微风晃悠，掌心肉被棱角刮的有些痒。
默默低叹一声，寻欢抬手覆上右肩的大手，“只要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随便迷惑我，我们之间就会很好说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未来不知道还能走多远，她暂且不想擅自辜负他的好意，可也不愿被牵着鼻子走。
寻欢矛盾的想东想西，南烛低声应了她就去提溪边的食物，走回来她还在发呆。
“走吧，我们回去。”
寻欢浑身一个激灵，眼底的薄雾一点一点消融，重新恢复清明。
临离去时，却有些踌躇。
南烛碰碰她的肩，见她没有什么不适才放松了紧绷的心，“你不饿吗？”
不说还好，一说寻欢就感觉肚子里空的很，想到采摘的茱萸，口水再生。
“饿啊。”寻欢捂着胃，率先奔向南烛尾巴踩出来的光明大道。
南烛笑着看她跑来跑去，感受到某种动静时，折身朝大树背后的位置看了一眼，嘴里发出一声冷嗤。
藏好了脑袋没藏好尾巴，真以为他什么都没发现么。
不敢出来也好。
冰冷的眸子看向前面那个越来越远的纤瘦身影，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等他游着尾巴走到巨石底下，寻欢已经生好了火。
黑色的石板铺了一层锃光瓦亮的鱼油，见到来人，急忙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把透明的龙虾肉一个个铺在滚烫的石板上，油汁炸开，“滋滋”声响起，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过，虾肉已经变成弯曲的白色。
寻欢把捣碎的红果洒在上面，又碾碎两颗茱萸子，散发出的香味比之前更诱人。
南烛什么都不会，只好立在一边看她做饭，嘴里不时分泌点晶莹，皎白的脸蛋被火光和热气熏的微微发红。
这边虾肉还在烤，那边寻欢已经开始打蛋了。
调料切碎洒在装了蛋液的贝壳盆里，寻欢拿出鱼骨刀开始切海菜。
切得细碎的海菜闻着很鲜，再加一把茱萸叶，浅淡的腥味迅速被掩盖，剩下的只有了辛辣。
两厢搅拌好，寻欢用筷子把虾肉夹在另一块石板上，开始摊海菜饼。
辣味充足，寻欢差点被呛出了眼泪。
南烛望着红红绿绿还夹杂着黄色的一盆海菜，再看看寻欢不停舔嘴巴的模样，又期待又害怕。
煎完所有的海菜饼，寻欢大大的舒了口气。
“弄好了。”
美滋滋的夹了一块海菜饼，还有些烫，放进嘴里滚了几圈还没尝出味道就吞下肚，寻欢伸出舌头哈着气，只觉得那股子热还在食道徘徊。
南烛捧着一个手掌大的海螺过来，“快，喝水喝水。”
上次他把一锅鲍鱼汤囫囵吞枣般喝下去，也是她这个样子，那种似乎烫进了心里的感觉，经历过就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寻欢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光海螺里的水，才感觉舌头恢复了点知觉。
南烛没好气的捏捏她的脸，“急什么，这么多够你吃了。”
眼见她没反应过来，南烛心里暗自窃喜，怕她后知后觉生气，立马游到另一头拈起一块龙虾肉扔进嘴里。
然后，他就再也忘不了这个味道。
脸色瞬间从白到红，南烛喉头微动，忍着舌根的刺痛一口吞下去，过了半分钟，那股味道仍旧没有散去，似乎在他嘴里扎了根。
寻欢吹吹筷子上的海菜饼，余光瞥见红彤彤的鱼，一时忍俊不禁。
叼着海菜饼给他倒了水，寻欢凑过来，“喝。”
南烛如蒙大赦，低下头捧着寻欢的手就咕咚咕咚往下灌，连续喝了三次，口腔内的痛意才有所缓解。
“咳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睛被辣气冲的湿漉漉，嘴唇也略略红肿，寻欢看到他这个样子，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别怕。”寻欢好心情的拉着他过去火堆边，自己则蹲下，夹起一块龙虾肉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很好吃的，只要你适应了这个味道，你一定会爱上它。”
说完就在南烛后怕的目光下放进了自己嘴里，双眸亮晶晶，“好吃！”
“爱……”南烛捕捉到她嘴里的重点，突然忆起了记忆中遥远的一部分。
“什么是……爱？”
正吃的津津有味的人神色一顿，把另外半截龙虾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吞下，舔舔唇角的油光，偏过头看他，“爱就是——”
夹起一片海菜饼，“爱就是，我喜欢这块海菜饼，喜欢到必须要把它占为己有，然后，一口一口吃下肚，”挑挑眉吃下去，等嘴巴空了又夹起一块，“这其中，占有和独享的过程如果让你身心愉悦欲罢不能，如果你产生了想要永远拥有它的念头，那么爱的契机，也就有了。”
南烛似懂非懂，“拥有和独占，就是产生爱的……契机？”
寻欢煞有其事的笑笑，“孺子可教也。”
想了想，南烛立马顺竿而上，一把握住寻欢想去夹龙虾肉的手，“爱就是，我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占为己有，并且——”
随着话音一点一点落下，纷扰的大脑波动被理顺，印刻在心底久久盘旋的念头在此刻清晰无比，“想要拥有你，想要独占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我爱……你？”
“我爱你……”
南烛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把甩开寻欢的手急急后退，脸色由红转白，嘴里不住喃喃自语，寻欢凝神细听，全部都是“我爱你”。
她一开始只是以为自己引导了他，所以在他说出这种类似告白的话时，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可随着他不断的自我怀疑，以至于凝望着她时复杂难辨的眼神，都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似乎，真的爱她。
可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只是一时受到了自我冲击罢了，等彻底缓过来，想明白了，她也不过是个为他诠释“爱”的人。
所以看到对方消失在蓝色海域里，她一点也不着急。
望着石板上小山包一般的食物，寻欢拍拍胸口，握着筷子坐好，“我要吃你们啦！”
大快朵颐的后果，就是再次吃撑。
寻欢遗憾的望着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食物，只恨自己的肚皮为什么只能装这么点东西。
收拾好餐具，寻欢把被海风吹乱的鬓发别在耳后，走到浅滩旁，望着一片碧海出神。
就这么望了有半个小时，收回视线，转身往森林里走。
就在她消失在树林中时，外面的天色突然变暗，连带着变黑的海水都在翻滚搅弄，深处似乎有阵阵咆哮声传来。
南烛游到海底，还没进入自己的居所就被大脑中纷乱的声音所扰，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痛意让他无法再维持表象。
周身升起一圈透明水膜，紧紧蜷缩在一起的鲛人痛苦的呻‖吟出声，身形暴涨，鲛绡碎裂，抱着脑袋的五指间生出半透明的蹼，指甲变得尖利无比，在深海中闪烁银色的利芒。
鲛人胡乱的摆动着生出利鳍的鱼尾，银蓝鳞片顺着外露的皮肤一点一点往上，停在了胸腹位置，又从白到透明的脸上开始生长，延伸至耳边，就悄悄消失在了那片飘荡的墨发中。
嘴里发出嘶哑的低吼，银色的指甲陷入头皮，几缕蓝色的血液顺着脸颊淌下，衬着睁开的墨蓝双眼，看上去妖异又冰冷。
鲛人淡漠的舔了舔唇边的血液，隐约暴露在外的牙齿，颗颗尖锐，闪着危险的光芒。
“不要说了。”
鲛人捂着耳朵摇头，“我让你不要说了。”
脑海中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停顿，依旧在自顾自地重复着“不要爱上人类”这句话。
鲛人眉眼充满了暴戾之气，眸色越变越深，“爱上怎样？没爱上又怎样？”
“不让我爱——”指尖划破水膜，在他的示意下，身体迅速被海水吞没，隐约露在水中的那句话是：
“我偏要爱！”
海面早已翻滚不停，海天相接，天地呈一片黑色。
巨浪高高升起又重重落下，海底的鱼类感知到了危险纷纷四散逃逸，随着深处一抹身影迅速游来，片片猩红几乎如影随形。
大脑中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还越来越大声，鲛人怒不可遏的撕裂了一头撞到枪口的鲨鱼，血腥感染了他的神智，与那个声音对抗的后果，就是整片海域由蓝变红。
杀戮还在继续，鲛人心头却越来越空。在遇到一只大龙虾时，鲛人眼神迷茫了一瞬，而就在这个瞬间，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消弭，鲛人眼里的黑色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能洗涤人心的碧蓝。
有光从海面射下来，鲛人上半身的鳞片和指间的蹼一点点消失，周身的猩红也被海水淡化。
鲛人抓着那只夹着他手的大龙虾，任由自己沉沉的跌落海底。
第74章 鲛人（7）
寻欢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梦里她被一只怪物愤怒的撕碎，尸身漂浮在海里，被后方赶来的大量鱼群吞吃入腹，连骨头都没剩。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她醒来后回忆着怪物的利齿和尖爪，还有那双猩红的双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身上隐约还有点痛意，寻欢摸摸心口，被撕碎吃掉的余悸仍旧还在。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她还住在海边，哪怕有身上奇特的衣服御寒，也还是不够。
望着头顶暗暗的天空，寻欢感到有些惆怅。
自从那一天两人不欢而散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升过一次太阳。
虽说没有下雨，但阴郁的天色实在让人提不起好心情。
恹恹了大半个月，存积的食物也快要吃完了。
寻欢从床边摸出尖锐的鱼骨刀，找出两根棍子把刀绑在中间，脱掉鞋子准备去海里扎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