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关于陆起淮心狠手辣,阿谀奉承的传闻一直没少过,再加上他一些手段确实残忍,残佞的名头止也止不住,几乎能止小儿啼哭,那之后没多久谢婉宁就死了。
谢婉宁看向陆起淮,他牵着马绳,步子走的很稳,侧脸俊秀,虽面色冷清,全不似后来那般阴沉,谢婉宁想,他怎么就变成后来那样了呢。
回去的路上风景很好,陆起淮没注意到谢婉宁的纠结,开口道:“怎么你竟想到冒充陆首辅的孙女了。”
谢婉宁愣了下:“我祖父这个次辅估计着是不值钱,陆首辅的名头响亮,借来一用还是不错的,”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怕陆起淮不管她而故意冒充陆乐怡的想法谢婉宁是不敢说出来的,谢婉宁眨了眨眼睛,现下还是陆修文一家独大,陆起淮也要奉承陆修文的时候。
陆起淮点了点头,忽然说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那尾鱼是你亲自捉的,”话音微挑,有些询问的意味。
说到这点,谢婉宁有些自得:“二丫只告诉了我一些要注意的,我一下就捉住了一条,”谢婉宁想起那几指宽的鱼。
陆起淮面色不变:“确实是有些想不到,”说完顿了顿,“我看着你对帖木日的刀很有一番研究。”
谢婉宁一下子就敛了心神,这是个难题,她必须得答好,然后清了清嗓子,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对啊,还是我祖父对我讲的呢,那时候我缠着祖父讲故事,祖父受不住就讲了瓦剌的刀。”
谢婉宁这番回答是想了一下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是断断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唯一只可能是谢亭章说过一嘴,再怎么说,谢亭章也是个次辅,这事儿推到他身上正合适,不管如何,陆起淮是不可能当着谢亭章的面儿问的。
谢婉宁只能打定这个主意装下去,陆起淮那么聪明,手段也残佞,她必须得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免得他发现。
陆起淮“嗯”了一声,声音很轻,一路无话。
离田庄不远处,陆起淮抱谢婉宁下了马,山栀她们就在后头,离得不远,谢婉宁将受伤的右脚落得轻轻的,然后在这儿等山栀她们。
谢婉宁看了看陆起淮,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她是要感谢他的,刚要开口,陆起淮忽然递给她一个瓶子,“这里面的药涂了之后不会留疤的,”说完之后,转身就上马走了。
谢婉宁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从嗓子里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回到庄子里,谢婉宁谎称是山路上不小心扭了脚,山栀她们一早就串好了词儿,二丫虽伤了手臂,但她娘是个粗心的,只当二丫是不小心碰了胳膊,再加上陆起淮留下的药管够,也不必担心。
谢嘉泽和谢婉柔自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劝了谢婉宁去休息,倒是顾绍,脸上没什么神情,却只是盯着她,谢婉宁权当没看见。
临走前,谢婉宁独自见过二丫,二丫这个丫头忠诚懂事,谢婉宁私心里是很喜欢她的,也想着带她回谢府,总也比在这里好。
只不过谢婉宁没想到,二丫竟不愿意跟着回谢府。
“姑娘,您也知道,二丫的娘年岁大了,又只有我一个丫头,二丫只想侍奉着娘到老,”二丫一贯木讷的脸上满是柔情。
谢婉宁原也不想勉强二丫,只是想让她过的好些,见状留了些银子给二丫,二丫死活没要,不过谢婉宁还是偷偷放在了二丫家里。
一路无事,谢婉宁等一行人回了谢府。
到得晚上,山栀服侍着谢婉宁梳洗完毕,谢婉宁躺在了罗汉床上,回想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桩桩事,一阵庆幸。
谢婉宁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天的陆起淮,现在想起来她的回话真是漏洞百出,陆起淮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信。
谢婉宁吐了吐气,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娘子竟知道这么些关于瓦剌的事,换做是她她也不信,如今只能是期盼着陆起淮不在意她这么个小丫头,毕竟一个小丫头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威胁,如今只能这样安慰她自己了。
谢婉宁有些心烦意乱,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觉间就睡着了。
谢婉宁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处庄子,周围满是青山绿水,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棵石榴树,正是盛放的时节,灿若云霞,树下立着个秋千架,甘松正推着秋千架好让她荡的更高一些。
她很开心,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还一直喊着再高些,略宽大的袖子迎着风飒飒。
忽然间,秋千就慢慢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见石榴树前方站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身材高大,眉眼俊俏,正是赵彻。
她一直很害怕这个男人,他就像是一头狼,不达目的不罢休,虽看着俊俏风流,实际上却十分霸道,就比如,她已经在这个庄子里呆了一年了,赵彻只好好养着她,不让她出去一步。
赵彻永远都那么霸道,隔些日子来这个庄子一次,然后半夜里狠狠折腾她,她从来就不想做他的妾室,更不想做个外面养着的外室。
她晃了晃神,看见赵彻微微颔了颔下巴,然后低头走过去,谢婉宁看见绣鞋上绣着的缠枝纹轻轻晃动,好像活了一般,一步一步,离那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越来越近,只要微微抬起头就能看见他的脸……
忽然间画面一转,换了个场景,梦里面正是隆冬时节,雪下得很大,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一个浑身脏乱的人趴在雪地里,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血迹染上了四周的雪,晃的人的眼花,生出一股死亡的气息。
陆起淮身穿一身绯色盘领右祍官袍,上面绣着云雁的图样,脚下的皂靴在路过血迹斑斑的人时,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没有停留,面无表情。
风雪寂静,陆起淮负着手,仿若未闻。
接着画面一转,突然就到了她的卧室,正是夜里,屋里面黑漆漆的,隐约透过些窗子外面的月光,并不明显。
屏风后立着座罗汉床,她闭着眼,像是在睡觉,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然后翻了个身,像是听到些动静,迷蒙地睁开眼。
屏风后出现一抹光,有些微弱,像是什么物件儿透过月亮闪出的,继而一个人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他穿着件暗青色绣着竹叶纹的直缀,一只手端端地放在身前,半张脸映在月色中,鼻梁挺直,越发显得俊秀。
一步一步,很快就走到罗汉床前,他站定步子,背脊微弯,俯下身子,几乎要贴近她的脸,她又闻见那股淡淡的近乎于无的气味,然后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陆起淮。
谢婉宁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整个人直接就坐了起来,一旁守夜的山栀显是也被弄醒了,双眼迷茫地看着谢婉宁。
天头微亮,日过隐隐透进来,谢婉宁摸了摸自己汗湿的脖颈,忍不住就吐了口气,这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第18章 除奸
山栀披上衣裳走过来:“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山栀瞧见谢婉宁额上流了些汗,一张脸有些苍白,显是没睡好的样子。
谢婉宁叹了口气:“没事,等会儿收拾好随我去一趟正房,”金平和紫芝的事也合该尽早告诉谢昌政。
紫芝从外间进来,挑了谢婉宁的发,轻巧地梳了个髻:“姑娘,奴婢想回家一趟。”
谢婉宁就侧过头去看紫芝,她在一旁侧身立着,神色恭谨:“姑娘,前些日子您刚允了奴婢家去,按理来说现在奴婢是不该回去的,只不过我娘托了信儿说身子骨不大好,想让奴婢家去……”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婉宁早知道紫芝的心思,无非是想找个由头出府与她哥哥报信而已,也假做不知道的样子:“奶娘的身子要紧,你也好替我回去看看,等会儿出府前拿些补品,给奶娘补补身子。”
紫芝回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看我娘,也免得姑娘和夫人担心。”
谢婉宁心里冷笑,紫芝的哥哥是个坏的,逼得紫芝传信儿,可紫芝平日里也是一副跋扈的样子,还偷她的金银头面……
待紫芝走后,谢婉宁就领了山栀去了谢昌政的院子里去。
迎面的正房上挂着块烫金的匾额,两个小丫鬟正端着描金的黑漆圆盘进去。
谢昌政的腿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还不能下地走路,谢婉宁进去的时候杜氏正拿着一碗骨头汤给谢昌政喝。
谢昌政胡子飞的老高,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但一看到杜氏嗔怪的眼神就乖乖地咽下去,谢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爹娘一向感情好。
谢昌政一看到谢婉宁就忙推了盛着骨头汤的碗:“娘子,为夫可是再喝不下去了。”
杜氏就把碗递给一旁的小丫鬟,也没看谢昌政:“宁宁来了,正好你再劝你爹喝些,府里的仆妇还等着我交接对牌呢。”
谢婉宁就笑:“娘,你放心,这碗骨头汤我一定劝爹喝下。”
待杜氏走了之后,谢婉宁就接过汤来,谢昌政的眉毛皱的紧紧的,大的走了来小的,偏还都是他的心头肉,也就拧着鼻子喝了下去。
谢婉宁看谢昌政像是喝药一样就笑:“爹爹,这汤可是娘特意让厨房的王大娘做的,按说味道不错呀。”
谢昌政就叹气:“女儿,这碗汤你试着喝一个月试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谢婉宁明了,又同谢昌政说了一会儿子话,就示意山栀,山栀一早就得了谢婉宁的吩咐,领了屋里的小丫鬟出去。
一时间东套间里就静了下来,谢昌政有些好奇。
谢婉宁微微低下头,就瞧见了脚下的金丝织锦珊瑚毯,然后缓缓开口:“爹,女儿在庄子上见到了虞罗花,是那金平私下偷偷种的,还有紫芝的哥哥,同那金平一起贩卖虞罗花,而且,紫芝的哥哥怕是染上了虞罗粉。”
谢昌政听了就倒吸一口凉气,虞罗花……
谢昌政到底是做官的,马上就恢复了平静:“这虞罗花,若是被朝廷发现了,我谢府……”说着狠劲儿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汤碗都晃动了一下,“这金平,好大的胆子,我马上就去禀明了你祖父,那金平和紫芝的哥哥一个都跑不了。”
谢昌政才反应过来:“宁宁你是如何发现的,”若是种了虞罗花,必是隐蔽得很,怎么会叫一个闺阁女子知道,这其中必然凶险重重,“身上哪里可没受了伤吧,”说着就紧张起来。
谢婉宁安抚谢昌政:“爹,你放心,若是出了事宁宁哪里会这样站在你面前。”
谢昌政还是不放心:“那金平和紫芝的兄弟做了这样的事,必然是个凶狠的,”说着就瞪向谢婉宁。
谢婉宁乖乖回答:“那天晚上,我偷偷跟着紫芝去的……”就偷偷看了眼谢昌政,脸色很黑,马上接着:“那晚邵表哥同我一起去的,爹你放心。”
谢昌政闻言就叹了口气:“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下次可不兴这样了,”然后抚了抚胡子,“这件事你不用在管了,爹会处理好的,”说完就想起顾绍,此子果然不是凡人。
谢婉宁怕谢昌政再发火:“爹,那女儿这就去了,不耽误你了。”
回到苑香居后,谢婉宁从厨房寻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在紫芝的房里果然搜出来些金银头面,有的对不上数,估摸着是拿去当了,一旁看热闹的丫鬟都啧啧,真没想到紫芝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待紫芝一回来,几个婆子就把她捆住了,还拿了脏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紫芝心跳如麻,这些厨房里力气大的婆子怎么在这里,然后就看到了织锦毯上那些熟悉的金银头面……
紫芝面如土色,就看见坐在玫瑰椅上面色冷冷的谢婉宁。
谢婉宁看了看紫芝,这个前世里背叛了她的丫鬟,这辈子依旧如此,忽然就觉得很疲乏:“带她下去吧,按规矩处理。”
厨房里的婆子力气大的很,直接就提了紫芝往杂院里走。
谢昌政的动作很快,田庄的虞罗花早就被烧没了,金平和紫芝的哥哥也都处理好了,表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田庄里的村民都以为金平回了老家。
谢婉宁蹙了眉,这件事,也总算告一段落。
过得几日,女学开学了。
到了女学后,谢婉宁和程昭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研究等下的选课。
按照女学里的规矩,经义和琴棋书画是必选的,骑射是自选其一,其余则是看学生们喜欢什么就自主选择了,谢婉宁除此以外又选了比较感兴趣的算学。
谢婉宁本着求稳的念头,故而选的课不多,像是那些制香,刻章之类的都没有选择,倒是程昭兴致勃勃地选了好几门课业。
选完课之后就是开学大典,谢婉宁到底多年没有上女学了,只记得约莫是选择一个学生代表去台前讲话。
关于这个,谢婉宁倒是记得很清楚,这个演讲的位子可是好多小娘子们打破头也想争得,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明面上说是要选课业优秀的,但实际上也有家世的考量。
开学大典就在女学的场间举行,正是九月份,天头微微有些热。
谢婉宁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谢婉容,她站在左前方,正好和谢婉宁对视,两个人相视一笑,谢婉宁的脖颈有些酸,就晃了晃脖子,正巧就看见了谢婉柔和陆乐怡在嘀嘀咕咕什么,还挽着手,笑意盈盈的,两个人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谢婉宁的眉头皱了皱,谢婉柔什么时候和陆乐怡两个处的这么好,她下意识就觉得她们凑在一块没好事。
程昭的个子比谢婉宁略高些,谢婉宁回头跟程昭悄悄说话:“你看我们家的三姑娘,什么时候和陆乐怡走的那么近了。”
程昭看了看,也有些不解:“难道她们竟就对上眼了,只要不合起伙来欺负人就成,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谢婉宁扶了扶额,这个程昭,能不能正经点儿:“对了,这次的发言人选的是谁啊,”谢婉宁有些好奇。
程昭就挤了挤眼睛:“你竟然不知道,婉宁,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学经义学的走火入魔了,”说着还摸了摸谢婉宁的额头。
谢婉宁自重生以来一直在忙着,自然就不大关注这事儿,有些好奇道:“这些日子我忙着看话本子了,也没打听这事儿,”编了个理由。
程昭点了点头:“哦,我说呢,我还想着咱们婉宁要是读书那才是厉害了呢,”说着顿了顿,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周围,凑在谢婉宁的耳边悄悄说:“除了陆雅怡还能有谁。”
谢婉宁忽然就想通了,是啊,除了陆雅怡还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