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伤员营待了一日,丹绯来的时候没有骑马,回去的时候也是慢慢悠悠一点儿都不着急,跟万秋说了那些之后,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只是不知道跟赵格说合不合适。
天色都黑了之后,也没见丹绯回来,赵格本在卧房中待着,也觉得心里有些着急,不顾长戈阻拦在门口候着,他身上伤势未愈,便倚在门框上,不一会儿便见到丹绯带着两个侍卫回来。
恭王殿下见到丹绯一脸喜色,丹绯也看到了他,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跟看到一块望夫石一般。
清了清嗓子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上前几步说道:“王爷伤势未愈,在这里做什么?”
“没见你人,就出来看看。”
丹绯想了想,同赵格说道:“跟王爷单独说几句话可好?”
赵格点头,让一旁扶着自己的长戈退下,丹绯扶着他进了房中。
“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丹绯瞧着赵格,一时间有些难以开口,赵格看她嗫嚅的样子,笑了笑:“但说无妨。”
“前些天帮忙清点军中伤亡的情况,今日又去了伤员营,这一仗下来,死伤的将士们实在不少。”丹绯语气低沉疲惫,赵格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起自己初上战场的样子,知道丹绯是看到了那些受伤的将士心下难过。
“伤员营的将士们受伤再重,至少不像死在战场上的那些将士一般,这一仗也不知闵河两岸又多了多少白骨,先前瞧不见的时候还能劝慰王爷,现下我自己都有些绷不住。”战死沙场的普通士兵的尸首并不会被拉回城中,只是在北漠撤兵之后遣人去浅浅埋上一抔黄土,还会引来许多秃鹫,撕扯吞食。
赵格瞧她拽了拽鬓角的发丝,从软榻上起身坐在了丹绯对面,将她的手轻轻拨了下来,叹了口气开口道:“北漠欺人太甚,父皇一直不愿同他们大动干戈,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你也知道,这些将士都是为了保家卫国。”
丹绯猛地抬头看着赵格,言语中有些急切:“北漠以往生事,从未占领过大昭的城池,最多是想要削减朝贡,甚至想讨些好处,北漠比起大昭,物资贫乏,若是王爷说服陛下同意两国通商,互有裨益又有利益牵制,总是该少些战事吧?”若换个人,丹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这番话来。
赵格瞧着丹绯,眸中愈发深沉,许久未曾说话。
丹绯有些忐忑,如果不是赵格,换个旁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大胆地说出这番话来,毕竟这是大昭国事,容不得她一个小女子妄议。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赵格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一双墨色的眸子紧紧锁在丹绯脸上,丹绯有些被他吓到,有些怔愣,双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丹绯这几日辛苦,唇角有些干裂,但是米白色的小牙间粉嫩的舌尖还是勾得赵格意动,过了一会儿,恭王殿下将眼神从美人唇上移开,弯着眼睛说道:“你怎么能想到这些,我倒是只记得打打杀杀。”
丹绯这才明白,赵格方才是故意逗她,方才那点儿惊惧全部变成了怒气,怒哼了一声抿着嘴唇不想说话。
赵格往丹绯跟前凑了凑,巴巴地说道:“当初也有人在朝中提过这件事情,父皇也有些动心,只是阿兄和几位大臣极力反对,也就不了了之,我刚刚是逗你玩做个样子,莫要生气伤了身子。”这事情还是赵格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听说的,不然以他刚刚出宫立府不理朝事的样子,哪会知道大昭朝堂上半点儿动静。
看丹绯还是不理他,赵格又道:“当初阿兄他们反对的理由有不少,我现下记不清楚了,一会儿往京中去一封书信问问。”
见他总算是有心思说起正事,丹绯才应声:“我也只是有些大略的想法,许多事情并不了解,今日心下难受,没想好就先跟王爷说了。”
赵格想了想同丹绯说道:“此事先莫要同任何人讲起。”
丹绯忙点头应下,现下两国还是剑拔弩张的架势,任何事情都该小心谨慎,恭王殿下想谈商贸之事的风声传出去,估计在不少人眼中几乎就是赵格想要委屈求和的意思。
第75章
丹绯并未久留,她跟赵格独处一室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赵格也不留她,人一走便提笔写信给赵和,让他询问张竞关于先前朝中商议过的与北漠通商一事的详情。
第二日,赵格让周行来了宅子,不管怎样,现下都还需一场胜仗,最好打得北漠撤军求和。
“这些日子辛苦。”
赵格说这一句是实话,周行两颊都明显消瘦了些。
“都是末将分内之事。”
赵格摆了摆手,二人之间也不需要多言,继续问道:“若是现下主动出兵,你可有把握大胜一场?”
“不敢妄言,只有五成胜算。”
上一次从城中突围,赵格重伤,还折了不少将士,军中现下士气并不振奋,北漠重伤大昭主将,自然士气高涨,虽说也伤亡不少,但短时间内确实没有撤军的意思,前两日还有小队北漠人来城下挑衅。
赵格抬了抬左臂,挑眉道:“伤了我他们当然高兴。”
周行打量了赵格一番,问道:“王爷现下伤势如何?”
“没什么大碍,明日便去城门上转转。”
“王爷不如再养几日?”周行知道他伤势有多重,还没到能行动自如的时候。
“不必了,整日在这里养伤也不是办法,早些露面让他们瞧瞧也好。”
周行见他执意这般,也不多劝,明日他自然会跟在赵格身后。
第二日早上,丹绯早早起身,见赵格一身铠甲在院子里同长戈说话,忙上前问道:“王爷伤势未愈,这是要做什么?”
“跟周行一道去城门瞧瞧。”
丹绯皱眉:“王爷现下都能去城门了?”
赵格稳稳当当地走了两步,丹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周行拿着马鞭从门外进来。
“哥,王爷这样行吗?”丹绯不理会赵格,直接问周行道。
“你放心,我一直跟着。”
丹绯瞧着这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恭王殿下入城的时候是坐了马车,而且一直未曾露面,都卫城中都知晓王爷伤势极重,现在赵格骑马同周行一道往北城门去,遇到的将士都面露喜色。
赵格上马下马的动作瞧着也都利落,上了城门后巡视一番刚想离开,城下却来了一小支北漠的军队辱骂挑衅。
重伤赵格之事被他们在嘴上翻来覆去提起,骂骂咧咧难听至极,之前周行严令城门上的守卫不许轻举妄动,没想到今日刚好撞在赵格眼皮子下面。
赵格上前两步,下面北漠的小将领便见到传说中重伤的大昭恭王身如青松地站在城门之上。一时间连嘴上骂骂咧咧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可赵格当初中箭的时候,北漠不少人都瞧着,这位恭王殿下就算是再厉害也没本事这么快伤愈,说不准只是个纸糊的老虎。
这般想着,又让身后的将士们指着赵格鼻子骂将起来。
赵格微微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放箭!”
城上守卫的将士一个个将弓拉满,这北漠的小将当着王爷的面如此猖獗,他们也正等着这一声令下。
城下之人忙举起盾牌阻挡,赵格伸手从长戈手上接过长弓,搭弓射箭,一箭从那北漠将领喉间穿过,人直直地从马上摔在了地下。
下面百十人见领头的被赵格一箭射死,也都慌了手脚,忙打马往回逃去。
等这些人跑远,周行上前低声问赵格:“王爷可有大碍?”
“无事,回去罢。”
守城的士兵一阵欢呼,赵格颔首大步往城门下走去,翻身上马带着周行直接回了住处。
丹绯早早便从伤员营回来,她还是有些担心,听到门前有马蹄声,忙出去一看,赵格领着周行他们到了门口,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一旁的侍卫,大步往里走。
虽然动作没多少滞涩,但是丹绯瞧他额角有汗珠落下,忙跟了进去。
进门之后,赵格便倒在软榻上,汗如雨下,周行跟了进来,同丹绯说道:“王爷方才搭弓射箭,应是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
丹绯一听,忙让周行帮着将赵格身上的铠甲除去,胸前雪白的中衣已经渗了血迹出来。
急急忙忙地取来止血的药粉和干净的纱布,抿着唇给赵格止血上药。
赵格见她不说话,笑着说道:“方才在城门上,刚好遇上北漠的人来挑衅,便射了一箭,看来这伤养得还不错,取了一条性命。”
丹绯还是不理他,等将纱布包好之后方才开口:“我不是军医,但也知道,王爷若是想多活两年还是少折腾些最好。”
“自然自然,日后的事情都交给周行去做。”
丹绯又问:“王爷现下的伤势是不是又得保密?”
赵格笑了笑:“当然,我现下可是伤愈能够拉弓射箭之人。”
丹绯收好手上的东西,转身同周行说道:“哥,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理会赵格,径直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丹绯一走,赵格仰倒在软榻上面色发白,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看着周行说道:“今日北漠人来的也算是时候,这伤口也不算白裂开。”
周行知道赵格的用意,回道:“王爷这两日还需好生将养。”
“不过明日再去军营中巡视一番。”做戏便要做成全套。
赵格这般考虑除却伤身之外最妥帖,周行抱拳道:“末将紧守王爷左右。”
用晚膳的时候,丹绯左思右想又去了赵格房中,不管怎样,她都免不了担心赵格,没想到一过来就见到长戈笨手笨脚地喂饭,丹绯上前将碗接了过来。
赵格见她便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吃饭跟贪食的小娃娃一般,乖巧得很。
用罢晚膳,赵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巧巧地提了一句:“明日再去巡营一趟。”
丹绯拧眉:“王爷觉得无碍?”
“没事,不过是去鼓鼓士气,真是领兵打仗也得周行冲在前面。”
他说的轻巧,丹绯却不信,但也不阻拦,只道:“王爷莫要再动大力气,小心伤口再裂开。”
赵格乖乖滴点了点头,黑发垂在床沿,面色苍白,瞧得丹绯心中泛酸。
闭了闭眼,将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先赶出去,端详着赵格,半晌后说道:“王爷这会儿瞧着便是血气不足的样子,明日一早仍是这般,我便给王爷上些口脂可好?”
丹绯不会随便拿这些事情开玩笑,赵格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说道:“明早你来看看再说。”
上一次来都卫,还余下一盒胭脂和一盒口脂在这里,是青梧帮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塞进包裹的,倒是一直没有用过,没成想还真有可能派上用场。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黑的时候丹绯便起身梳洗,等前院点灯之后,她便去敲了敲赵格卧房的门。
这个时候敢过来敲门的只有丹绯,长戈过来将门打开。
丹绯隔着屏风,看到人还在床上,从手里将自己连夜做出来的一件塞了棉花的小衣递给长戈:“给王爷穿在身上,免得铠甲碰到伤口。”
这小衣有几根攀带,长戈拿在手里瞧了瞧,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瞧不出这个要怎么穿…”
这个时候丹绯懒得为难这个平日里拿刀弄棍的侍卫,出声问赵格:“我给王爷更衣可好?”
若是平日,赵格巴不得丹绯进来,但是今天早上,他胸前的纱布上有一道红色的血痕,一时间不想让丹绯看见。
见他不出声,丹绯又说:“给王爷缝了件小衣裳,隔一隔铠甲。”
赵格将被褥往上拽了拽,才出声道:“进来罢。”
丹绯见他被子拥在胸前,以为他是受伤畏寒,说道:“王爷快些将衣裳穿起来。”
赵格伸手:“给我瞧瞧。”
丹绯将手上的小衣递给赵格,赵格接过瞧着样子便按在了伤口处,然后将被子掀开,说道:“帮我把带子系好。”
“不是这般穿的,”丹绯瞧他穿了个颠倒,有些想笑,这小衣穿倒了之后瞧着跟肚兜一般,上前掀了下来,却瞧见赵格胸前纱布上的那道血痕。
赵格愣了一瞬,忙道:“昨晚上长戈换药,笨手笨脚地渗了些血。”
那血迹一瞧便要更新鲜些,丹绯也不拆穿他,只说道:“先给王爷穿好衣裳。”
两人都不说话,丹绯将衣裳给赵格穿好,瞧了瞧说道:“王爷失了些血,还是点些口脂好。”
赵格点头,一脸由着丹绯摆弄的表情。
“用罢早膳再说。”
给赵格擦脸漱口之后,便让长戈送早膳进来,送的是两人的分量,丹绯便坐下来一同用膳。
用罢早膳,丹绯取来檀色的口脂点在赵格唇上。
因失血的缘故,赵格唇色泛白,丹绯点上去的时候却觉得烫人,稳着心神涂好,仔细瞧了瞧,说道:“王爷现下只能靠口脂装几分气色,可万万记得不要再让伤口裂开。”
赵格看了看丹绯,点头道:“放心便是。”
第76章
收拾停当,赵格带着周行长戈一行人去巡营,丹绯也去伤员营帮忙。
昨日赵格去城门巡视,还一箭射死了前来挑衅的北漠将领,消息在大昭军营已经传遍,今日又见王爷来巡营,先前都以为赵格重伤要休养一段时日的将士们,都极欢欣。
赵格打马在军营中转了一遭,又在周行的军帐中待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恭王殿下到了门口,轻咳了一声问守着的侍卫:“魏姑娘回来了吗?”
“回王爷,魏姑娘还未回来。”
赵格轻轻皱了皱鼻子,这两日丹绯对他关心备至,还想着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等着自己了,心下还稍稍有些失落,抬脚回了自己卧房。
长戈跟在后面,中午的时候就该换药,这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王爷的伤口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