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属下给您换药?”
赵格倚在榻上,说道:“先将身上的铠甲脱下。”
长戈小心翼翼地帮着他将铠甲脱下,身前丹绯给他做的那个小衣很好,棉花是丹绯从自己新制的没上过身的夹袄里面拆出来的,蓬松柔软又干净,比昨天没穿的时候舒服不少。
赵格换了衣裳,还没见人回来,只能让长戈帮他换药。
王爷面无表情,长戈手上动作愈发谨慎,昨日回来的时候丹绯不是已经在了,今儿还要晚一些怎么还不见人影,搞得他在这里忍王爷脸色。
丹绯倒不是故意晾着赵格,伤员营中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实在事忙,她打马回去的时候,赵格看样子已经换好了药,倚在软榻上看着手中的来信。
见丹绯进门便先来看自己,赵格心里又悄悄咪咪高兴了起来,将手上的信放在一旁,偏了偏头笑着说道:“今日伤口可没裂开。”
“王爷知道注意便好。”丹绯见他气色不错,便放下心来。
又看到赵格手上的信件,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可是收到关于通商之事的回信了?”丹绯一向不过问这种事情,赵格看她垂着眼睛心都软了,放缓声音说道:“这不是,估计再等两日,二皇兄的回信就能到都卫来。”
“那我便不扰王爷养伤了。”
丹绯现下除却有事情的时候,都不待在他房中,赵格也不留她,恭王殿下就跟放风筝一般,只要线不断,现下往哪儿飞都行。
四日后傍晚,赵格总算是收到了赵和从京中的来信,刚好丹绯也回来了,便直接让长戈将人找了过来。
赵格先看了一遍,等丹绯过来的时候将信递给她,等丹绯看完,赵格开口问她:“你觉得如何?”
“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知当初提出要跟北漠通商的是哪位大人?”
“就是现下的吏部尚书张竞。”
“这一条一条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丹绯指了指赵和的来信,又说道:“譬如说北漠物产贫乏,无通商需要,跟他们通商本就是要官府扶持,我跟万姐聊了聊,她说北漠产的那些羊毛织物,不是刚好可以跟大昭换些棉布之类的过去,”说罢瞧了一眼赵格:“北漠不是还产乌金石和好马么。”
“你倒是敢想,那乌金石是北漠的宝贝,我瞧着还是得一场大胜,然后给他们些甜头,这事情才谈得下来。”
“北漠还产一些刚玉和翡翠,之前给大昭朝贡不都是这些,免他们些朝贡之物,不管是倒卖还是以物易物,总是都有商议的余地。”
赵格看着她,又问道:“那北漠商客极少又怎么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两国真的有意通商,不怕北漠没人来分一杯羹。”
丹绯有些着急,她看不下去伤员营中的惨状,赵格安抚她道:“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我会给父皇上折子。”
赵和在信中也透露出几分此事可行之意,张竞是他的老师,现下又一道在吏部为官,许多事情都有相似的见地。
丹绯回过神,垂首笑了笑:“在伤员营中日久,倒是有些急躁了。”
“再等些日子,这仗也快打完了。”
赵格语气笃定,丹绯不知他有设么计划,但也不追问,二人关于通商之事又说了一会儿,便各自用晚膳去了。
京中,赵和到书房中取了一幅画卷出来,正是当初在赵格京郊庄子上游玩之后所作,丹绯在一片串串红中跟赵萱逗乐时候的样子。
他给赵格去信的时候,偶尔也会问问丹绯现状,在凉州照顾伤员之类的事情他也都知道,而且这次赵格直说是丹绯提起通商的事情,赵和伸手摸索着画卷上女子的笑眼,忽然也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当初他不似赵格这般铁了心的要娶丹绯,现下也只能看着这幅画像聊作慰藉。
正想着,之安在外面通传,说是张竞张大人来访。
赵和忙书案上的画卷收了起来,开口道:“让张大人稍等,我这便过去。”
他府上平日来拜访的人并不多,张竞更是从未登门过,赵和到了会客的院子,张竞踱步走着,见到赵和忙迎上前来。
“微臣见过诚王殿下。”虽说在吏部,张竞是尚书,面对赵和仍要行礼。
赵和忙扶了一把,说道:“张大人不必多礼,现下过来所为何事?”说罢二人一道坐下。之安也忙给赵和上茶。
张竞五十出头,续了胡须,头发也有些灰白,叹了口气道:“老臣一把年纪也是沉不住气,你先前说起通商之事,还说是恭王殿下问询,这左思右想还是想来再问上一问,恭王殿下到底是何意?”
这事情当初是张竞提的,也是想竭力促使此事,不过以太子为首的不少朝臣反对,也就作罢,赵和想了想回道:“五郎来信问询,不过也说了现下战事未平,就算有此意向,也要等些时日。”
张竞苦笑了一下:“现下我也不敢贸然提起此事,战事正酣,提起来不是扫了恭王殿下的颜面。”
“张大人不必多虑,若五郎真有此意,也会再同你我商议。”
张竞微微点头,抚掌笑道:“也好,之前只觉得恭王年少轻狂,现下看来也是国之良才啊!”
赵格当然不知道远在京城还有人夸他,这夜他刚刚歇下,城北火光冲天。
他这几日养着,腰间的两道刀口已经好了不少,起身让长戈帮自己将盔甲穿好,准备往北城门去。
丹绯也听到动静,披了衣裳起来,她住在赵格后面的小院里,斜倚在通往前面小院的拱门处,看到赵格房中亮了蜡烛,便猜测这人十有八九要往城门去。果然瞧见赵格一身银灰色的铠甲匆匆忙忙地准备往外走,抿了抿唇并未出声,瞧着赵格大步往外走去。
快要出门的时候,赵格脚下一滞,转头看向那道拱门,丹绯披着一件暗灰色的大氅倚在墙角,动了动嘴唇也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接过长戈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往城门口赶去。
周行夜间便歇在城墙下的军帐中,现下已经上了城门,北漠这一波来势汹汹,黑压压的人往都卫城墙脚下涌来。
忽然听见身后将士们呼喊:“王爷来了!”
周行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瞧了瞧,果然见赵格快马到了城门下。
“王爷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
周行喝令一声,城门上守着的将士也都跟着喊了起来,一时厮杀声震天,赵格上了城门,走到周行身旁,接过周行手中的千里镜,瞧了瞧说道:“北漠这次来的人倒是不少。”
确实如此,城门上火光所及之处,都是北漠的将士,赵格走了之后,丹绯便坐在靠窗的榻上,瞧着北城门处冲天的火光,今夜守城的动静格外大些,外面也一直传来行军和马蹄的声音,天色大亮的时候,厮杀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丹绯一早起身便到了伤员营,因昨夜攻城,又送来不少受伤的将士,不过瞧着一个个脸上都喜滋滋的,便知晓城门处无大碍。
“昨夜老子打得好好的,不知道北漠哪儿来的个鳖孙,一箭差点儿把老子喉咙射穿,要不是躲得快,怕是今儿连咱们伤员营的姐姐们都不得见了。”
这人丹绯有些眼熟,先前因为肩部中箭已经来过一次,无事喜欢跟九楼的姑娘们开个玩笑。
又白笑他:“怎么不把你的嘴给射穿了,少说些话多好。”
“那可舍不得,不过咱们王爷的本事可真是数一数二,一箭就射翻了那个鳖孙!”
丹绯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赵格那伤口怕是这个冬天长不好了。
过了午时,捷报传了回来,伤员营中气氛更好了些,一个个挂着彩还要谈天说地,丹绯忙了个差不多,跟万秋交代了几句,便赶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赵格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想到脖子靠下颌的地方又多了一块纱布。
丹绯吓了一条,若不是赵格还笑嘻嘻地看着她,怕是眼圈都要红了,忙问:“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躲得慢了,被羽箭蹭破了皮,要我说都不必包这一下。”
见他没事,丹绯才放下心来,说道:“包扎一下也好,省得沾到灰尘。”说罢之后又问:“那伤口可有裂开?”
赵格笑道:“又没怎么大动作,放心就是。”
方才在伤员营里,丹绯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挑了挑眉说道:“方才可有人说王爷神勇无比,一箭便射翻了对方的弓箭手呢。”
恭王殿下虽被拆穿,但是却没有半点儿羞愧,往丹绯跟前凑了凑,弯着眼睛问道:“怎么,是不是也觉得我厉害?”
丹绯懒得理他,说道:“既然王爷没什么大碍,我就回房去了。”
赵格一听忙道:“今夜要点兵,明日一早让周行领兵出击,你不再跟我说会儿话?”
“王爷要出兵去?”
“当然,北漠跟块牛皮糖一般,快些整治干净最好,一直拖着劳民伤财,将士们也疲累。”
“王爷想说什么?”
“今日周行穿了你做的袍子,好看。”
“嗯?”
赵格巴巴地瞧着丹绯:“要是这一仗赢了,给我也做一件?”
丹绯弯起眼睛,笑道:“王爷这些日子辛苦。”赵格见她一副要应下的样子,也笑了起来,没想到丹绯话锋一转:“可明日领兵的是我兄长,要做也该给他做不是?”
赵格一听,拉了脸下来:“好生偏心。”
丹绯笑了笑:“这一仗赢了,我给王爷准备四季衣裳,送王爷得胜回京。”
赵格面色不动,笑着点头:“甚好。”
第77章
当夜,大昭军营中点起火把,将士们列队站好,中间搭起了高台。
赵格骑着他的坐骑奔霄从列队的将士们前面走过,上了高台,看着下首映在火光中的将士们的面庞,沉声道:“你们知道今晚点兵所为何事?!”
“袭营!”下方将士高喊出声,声浪一阵一阵响彻都卫城,丹绯在小宅子中听着都是心潮澎湃。
赵格瞧了一眼下方的周行,示意他走上来,二人站在高台之上,都是一身铠甲,赵格下颌处还有一块白色的纱布,周行站定之后,出声道:“明日寅时出兵,杀北漠一个片甲不留!”
下首将士们喝应:“片甲不留!”
“先前北漠占天时之利,如今我大昭万众齐心,这次周将军领兵,本王在城中坐镇,候诸位得胜归来!”说罢将端来的烈酒一饮而尽,粗瓷碗砸在地上。身后周行范士勇等人也跟着他饮下一碗烈酒,将瓷碗砸了下去。
台下将士一呼百应,今夜都卫城中无人入眠。
丹绯倚在窗前的软榻上,她从未感觉到自己跟这座城池关系如此密切,那些将士们的嘶喊声响彻耳畔,窗外明月皎洁,不知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照在都卫城外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赵格一宿都没有回来,周行领兵出城,他当然待在城下的军帐中,第二日下午,城外快马传来捷报,赵格在营帐中坐了七八个时辰,猛地起身,抚掌大笑,他今冬一直以来的郁气才算完全散了个干净。
捷报绕城通传,丹绯在伤员营中也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欢呼声不断,丹绯也是一脸喜色,手上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不会儿张仵进来,拱手同丹绯说道:“魏姑娘,王爷这会儿请你去城北大营。”
丹绯不知赵格所为何事,但还是忙应声道:“我将手上的事情做完便过去。”
等她打马到了军营中,长戈一脸喜色地出来将丹绯迎了进去。
这一仗扬眉吐气,都卫城上下都高兴得很,丹绯进了军帐,赵格见她,笑道:“一会儿随我去城门迎大军回城。”
丹绯微微迟疑了一下,问赵格道:“王爷,我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你是周行义妹,又一直在伤员营中,迎他入城没什么不妥。”
赵格这般说,丹绯放下心来,迎周行入城她当然乐意。
前方传来消息,说周将军再有半个时辰便会到城门口,赵格便领着丹绯一道上了城门。
这是丹绯第一次到都卫面朝着北漠驻军的城门来,城墙上还有些褐色的血迹,远望去依稀瞧得见在天上徘徊的秃鹫,加上是冬日,便更显得萧索凄凉。
赵格见她脚步有些迟疑,呼吸也稍稍急促起来,一时间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他只想让丹绯在都卫城的地位更稳固些,北城门上的景象他见惯了,却没想到她会有些惊惧。
“如何,难受的话我先陪你下去?”
丹绯摇了摇头:“无妨,只是一时间有些惊住了。”
二人不再说话,丹绯稍稍错身站在赵格身后,一道等着周行回来。
赵格想让丹绯稍稍往前一些,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老远就看到大昭的军旗,丹绯高兴得很,不过身旁的将士们都身如青松地站着,她也不好太失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不一会儿便瞧见了骑马走在最前的周行。
周行眼力极佳,自然也看到了城门上的赵格和丹绯二人。夹了夹马腹,行进更快一些,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下,翻身下马,行礼道:“末将参见王爷。”
“周将军免礼。”赵格喜不自禁,高声道:“今日周将军并众位将士辛苦!”
城下将士们又是几声高呼,等周行带兵入城之后,路两旁也围满了都卫城的百姓,周行回到营帐中,跟赵格回话,这一仗歼灭北漠三万敌军,基本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
正说着,忽然有将士进来通传,说是万老板求见。
赵格笑了笑:“让她进来。”
万秋一身烟灰色裙衫进了帐中,快走几步先同赵格行礼:“草民见过王爷。”然后转身:“见过周将军。”
“免礼,万老板现下求见所为何事?”
“回王爷,此战告捷的消息传回都卫,草民起了酒窖中两千斤屠苏酒,想送至大营对将士们聊表谢意。”
赵格瞧了一眼周行,见他并无什么表情,说道:“没想到万老板还有佳酿在,不过少了些,此事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