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是痛快人,”贺齐脸上同样有笑,语气散漫,“别的倒是没什么,唯独一点,希望殿下往后没事别来将军府,有事——最好也不要来。”
苏禧皱眉,不乐意:“我不答应呢?”
贺齐没立刻回答她的话,摸出来一张契约在她面前抖开:“长公主一诺千金。”
苏禧来来回回看那张纸上的内容,脸上表情犹似越看越是郁闷。
到后来,她看两眼贺齐,终于发了话。
苏禧压低声音,问:“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赢了我便让我离得远远的?”
贺齐将契约收回来,慢条斯理回:“是。”
苏禧愤愤咬着牙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哪怕昨天晚上那个样子?”
贺齐冷眉冷眼,依旧说:“是。”
她发现了抑或记得,贺齐都不感到奇怪。
他既然做下那桩事,自然没有想过要刻意瞒住她,就像她给他下药一样。
看她气急败坏走了,贺齐没有出声挽留。
他面无表情的,甚至没等软轿离开,已然一言不发进了将军府。
或是赌气,或是兑现自己说过的话,苏禧后来没有再找贺齐要一个说法。
年节的前一天,南诏国来大梁觐见大梁天子的队伍也到了京城。
苏禧还算是有一丢丢的良心,记得有南诏国这么一回事。南诏国隔几年便会带着贡品来京城示弱示好,以便维持和大梁之间的塑料关系,因而也算不上多稀罕。
唯独一点,苏禧从1987那里得知,大梁此番来了不止一名皇子。系统给出的消息说,至少有两个人,而大梁这边却只清楚一位三皇子,意味着那位隐去身份。
在苏禧看来这个样子有点微服私访的意味,要么是为了试探要么是为了暗中观察大梁情况。总而言之,目的性肯定是有的。因为系统提供的消息,她醒悟过来。
“蓝齐儿套餐是吧?”苏禧问1987。
1987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没问,借着自身便利火速查了一下。
心中有喜欢的人,却为着国家利益不得不踏上和亲之路嫁给仇人。接受了和亲之后的生活,想守着这种日子过下去,丈夫又被自己的父亲兄弟夺去性命。
对于苏禧的“蓝齐儿套餐”几个字,1987不想评价。
它狗腿道:“坚决维护支持宿主一切行为!”
苏禧心里想的其实不在这些。南诏国暗中实力壮大,大梁不是不清楚,只是打战这种事情,确实有太多的讲究顾虑,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去办的。
永建帝这些年行事相对保守,在不够有把握的事情上会选择不去冒险。因此除非到了能一举让南诏无处翻身的情况,他下令让人带兵攻打南诏的可能性比较低。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好了。
苏禧寻思,这个蓝齐儿套餐太惨剧,不必全部买单。
大年初七,隆恩寺。
时值新年,本看香火鼎盛的隆恩寺这天较平日不知热闹多少。殿外的一处角落,木桌背后一位掐指老先生,旁边竖着一挂招牌,叫人知其算命先生身份。
一名青年男子遥遥望见了,笑着说:“曾听闻隆恩寺的算命先生厉害得很,倒是叫人好奇。”他一面说,一面抬脚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不顾身边的人低声阻止。
行至桌前,见老先生正在打盹,男子身边的人便伸手拍一拍桌子,叫人醒一醒。
那老先生听到动静,从睡意朦胧中醒过来,定睛一看,眼前乌压压的一大伙人。
“你们想做什么?!”老先生惊恐问。
青年见状,知道他是被吓着了,便使了眼神叫身边的人全都退下。
他微微而笑道:“老先生不要怕,我只不过想求你给我算上一卦。”
见其他人退到远一点的地方,老先生定一定心神,问:“先说说你想算什么?”
“姻缘?财运?前程?还是别的?”
青年略略沉吟,不紧不慢问:“前程是怎么说?”
老先生问过几个问题,青年一一如实回答,之后耐心等着结果。“不太好……”老先生多看过他两眼,沉着脸劝,“你心里想的事情不会成,最好不要再想了。”
青年一味笑着,却显然不服:“人定胜天,如何便不能想了?”
“由来痴妄最不可取,公子太过贪心,是要出事的。”老先生当下又劝了一句。
青年拧眉,又眉头一松笑问:“可有破解之法?”
老先生捋一捋胡须道:“这个嘛……”
话音落下,青年将两片金叶子摆在他面前:“这些够了吗?”
出手这样大方,老先生眼睛都看直了,晕晕的回答:“够了够了,肯定够了。”
瞥了两眼眼前的人,再望一望破桌子上摆着的金叶子,他连忙伸手把东西一股脑揣到自己怀里。放好犹觉得不够,使劲摁一摁,这才放心了下来。
老先生摆上高深的表情,正要同青年说道说道,却听得一声娇喝——
“哼!好你这个老东西,又在这招摇撞骗!”
老先生是一个激灵,出声的人已经到跟前,一拍桌子:“你不是同我说,我的好姻缘马上就到了吗?我等了一年都没有来,你说,怎么办?”
在他这儿算过命的不少,千金小姐也不是没有,说是一年前,他哪里还记得?见对方来势汹汹,老先生不记得这张脸也不敢不信是光顾过自己的。
“身为女儿,岂可如此莽撞?”老先生见惯大场面,很快反应了过来,“何况是心诚则灵,若不灵,则是心不诚。小姐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呢?”
“休说这些!总之我知道你就是个骗子,尽拿些浑话搪塞人!”青年耳边听着这些话,人让到一旁,暗暗打量起眼前眉眼精致、衣着富贵却举止泼辣的小姑娘。
老先生一副冤枉的样子:“小姐这又从何说起?倘若你觉得过去不甚如意,若不然再趁此机会算上一卦,我也好与你出一出主意,改改运道,您说是也不是?”
苏禧冷笑一声,不上当:“你还想诓我再出银钱,莫不当我是傻子?”像此时才注意旁边的人,她好心的提醒,“这个人真的是骗子,你可别傻乎乎上当啊!”
青年维持脸上的微笑说:“多谢姑娘提醒。”
苏禧也冲他笑一笑,又去看老先生:“你一把年纪了,多积积德,别骗人了!”
“我今天来呢,也不求公道,但不能看别人和我一样被骗,”苏禧招一招手,四五个仆从上前来,“我只把你这招牌拆了,摊子收了,把你送回家去!”
青年在一旁看着,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瞧着小姑娘当真叫人把人家的招牌摊子全收拾了,再命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先生走,止不住觉得好笑。
苏禧看着老先生被送走了,扭头看一看青年:“你方才没有付钱的吧?”
青年听言微愣,想起自己的两片金叶子,轻咳一声:“未曾。”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苏禧甜甜一笑。
青年看着她走远,回想起她方才的样子,不由摇头失笑。
有随从走上前来,悄声说:“殿下,那个人……是大梁的舞阳长公主。”
公主二字,叫青年皱皱眉,却知必不会弄错。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眼底笑意转瞬尽数收敛,已看不出任何情绪。青年想起老先生那一句痴心妄想,一时又哂笑,甩甩衣袖,离开了隆恩寺。
苏禧坐在马车里,不回公主府,而是去茶楼。她想着隆恩寺见到的南诏国大皇子高衡,比贺齐还大两岁的年龄,看起来也英武不凡,真是……可惜。
隐下大皇子身份的高衡带着几个随从在城中转一转,后来到茶楼去休息,挑的是最有名气的那处。被小二引着上了二楼,他一下子注意到窗边的一抹娇俏身影。
她先来的,不可能是知道他会来这里才出现,守株待兔?她若知他身份,怎敢肯定他会这种地方?高衡心中略一思忖间,反而自己走了上前,立在了她的面前。
“可以借姑娘的地方一坐吗?”高衡问。
苏禧正听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有人说话也好半晌才转过脸。
“嗯?你是……上午在隆恩寺的那个人?”她惊喜又迟疑的问了一句。
高衡颔首一笑:“是有些巧了,在这里也遇到了姑娘。”
苏禧说:“嗯,很巧,你坐吧,我听完这一段便走了。”
高衡道了声谢,一撩衣摆坐下。
苏禧喊小二上来添茶,自己没有管高衡,继续去听她没有听完的故事。
高衡见她注意力全在别处,安心的喝茶,也不强行搭讪。
如是喝过两盏茶,说书先生下了场,苏禧一脸意犹未尽,托腮和高衡说:“这儿的说书先生水平真高,便总是能吊我胃口,叫我念念不忘下次还想来听。”
高衡说:“那我是来迟了。”
苏禧将自己那杯茶喝尽了,一笑道:“总不会下一次便没了,明天再来便是。”
她将茶盏搁下,站起身说:“我该回去了,公子自便。”
高衡没有留她,苏禧便下了楼。
她走出了茶楼,高衡坐在窗边,视线追着她的身影而去,一直到她上了马车。将随从招呼过来,他吩咐声:“这个舞阳长公主,说一说她的事。”
第52章 花好与君同(十)
正月十五。
时逢佳节, 永建帝于宫中设宴,南诏皇子与使臣皆受邀在列。此番南诏皇子同使臣来大梁,除去朝见天子之外,也是想要迎娶皇妃,于今日再次将事情提出来。
先前隐去身份的南诏皇子高衡,身份已经见了天日。他在这一场热闹的宴席上,主动向永建帝请求赐婚,且求娶对象是舞阳长公主。话出口,可谓是语惊四座。
高衡却说,未至大梁前, 便是仰慕舞阳长公主已久,此番有幸得见舞阳长公主倾城倾国之貌,心向往之, 望永建帝成全心愿。他一番话情真意切, 似果真倾心。
旁的不提,大梁朝堂上下无不知舞阳长公主乃帝后掌上明珠,疼之爱之。南诏这样的请求,既含刁难示威之意, 又存一再试探之心, 是要看一看大梁何种心思。
贺齐人坐在席间,听到高衡求娶苏禧的话面无表情。数日后,得知皇帝陛下同意这桩婚事,他面上亦看不出有何想法。太子刘洵请他到东宫,两个人商议事情。
高衡会提出求娶她是在苏禧的算计中, 答应下来这桩婚事也是她的意思,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背地里,她和李洵却有别的谋划,这却不单单涉及到和亲了。
和亲一事定下后,苏禧在长公主府里,什么都不做。再见到贺齐,是她随仪仗队伍离京时,贺齐作为护送她出嫁的将军之一,是要伴她左右,送她到南诏去的。
撇开了最初苏禧假作才发觉他身份时的诧异,之后两个人倒似全无矛盾。高衡求得了佳人,去南诏的一路,不无殷勤。苏禧一一受之,没有半点儿客气。
一日,和亲队伍下榻驿站。
苏禧在房间里面,命人将贺齐请过来。贺齐进到屋里,才发现只有苏禧一个人,宫人皆被遣退了,甚至在他进来之后,房门也被直接从外面关上。
“贺将军,请坐。”苏禧正坐在桌边,面有笑意,邀贺齐也坐下。见贺齐不动,她一面与两个人倒茶,一面轻声笑着,“一段日子不见,一起喝杯茶都不行?”
明明是在和亲路上、马上要嫁与南诏皇子的人了,行事却似半点不曾变,还是一样的放肆荒唐,不计较后果。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仍压下去,贺齐在桌边坐下。
苏禧将一杯茶推到贺齐面前,气定神闲说:“原本是说定了,无事我不找你,有事也不必找你,我觉得,我是做到了。今天请你过来么……”
贺齐冷淡看着苏禧,见她微微一笑道:“贺将军,你闯祸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叫人摸不着头脑。
贺齐不出声,也不碰她的茶,只安静看着她。
苏禧自顾自一杯热茶下肚,评价说:“便是一样的茶叶,也是京城的茶水好喝。”
她搁下茶杯,以手支颐,略歪着脑袋含笑望向贺齐,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着。静默半晌,她缓缓丢出一记重磅炸|弹:“我怀孕了。”
几个字落到贺齐的耳中,他反应了一下才知是什么意思。从进来到现在维持住镇定的一张脸,几乎刹那色变。一瞬抬眸盯住了苏禧,贺齐试图分辨她话中真假。
可是这个人不正经惯了,行事和旁人都不同,正因如此,他听到这种话,心里差不多是信的。倘若别的女子会为这种事慌张,她故意瞒下不提,反而极有可能。
苏禧笑眼望住贺齐,在他开口之前,徐徐道:“也是好些个月的事情了,是贺将军自己说的,无事不要找你,有事——也不要找你。自己签字画押的,得认。”
贺齐听她话不着调,铁青的一张脸。
他眸光沉沉:“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一路劳顿,对孩子怎么会好?”
“这就想要负责了?”苏禧乐了乐,“你怎么知道是你的?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罢了,想你给我出一出主意。否则到南诏以后瞒不住,实在很难交待。”
贺齐很直接:“那就不要去南诏了。”
“嗯?”苏禧怔了一下,冲贺齐眨眨眼,“什么意思?”
贺齐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拳头:“不去,就不必交待。”他终于正眼看苏禧,话也更加直接,“把心上人送去给别人做皇妃,做不到。”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之下,听到了贺将军的表白,苏禧觉得实在是既没有情调也没有美感。她脸上表情却凝滞住,然后慢慢变成灿烂的笑容。
苏禧身形一动,在贺齐额头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