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床上的那人依旧紧闭双眼和牙关,即使烧得浑身发烫,都不肯张嘴喝一口药。
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就这样离开,崔瑾珠便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拭去泪珠,又伸出手指分开他的唇瓣,轻轻按着他的齿关,继续说道:“越之,听话,该吃药了。不吃药,病就不会好,病不好,谁来管这个国家?谁又能来照顾我们母子?”
说着,她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鼻尖呼出的气滚烫,喷在她耳边,把她烫得泪水直落,滴入他的齿间又滑入喉中。
“小狮子乖,听奶奶的话,咱们张嘴吃一口,就吃一口好不好?吃完药了你的病才能好,你便能出去玩耍了。”崔瑾珠抹了把眼泪,边低声哄道,边用手指不停往他的齿间塞,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杨越之的齿关就是不开。
只把他的牙龈都挖出了血,崔瑾珠都没能撬开,看着他胸膛快速起伏又浑身颤抖的样子,崔瑾珠心疼得再也忍不住,抱住他便嚎啕大哭起来。
“杨越之、杨越之!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就这样倒下!你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你怎么能——”怎么能没快活过一日便要走!
杨越之总觉得自己是在水中,他下意识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喝水。喝了水便会沉下去,沉下去便再也浮不上去了。
要是浮不上去的话——其实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
之问够大了,他都替他安排好了,他随时都可以登基做皇帝。
珠珠——珠珠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原谅他了,他活着对她来说大约都是种羞辱吧。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想走。若是活着,起码还能偶尔见见她,吃几口她做的糕点,摸摸她做的那些小东西,就好似那些真都是她为他做的。
这么想来,她好似果真这辈子都不曾为他做过这些。
她唯一为他做的那个章——他都没有守好。
不过还好,她早些年为他准备的那些衣裳、配件,他都保护得好好的。那些也都是她为他做的。
他也不是就什么也没有。
他也曾有过许多,他也曾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好想——好想再看她一眼。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好似是那年她忽然开窗,他差点被她瞧见,他就再也不敢去了。
她也好像再不曾来接过之问。
她果然是不想见他的。
可是珠珠,我真的,真的,还是好想你啊——
第86章
崔瑾珠搂着他, 忽见他紧闭的双眼滑落下泪珠来,她顿了顿,赶紧大声喊道:“越之, 杨越之!你快醒醒!小狮子!”一边又开始用手指使劲挖他的齿关。
杨越之在梦中使劲往水面游去, 模糊间好似听到了珠珠在岸上呼唤他的名字。
他想,他肯定是在做梦。但是就算是能在梦里看看她,也是好的。
他游得更使劲了, 而那喊声好似也越来越大, 他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全身都用上了力气。
忽然眼前一亮, 他终于浮出水面, 看到了满脸泪痕的崔瑾珠。
他顾不得是不是在梦里, 伸手便将她搂进怀里,口中忍不住说道:“珠珠,我刚刚拼命地游啊游,就是想再出来见你一面。真好,现在竟然还能抱着你, 我就是死也甘愿了。”
说着,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崔瑾珠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伸手甩了他一巴掌,大声对他吼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甘愿不甘愿的!你赶紧给我起来喝药!”
说着便接过一旁惊喜交加的之问递过来的汤药, 扶起杨越之让他一口灌下。
杨越之直到喝完药, 又被崔瑾珠塞回被子里, 都还一直盯着崔瑾珠发愣。
见崔瑾珠拿着药碗要起身, 他也赶紧又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崔瑾珠一巴掌拍回了床。
他有些晕乎乎地躺会床上,却一个机灵伸手拉住了崔瑾珠的一个衣袖,死死拽住不肯放。
崔瑾珠也没想要走,只是坐久了腰上难受,便站起来立了会儿。
转头看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她看着便心里不痛快,掀起被子便将他头脸都盖住了。
太医此时才被唤来,看着床上脸都被盖上了的皇帝,吓得差点要晕过去。
崔瑾珠无奈,伸手将被子拉下来,却又看到了他脸上一脸的笑意。
崔瑾珠懒得搭理他,可心中却依旧有着掩不住的喜悦,尤其是在太医两个时辰里把过几次脉后,说是已经无碍时,她脸上都也忍不住带出了笑意来。
可是转天杨越之再次醒过来之后,却忽然谁也认不出来了,傻呆呆坐在床上,别人谁也不许靠近,自己也不下床,最后竟然还生生尿在了床上。
崔瑾珠被一脸惨白的之问再次拖着来到宫里时,就看到这这幅情景。
她不可置信地快步走到床边,就看到了床单上洇出的那片深色水渍。
床上的杨越之也直愣愣盯着她许久,倒也并不像之前那般发疯似的将人赶开,反而犹豫了下,试探着朝她爬了过来。
崔瑾珠看着他脸上懵懂的表情,下意识张开手扶住了他。
终于爬到她身边,杨越之瘪了瘪嘴,却是一脸委屈地小声道:“我饿。”
在几任太医把完脉之后,竟一致得出了结论:皇帝烧傻了!
“你们昨天不是说没事了吗?”崔瑾珠一边拿着帕子替身旁吃得满脸都是汤汁的杨越之擦嘴,一边却怒视着他们道。
“这——这可能是昨晚又烧起来了,却无人发现,便把人给生生烧坏了!”一个花白胡子的太医一脸为难地说道。
“皇帝身边怎么能没人!”崔瑾珠气得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吓得身边的杨越之就是一哆嗦,连饭都不敢吃了。
太医们见这架势,站在一旁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反倒是一旁的宫人们,早已知机地跪在了一旁,额头贴地不敢吱声。
随后太子殿下便带了一批人来将殿中所有人都带了走,又走到崔瑾珠身边与她说道:“这下坏了。父皇傻了,那些朝臣便要压不住了。”
杨越之心思深沉,手中又有兵,再滑头的老臣都不敢再他面前过多地耍心机。可是若是他不行了,让年轻的之问上台,却又是两回事了。
先不说那些老滑头,就是原先皇帝手下乖巧听话的能臣们,杨之问都不一定使唤得动。
“你父皇手下原先的那些人呢?都没交给你?”崔瑾珠伸手拍了拍扑到她怀里撒娇的杨越之,又抬头问道。
“父皇手下武将多,在朝事上却不怎么说得上话。”之问一脸为难地说道。
顿了顿,他看了看崔瑾珠的脸色,才又开口说道:“为今之计——”
崔瑾珠皱眉看着他,开口道:“都这时候了,你吞吞吐吐作什么?”
之问咬咬牙,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恐怕还得父皇出马,起码不能让他们看出来父皇傻了。”
说完,两人都转头看向正抓着崔瑾珠的手指数指头、一脸痴傻的杨越之,又都有些绝望地转开视线,彼此对望了一眼。
随后两人就开始想尽办法训练杨越之,起码让他能拿出一副正常的表情去应付外人。事实上这训练很成功,唯一麻烦的是,他无论去哪里都要黏着崔瑾珠。
崔瑾珠一离开他身边,他就会害怕地躲到角落,谁也不搭理。
半个月过去了,杨越之都没能恢复到能欺骗住外人的程度,而朝堂上的重臣们在皇帝抱恙太子监国的这段时日里,已经开始忍耐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
先是今年的赋税收上来得特别慢,之后便是江南首先有人冒出头来说是有了水患,要延期上赋,还要朝廷赈灾。之后各地大大小小报灾的报灾,闹事的闹事,几乎让人以为整个大秦都生灵涂炭了。
眼看着大秦就要乱起来了,崔瑾珠在宫内都能感受到人心惶惶。
最终崔瑾珠,在之问的再三恳求下,无奈穿上了嫁衣,成了大秦史上的第二任皇后——也是第一任垂帘听政的皇后。
事实上只要在崔瑾珠身边,杨越之就表现得非常听话。在两人的不断训练下,他能非常快地根据崔瑾珠给他的暗示,适时地在朝堂上做出反应。
至于小朝堂上,一些大事由之问决定好之后再一字一句教给他,他也能将事情复述清楚,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之问的表情和语气;而一些小事,则崔瑾珠就能直接当堂决定,杨越之只要做出附和的样子就可以了。
很快,在皇帝和皇后的共同努力下,那些此起彼伏冒头的投机分子就被再次打压下去了。
可是崔瑾珠却被困在了他身边,寸步不能离。
就是连睡觉,只要她不在,他就不能安安生生睡。据他身边的宫人回禀,他基本都是躲在床角睁眼到天明,直到第二天早上崔瑾珠过来找他,他才能稍稍靠在她身上眯会儿眼。
就这么过了许多日,直到他一日差点在朝堂上昏死过去,才吓得崔瑾珠再也不敢让他独自一人睡觉了。
这可把他乐坏了。
就跟之问小时候一般,躺在床上时刻不安生,紧紧贴在她身边,还要双手环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脸上才能消停。
崔瑾珠一开始还十分紧张,生怕他有什么不轨举动。直到他搂着她发出呼呼酣睡声,她才轻轻舒了口气,稍稍挪动了下身子,也跟着闭上了眼。
而一旁的杨越之在睡梦中,又有些紧张地朝她靠了靠,直到再次将她搂得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才满意地在睡梦中翘了翘嘴角,呲呲酣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