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改作业——时绿
时间:2018-06-26 09:22:05

  刘拂满目惊奇地望向小宋先生,然后就引来一阵善意的轻笑。
  她如今形容尚幼,又在春海棠的谆谆叮嘱下养回一身细嫩皮肉,当她瞪圆了亮晶晶的眼睛时,难得显出一团孩气。在场众人年岁都算不得很大,家中多有她这个年纪的兄弟子侄,见到这么个娇憨可爱的小公子,都难免心中生喜。
  这大概算是个好的开端。
  文人相轻,这样的善意可以避免很多针对。
  实际年纪比所有人都大的刘拂微微叹气,先眯起眼睛,用满含控诉的目光瞪了眼看向她的众人,这才恭谨地回答小宋先生的问话:“回先生,学生祖籍湖州,确是在京中长大。”
  这与前几日,徐思年交代她的说法完全不同。只是小宋先生已提及京城,也不好再拿“生长在滁州,家中长辈与徐家是早年故交”的话来搪塞。
  她说的,是她真正的出身。
  刘氏本就是湖州世家,在江南极有名望,更因辅佐太祖建国得封忠信侯。自此刘氏嫡系也走向武将之路,直到三代单传传给个女孩儿,才不得已重回士林。
  果不其然,当刘拂提起湖州时,众人的目光都变了变。
  这刘小公子谈吐大方举止得体,年纪虽幼却气度雍容,明显是受过极好的教养。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实际上若想养出这样风姿不俗的子弟,也非百年富贵不可。
  不待众人多想,小宋先生已接着问道:“小公子与忠信侯刘家,可有什么亲缘关系?”
  刘拂微顿,继而淡笑道:“说是旁支血脉,其实五百年前同是一家,不敢称亲缘。”
  天知道,她有多想直言自己是刘氏嫡系,亲传子弟。
  掩在袖下的手紧攥着,她的隐忍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不卑不亢风骨极佳。
  徐思年眸色微黯,趁人不备,用手掌拢住刘拂的拳头,在她反握了一下后,速速松开。而作为诗会主人的谢显,眼中则飞快闪过一抹疑惑。
  想是之前徐思年已与他通过“底细”。虽说一事不烦二主,但刘拂从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更不想因自己的关系让人家小兄弟生了误会。
  如何不留痕迹地妥善解释,还得看时机。
  小宋先生抚掌笑道:“小公子有大志气。”
  刘拂淡笑道:“但求兼济天下。”
  她负手而立狂言无忌,明明还是小小的一个人,却像是已身居高位,一心庇佑苍生。
  在场者莫说早有神童之名的宋和、谢显,徐思年与他身旁的王、李三人亦是才名在外,即便是方才与刘拂不对付的秀才们,也都在弱冠之龄考下功名。他们面对眼前白身布衣的少年,面对他的豪言壮志,无一人嘲笑他不自量力。
  反倒有所思。
  刘拂暗自点头,十分欣慰,另起话头道:“显二哥,风雪将至,还是早做准备。”
  早前的小雪在不知觉间停止,如今云销雪止彩彻区明,是难得的好天气。
  “是我疏忽,各位请随我来。”谢显微愣,抬头望了望天色,并没看出什么。只是站在门前说话毕竟不雅,便忙将众人引向园内。
  见谢显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刘拂心知还是因着她前后冲突的身世一事。
  她暗叹一声,趁大家不备招来谢府小厮,在对方极不合作的态度下交代一二。
  也因此错后了许多步。
  与全然忘了方才纷争的谢显不同,刘拂惊奇地发现,以张智为首的秀才们仍不尴不尬地跟着。不请自来的名声眼见要坐实,对于视清誉如命的读书人来说,可谓是难得一见。
  刘拂心下生疑,对他们紧巴巴也要贴上来的举动很是不解。
  要说是为了在小宋先生面前露脸,好在日后宋院长收弟子一事上占得先机,不是说不通。但宋院长还未出孝,本可徐徐图之,如此锲而不舍,定是有其他因由在里面。
  而这因由,甚至是谢显、徐思年二人不知道的。
  刘拂眼珠一转,在临近园门前时快走两步,拉住了谢显:“显二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谢显道:“你且说。”
  “我与张兄等相谈甚欢意犹未尽。”刘拂甜笑道,“不知二哥可否卖我个面子,邀张兄等一同赴会?”
  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早晚都要露馅。
  且没有绿叶的陪衬,又如何能凸显出红花的美艳呢?
  徐思年为她付出不少,她总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回他一份谢礼。
  ***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客来,两刻钟后,接到谢显帖子的一众书生都已到齐。
  一同到来的,还有漫天飞雪。
  梅花树下的赏梅宴,变成了观梅亭中的羊肉锅子。
  谢显举杯,苦笑道:“多亏了拂弟。”
  刘拂嘿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哥何必跟我客套。”
  见对方喝得干脆,谢显心中的纠结也淡了些。虽仍对刘拂的身世存疑,但自己方才误会了他的好意,也实在不该。
  若非刘拂吩咐下人预备好眼前一切,这场赏梅宴恐会成笑柄。
  见两人冰释前嫌,徐思年长舒口气,轻笑道:“这锅子倒是极好,阿拂点子独到。”
  “这不是我……”
  刘拂微愣,兀地想起暖锅一物,要在二十三年后征讨北蛮时才出现。她也终于意识到,为何自己突然会有了京城口音——时下读书人为了科举做官,都要学习官话,但真正由朝廷推行官话,是在几年之后的建平五十七年,由太孙主持的。
  时移势迁,她得愈发谨慎。
  明明身处江南水乡,离她故居湖州极近,刘拂心中的思乡之情仍不可抑制地升起。
  她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压下心事。
  这时王书生问道:“刘兄是如何看出天色将变的?方才万里无云天色清朗,再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谢显也应和道:“我经你提醒后也细细看过,确没看出什么来。”
  刘拂指了指东北处有人家的方向,笑道:“炊烟直上抽屉风,显二哥人忙事多,注意不到这点小状况也是自然的。”
  小宋先生饶有兴致:“小公子对农学一事颇有见地。”
  “先生折煞我了,直称我名字就是。”刘拂摆手笑道,“粗粗翻看过《农政全书》,称不上熟悉。”
  小宋先生点头而笑:“以你年纪,很是难得了。”
  有小宋先生夸赞,且刘拂有真才实学,又是徐思年的好友,旁人自然用他起兴,一时言论纷纷。
  “你小小年纪,竟对农学也有涉猎!可见博览群书!”
  “还是举业为重,农政一事还是要等有了官身后再细细研究。”
  “书中自有千钟粟,农学乃经世致用的学问,王兄过迂了。”
  听着耳边千百种说法,大多数人并未瞧不起农事,刘拂唇边笑意越深,一时兴起又连饮两杯。
  方才互相引荐时,刘拂就已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谢显这一诗会起的水平极高,在场众人多是进士榜上有名的人物,虽大多数一生官位不显,但越是低品的县令、知州,就越是贴近百姓,要做越多的实事。
  不论他们以后如何,好歹今时今日,是心存黎民的。
  她正暗自心喜,就听远处对坐的张秀才叹道:“我出身农家,竟还不如你。”
  这张智,却是个榜上无名的。
  世上如他一般望龙门而兴叹者不知反几,他们虽泯然众人庸碌一生,但却不能因此否认他们为之奋进的抱负。
  刘拂抬眼看他:“小弟幼时极爱与老农攀谈,也是因着曾与庄稼人来往,才对此事起了兴趣。”
  张秀才举杯:“张某敬你。”
  刘拂遂含笑回敬。她愈发兴起,待要再饮,就被徐思年压住了手。
  “松风兄?”刘拂微愣,抬眼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拂:兼济天下的前提是——达!!!
 
 
第十七章 ·道歉
  徐思年没有应声。
  从进门之后……不,应该说是从她向小宋先生自禀家世后,徐思年似乎就一直压抑着什么。
  不明所以的刘拂蹙眉,再次问道:“松风兄?”
  徐思年微微低头,凑近她耳旁,压低声音犹疑道:“阿拂,你将自己套了个湖州籍贯,可是因为……汪兄?”
  少年不识愁滋味啊啧啧啧。
  刘拂反压着徐思年的手,正要开口辩解,就被不知何时靠过来的谢显打断。
  谢显惊呼道:“拂弟竟与汪兄相识?”
  他明显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
  而在座只听到谢显惊呼的人,也全将视线聚集过来。
  这是刘拂化解谢显对自己身世误解的好时机。她在想好措辞后摸了摸下巴,先望望徐思年,又看看谢显,脸上神色奇异,做足了气势。
  不料还未等她开口,那边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王书生就已笑道:“松风兄素来与道涯兄水火不相容,没想到在刘兄这里竟是个意外。”
  后到的书生李迅也笑着磕了磕徐思年僵硬的肩膀:“松风兄,你与道涯兄相争的那个花娘,可有谁得手了?”
  徐思年大惊失色:“李兄慎言!”他牙关紧咬,只死死盯着李迅,看都不敢看向刘拂,“李兄,碧烟姑娘因故流落风尘,但洁身自爱仍是清白之身,女子名誉万不可随意玷污!”
  “你将那小皮娘捧得这般高。”李迅醺醺然,完全没看出徐思年的不对,“也难怪久久不能入帐中——嘿!”
  在小宋先生起身准备打断时,刘拂已一杯清酒直泼过去。
  李迅抹去脸上酒水,怒道:“你这小子!我是哪句话戳了你的肺管子?”
  刘拂挑挑唇角,安坐于位,自下而上地蔑视他:“我素来敬仰平康女弯弓一羽落残阳,见不到人空口玷污那些可怜女子。”
  她用指尖敲敲桌子,眼中寒光一晃而过:“你若生在宋时,与护国夫人易地而处,恐怕不等你出言讥讽金兵,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你!竖子无礼!”
  小宋先生轻咳一声:“李迅,谨言慎行!”
  声音不高,但立时阻住了欲要上前扯刘拂领子的李迅。
  从醉酒轻狂中惊醒,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眼见徐思年神色不对,又有与他相熟的同伴嘀咕什么“当今最是崇敬先护国大长公主,万不可对女子如此无礼”。李迅左思右想,到底抹下脸面,对着徐思年拱手致歉:“松风兄,我有口无心,还望勿怪。”
  却是依旧对刘拂怒目而视。
  刘拂两指捻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以冷笑回敬。
  徐思年满心恼火,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发散的时候。他冷着脸点头:“还望李兄日后,说话时多开个心窍。”
  然后紧张兮兮望着刘拂,早前眼中的压抑,早就变成了惊慌无措。
  徐思年紧紧拉着刘拂的手,想要自辨,又因场合不对强自压了下来:“阿拂,阿拂,你且信我。”
  原来她真不是粉头,而是彩头。
  刘拂摸了摸鼻子,有些好奇知抢到她“芳心”的人,能否讨得个好吉利。
  眼见气氛因着自己方才那杯酒变得生硬起来,刘拂暗自记下李迅一笔,到底不好毁了谢显的诗会。
  她清清嗓子,突地升起些玩闹心思,先是对着徐思年安抚一笑,又在对方慌乱地注视下将握着酒壶的手抽出来,顺道给王书生斟满:“王兄有所不知,正是表兄将我嘱托给松风兄的。”
  众人:???
  “我出门游历时正巧碰到表兄回家定亲,是以表兄才将我交托松风兄。”她倒满一碗酒,推到徐思年面前,挑了挑眉,“我那汪表兄与松风兄哪里是水火不容,明明是风流水性志趣相投。只不过碍于面子,才总是相争不休。”
  想起汪然与徐思年一般无二的风流性子,众人静默。
  她说着又向众人笑道:“因怕你们笑话,才将我身世秘而不宣——却没告诉小弟要保守秘密,这才露了馅。”
  “这事虽不是我的过错,但我这作为弟弟的,总得替兄长们向大家配个不是。”刘拂抿唇一笑,被酒气染红的脸颊看着分外娇艳,“小弟斟酒赔罪,接下来的,就看松风兄的了。”
  徐思年方才狂跳不止的心,在这一笑间先是安生许多,又愈发狂乱的跳动起来。
  他举起酒碗,干脆利落地仰脖,喝得涓滴不剩。徐思年倒转酒碗,深深望向刘拂:“情非得已,各位有怪莫怪。”
  刘拂愉快的发现,谢显看向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初见时的亲和。
  ***
  酒足饭饱后风雪也渐消,围在亭外的厚重帘幔被仆役们慢慢卷起,簌簌白雪映红梅的景象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金陵最好的梅园,与难得一见的大雪,融合得恰到好处。
  天地造化,非人力可媲美。对于在场的一众江南士子来说,这已是平生仅见的美景。
  有人轻声问道:“刘兄,不知在京城,是否能常常见到如此景色?”
  措辞极不婉转,但语气中的向往绝不会让人误会。
  刘拂扭头看向发问人,脑中滑过对方生平,似是终其一生,都在闽南做着父母官。
  她深吸口气,冰雪的清凉深入肺腑,驱走昏昏然的醉意。
  “我虽在京中多年,但今日也是头遭得见。”刘拂大袖一挥,指向被远处被白雪半掩着的红梅,轻声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各位仁兄,莫不是惊叹莫名无法自拔,准备要小弟拔得今日头筹?”
  在一片哂笑声中,众人的目光,都似有似无的看向了小宋先生。
  仅有刘拂留意到,张秀才等人,却是第一反应远远望向了梅园进口处。
  还有旁人要来?是谁让他们如此紧张?
  刘拂心下盘算,再想不出有哪位达官显贵,是在建平五十二年的腊月初七抵达金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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