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语带幽怨的人看到他时一瞬间噎住的表情,贺齐当下稳住心神,看起来极为镇定般走上前去,与李洵及苏禧请安。她假装什么都不曾听到,自也无人提起。
李洵含笑免了贺齐的礼,复命人赐座奉茶。苏禧却仿佛无法在此处多待, 站起身独独看向李洵道:“想起来府中有事,该回了。”她没有多看贺齐哪怕是一眼。
从殿内出来,苏禧人往宫外去, 却一贯不要脸借着系统偷听李洵和贺齐的谈话。虽然李洵没有说, 但是贺齐好巧不巧在那时进来了还无人通禀,定为李洵安排。
苏禧离开后,李洵请贺齐坐下,两个人起初谈的是一些旁的事。转过好几个弯, 李洵方才说:“我皇姐过去对贺将军有不够敬重的地方, 望将军莫放在心上。”
贺齐原就听到了苏禧说的那些,再听到李洵的话,只说:“不敢。”
李洵说:“我皇姐性子确实十分直爽,有时说话做事太过随心,难免不周道。”
“实话同将军说, 起初听闻父皇想与皇姐赐婚时,知道是将军,便觉得这事儿挺不错的。”李洵语气温和道,“只不想后来许多的误会,能解开心结便好了。”
先时冯道在他面前就有替李淑说话的意思,今天又添一个太子,贺齐更相信,他们都不知道李淑做了什么事。然而这件事,他必然不会妥协的。
“长公主殿下也认为自己做得不对么?”贺齐淡淡说道,“有句话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假使长公主殿下当真知道自己不对,愿意改正,臣无话可说。”
李洵听贺齐话里有气,知他心性也高,是不好逼迫,故而一笑:“想必皇姐会仔细反省,好好给贺将军一个说法的。”当下撇开这一茬,复和贺齐谈论起别的。
苏禧偷听过李洵和贺齐的话,暗暗揣测着,自己约莫是需要找个时机、找个好的方式让贺齐解开心结。她低头道歉,贺齐未必接受,但不这么做是要怎么办?
当初的那些事,先说又老又丑那一段。到底不是当着贺齐的面说的,推脱到流言身上不是不行。至于说他不行那一段,总之他也不是真的不行,不难解决……
下药想要洗白是太难,洗不白干脆不洗白,承认就是了。嘻嘻嘻嘻,大不了让贺齐睡回来就是!李淑是个纸老虎,贺齐何尝不是?她要攻略他,只好不要脸了。
贺齐不期待苏禧道歉,苏禧也没有上赶着。她好似在东宫无意叫他听到她的话而变得不好意思,连着数月不曾在贺齐面前出现过,哪怕一片衣角都没有。
这般情况持续到十月的帝王冬狩出行。贺齐作为大将军,自然在随行的臣子之列。苏禧作为长公主,哪怕单单图个好玩跟着去了,也没有人会阻拦或有什么意见。
众人到得猎场后,休整过一夜方才开始了狩猎。皇帝老当益壮,持赤金盘龙大弓射出过这第一箭,太子便率领众臣子翻身上马,策马奔向山林。
苏禧坐在马背上,跟着李洵的队伍,时不时瞟一眼同在队伍之列的贺齐。在马背上的他和平时的他确有不同,那一种勃勃英姿,风华正茂寻常都被收敛起来了。
他们沿着山路一路向前,往山林深处不断行进。此处乃是绵绵群山,入得山林深处便有许多岔路,若不小心走散了,想要碰头是不容易。
苏禧实际上谈不上兴致高涨,可知道贺齐这样习武的人,假使不吃李怡的那一套娇弱可人,便说不得愿意吃英姿飒爽的这一套。她表现表现,许叫他刮目相看。
李淑本就善骑射,苏禧表现得好不好都没关系。只是有李洵这个姐控弟弟在旁,这一路上,苏禧收获了不知道多少的喝彩。太子都这样,底下会没有人捧场?
贺齐是见识到她的箭无虚发,但是不与其他人那样叫好,心底的评价也是尔尔。等到深入腹地后,众人准备分散开来,贺齐不想再看着苏禧,自然准备去别处。
苏禧冷眼看着他驱马跟着其他的几个武将走了,这才对李洵丢下一句:“我去那边看看贺将军!”而后一夹马肚,去贺齐在的那支小队。
李洵是不好随便乱走,即便知道安全,也仍是立刻吩咐两个侍卫跟上。
因是如此,他们姑且分开了。
贺齐策马刚跑了一阵,耳边迷迷糊糊听到几声娇喝,便已是心有所觉。及至半晌之后,苏禧追上贺齐,同他并驾齐驱,贺齐不过面无表情,不闻不问。
苏禧和贺齐保持着适当距离,没有和他打招呼,是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又令他没办法忽视自己的存在。贺齐想甩开她,一时让马跑得更快,苏禧不紧不慢追上。
这么来来去去,到得后来也没能真将苏禧甩开,贺齐终于变得不耐烦。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虽然没甩开她,但其他人是的的确确被甩开了。
“你怎知我有话同你说,贺将军?”苏禧含笑瞥向了贺齐,徐徐说道。
贺齐冷着张脸:“我同长公主却无话可说。”
苏禧垂眼笑笑,反问道:“哦?是吗?”
贺齐喉结上下滚了一下,轻轻的抿唇,不说话却已经预备调头回去了。
苏禧气定神闲跟着贺齐,他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他要回去,她也同样调头,同时追在贺齐身后,悠悠道:“那日将军醉酒,对我做下的事,亦是无话可说吗?”
贺齐闻言,身形一滞,知道迟早会要如此。他正酝酿着想说的话,苏禧已然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对我不过如此,我对你却曾经更加过分。”
从一个骄纵蛮横的人口中能听到这样的话,在贺齐看来无疑是破天荒。他多少放慢了速度,听苏禧说:“是以今日我绝非是来同将军讨债,望将军不要如此。”
直到这时,贺齐才耐下性子。
他停下来,人仍坐在马背上,看着苏禧问:“那么,长公主是想同我说什么?”
苏禧没有着急回答他,反而四下扫一眼周围的风景:“这儿风景不错,不如随便走走慢慢说吧。”对贺齐说过一声,她自己先一步从马背上下来。
贺齐略微犹豫过一瞬,见苏禧立在旁边仰头看着他,有些巴巴的样子,便同样翻身下马,落到了地上。苏禧见状转过身,沿着山路信步闲庭往前走去。
说是有话要说,到了这时候,又不说话。贺齐稍稍落下半步,走在苏禧身后侧,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日醉酒失态,这事搁在他心里头,是一直都横梗着。
忽然的一瞬间,苏禧转过身,逮到贺齐正在看自己。她先是眼底闪过笑意,面上更是嫣然而笑,倒走几步问:“贺将军,那时候我与你下药,确实是我不对。”
“这些日子我时常想,假使要补偿你应该怎么补偿。”苏禧脸上摆出认真思索的表情来,“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不错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贺齐望向了她,是等着她说下去的意思。
苏禧抿唇而笑:“我睡了你一回,你干脆也睡我一回好了,是不是很公平?”
贺齐:“……”
他今天可能出门没带脑子,才会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苏禧却似不曾注意到他情绪变化,兀自分析:“其他不管做什么,你必然都觉得不解气,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那一日,你对我做那种事,也是为了泄愤?”
“即是如此,索性咱们有商有量,把这件事正经解决。”苏禧住了脚,站定在贺齐面前,好整以暇的看他,“出于公平,那天你对我做的事,我也要对你做……”
“话不投机半句多,长公主殿下,您往后最好是不要再找我说半个字。”说罢,贺齐没有犹豫转身,吹了一声口哨将自己的马喊过来,只想快一点离开这地方。
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他怕自己迟早会窒息。
苏禧笑眼看着贺齐的背影,没有去追,却将一双手拢在嘴边。
她深呼吸一口气,在贺齐身后,用尽力气大声的喊:“贺将军——对不起——”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连着喊了三遍,甚至能听到回声。寂静山林因这突来动静而鸟雀惊飞,贺齐耳边听到苏禧的话,心中震惊,脚下一步不停,径自骑马离开。
哪怕马匹跑出去了很远,也知道她没有追上来,贺齐心底的惊讶久久没有平复。
那个样子,又到底算得上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多多留评啊!比心!
第49章 花好与君同(七)
被苏禧的言行搅得心下烦躁, 贺齐驱使着身下大马胡乱跑了一阵。冷风刮在脸上叫人清醒,他定住心思后又慢下了速度,没了狩猎兴致,干脆骑着马准备回去。
半道上,贺齐遇到了李怡在的狩猎队伍。自从七夕那日,吴恺被李怡塞了只荷包在手里,他对这个人越殷勤,这会儿不必说也是陪伴在她的左右。
“贺将军,您怎么是一个人?”李怡讶然的表情轻声问。
贺齐语气淡淡道:“没留神同其他人走散了。”
她本以为,凭着李淑那时说的话, 今次狩猎贺齐同她两个人必定是会在一起的,单遇到贺齐难免奇怪。李怡暗暗去观察贺齐的表情,注意到他情绪似不是很好。
有意无意, 李怡笑说:“原本以为长公主殿下会和您在一起的。”这样一句话, 落在贺齐的耳中是一个意思,落到了其他人耳中又是一个意思。
贺齐正因为苏禧闹心,听到这样的话,无意越发不耐烦。碍着李怡是郡主, 且这么多人在, 他不好说得难听,声音却冷下去:“长公主殿下为何要同我一起?”
这分明是否认他们的关系了。李怡脸上一惊,心下反而是一喜。七夕那日被那些话唬住了,后来她才想到……李淑曾说那么些过分的话,贺将军焉能不在意?
亲耳听到贺齐这句话, 李怡变得笃定。说不得那些事情是李淑一厢情愿的,贺将军心里头不见得高兴,且很可能不怎么乐意。要关系好,能是现在这样子吗?
“不是……只是以为……”李怡微微低下头,像为自己的话感到抱歉。贺齐却知道她从苏禧那里听到过什么,而今说这些无非故意为之,哪会有什么无意无辜。
一旁的吴恺没有觉察到李怡别有用意,只出声邀请贺齐留下一起狩猎。兴致先被苏禧破坏复又被李怡毁一毁,贺齐没有答应,婉拒过后,骑着马独自回了营地。
贺齐走后,吴恺寻到机会悄声问李怡:“长公主和贺将军有什么事?”
李怡笑看他一眼,说:“这是从何说起呢?你也知,我堂姐自己拒了这婚事。”
苏禧和贺齐虽是早早空着手回的营地,但迟一些回来的其他人无不是满载而归。随行的宫人们将众人猎到的野兔野鸡野鹿进行处理,这天的晚膳便是吃烤肉了。
因在宫外,又是冬狩之行,比宫里头是少几分规矩。永建帝心情好,让众人都不要太拘束,也就随兴几分。苏禧挨着李洵坐在上首,仗着身份更加是随意自在。
贺齐坐在她斜对面错几个的位置,苏禧偏过头便能看得到他。他在这种场合没什么话,喝酒吃肉却不怠慢了自己。只冷眼瞧着,酒喝得多了些而肉吃得少了些。
宴席将散之时,注意到贺齐心情不佳再记起他白天很早便回来了营地,本着关心关爱臣子原则的永建帝把人喊到跟前,好歹问一问怎么回事。
贺齐将将过来,苏禧便起身离席,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走开了。他只走到永建帝的面前去,行过礼又被赐了座,没有提白天的事,推脱身体不适以应付这番盘问。
纵然知道皇帝开明,可关乎他和苏禧之间那些,贺齐不至于糊涂到觉得和皇帝说就能得到解决。假使被知道他们……恐怕一道圣旨下来,当初没成的事真成了。
贺齐一面想事一面回自己帐篷去休息,暗处忽然走出来一个窈窕身影。他下意识摆出防备姿态,待那人出声,方知是寿春郡主,又皱了皱眉。
出现得突然且将他拦了下来,分明特地在等他,否则她也不该在这里。贺齐有些不明白,他们哪有这么多事情可以说,或者是关系很好,很有话可聊。
足足等了两刻钟才等到了他,被风吹得浑身发冷的李怡心情却是雀跃。她立在贺齐面前,仰头去看他。附近几盏昏暗的灯,暗淡光线下,她望住他深邃的眼眸。
李怡放低姿态,柔柔的说道:“在此处等着贺将军,是想和将军道歉。白日若是有说错了的话,请将军万莫往心里去。我先前确实以为,将军和长公主……”
又是为那个人,又是为那些事情。
贺齐听到便觉得糟心,哪怕对方的语气很好、态度很好,他的好脾气也使不出。
他觉得面前的寿春郡主,许是脑子不灵光。既然知道提这些会叫人不高兴,何必非要巴巴跑来找他说?如今夜里寒凉,还特地在外头等着专门来给他找难受?
贺齐心里服气,正准备开口,又一道声音横空出现。对于贺齐而言,这声音非但耳熟,还是他而今最不想听到的。可十分显然,那个人没有这种自知之明。
“我说过的呀,贺将军是我的人。”苏禧慢吞吞从一处帐子后面走出来,走到了李怡面前绕着她转一圈,“字面意思,我——的——人——”
莫名被苏禧瞧得不自在,李怡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咬唇胆大说:“那也得先问问,将军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才好……总不能自己随便就下了论断。”
“是这个道理。”苏禧笑笑,“但这也是我和贺将军两个人的事情,哪里会需要旁人来操心呢?我不曾与父皇母后说,也不曾找弟弟帮忙,自然也不会找你。”
李怡说不出话,唯有一双眼睛泪盈盈看向贺齐,向他求助。
可惜,这会儿,贺齐正在看苏禧。
他觉得这个人当真阴魂不散,什么时候冒出来,完全没有一个预兆。
到底能不能有一刻的消停了?
李怡哀哀看了贺齐半晌,没等到他看自己一眼,不由心里头惴惴的。苏禧却笑着往贺齐身边一靠,挨在他身上,问李怡:“还是你不明白什么叫他是我的人?”
贺齐转头看向她,对她不要脸的话终于有反应,想要去为自己辩解。岂知,她在同一刻也转过脸凑过来。察觉到他要躲,她手掌已扣住他后脑,唇便吻了上来。
香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太过清晰的触感叫贺齐一个晃神,她的舌趁势闯进去。眼前的一幕叫李怡再次受到冲击,她瞪大眼睛,转而惊叫一声,被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