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外的屋檐下,挂着不少风干的肉,栅栏上还搭着几件滴着水刚洗好的衣服,从这些迹象来看,他们应当是生活在这里的,不是猎户就是守山人。
姜灼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忙跑过去求救。
夫妻二人听到脚步声,忙寻声望去,但见一名衣着华丽却破烂,发饰华贵却歪斜的年轻女子,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夫妻俩一惊,站在原地没敢动,姜灼华忙跑上前去,拔下一枚镶宝石点翠鎏金簪就放进了那妇人手里,带着哭腔恳求道:“大哥、大嫂,我、我夫君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求你们救他一救。”
那妇人看着她微楞,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姜灼华见她没反应,以为是嫌弃给的报酬少,忙将自己一头的发饰都取了下来,统统塞进那妇人手里:“求您了!求你们二位!”
发饰全部取下,姜灼华一头的黑发也顺直垂了下来,那妇人这才认出她来,忙问道:“你是不是姜小姐?”
姜小姐闻言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那妇人忙对自家丈夫道:“是姜小姐,咱们的恩人,快,救人。”
说着,将姜灼华塞给她的那些东西又全塞还给她,忙道:“您夫君在哪儿,您快带我们去。”
姜灼华傻愣愣地点点头,将手里的发簪饰品全部扔在了地上,紧着就又提裙往回跑。
夫妻二人紧随其后,往叶适那边去的路上,姜灼华才得知,这位大哥姓黄,他们夫妻二人也是上郡来的灾民,在她的棚子里呆了七八天,毕竟正当壮年嘛,七八天后,夫妻俩便找到了守林人的活儿,这片林子是城里有钱员外家的,再兼丈夫会打猎,俩人就离开棚子,来了这里暂时生活。
等跑到叶适身边,姜灼华忙将挡在他身上的树杈去掉,然而,却见无力地叶适垂着头,双目闭合,俨然已经没了知觉。
姜灼华心底一凉,跪倒在叶适身边,忙伸手将他的脸捧了起来,重声唤道:“叶适!叶适!”
唤了两声,叶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姜灼华的心紧紧揪起,恨不得这两箭是射在自己身上。
黄大哥半跪在叶适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而后松了口气,对紧张到不行的姜灼华道:“没事,脉搏还算平稳,大抵是晕过去了。小姐莫急,我们先将你夫君抬回去。”
听闻此话,姜灼华心才稍安,她知道眼下不是自己软弱的时候,强忍下几欲不受控制的泪水,赶紧帮着黄大哥,三个人小心地将叶适抬回了茅草屋。
叶适身上还插着箭,自是没有办法躺在榻上。
他们只好先扶着他,在屋里的长椅上坐下,他没有受伤的一侧,靠在姜灼华怀里,由姜灼华抱着他,好生扶着。
黄大嫂听了丈夫的吩咐,去了厨房熬药,那黄大哥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对姜灼华道:“小姐,您扶好公子,我先将箭头和箭尾剪去一些,行动方便些。”
黄大哥边小心地剪箭头,边岔开姜灼华紧绷的注意力,说道:“我曾经做过猎户,常年住在山里过。在外面受伤,倒不是怕流血有多少,最怕的是破伤风。箭,咱们这里不能拔,我也只会处理些皮毛,一旦拔了箭,流血不止,就麻烦了。等下,先把伤口用解破伤风的药洗一洗,然后我便帮小姐下山去传话。”
姜灼华连忙点点头,向黄大哥致谢。
为避免伤着叶适,黄大哥剪得很小心,等两只箭头箭尾剪下来时,他和姜灼华都已开始冒汗。
而这边,黄大嫂也将用玉竹草、蛇含草、车前草还有蜈蚣熬成的民间解破伤风的偏方汤药端了上来。
黄大哥将叶适衣服小心的剪开,又将姜灼华给他简单包扎的伤口解掉,这时,姜灼华才看清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当即心中一揪,几欲难以呼吸。
饶是心疼地不忍去看,但是她还得配合黄大哥,怀里抱着他,手小心地拨开他的衣服。
黄大哥用干净的棉布蘸了药,一点点地擦拭叶适伤口周围,昏迷中的叶适,微微蹙眉。
见他还知道疼,姜灼华又心疼又开心,完全不知道眼下这一刻,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等四处伤口全部擦拭一遍,黄大哥才用小碗舀起药水,一点点的泼到叶适的伤口上。
被药蛰得生疼,昏迷中的叶适蹙眉越发频繁,不多时竟然慢慢转醒了过来。
姜灼华见他睁开,紧张过头的她,完全不知该怎么笑了,微张的双唇,唇角僵硬得抽搐了两下。
叶适努力抬起眼皮看她,惨白的唇边漫过劫后余生的笑意,他疼得说不出话,只有嘴唇微动。
姜灼华从他的唇型看出来,他在叫华华。
姜灼华见此,忙抱紧他,说道:“我在,我在。”
清洗完伤口,黄大哥帮着姜灼华,将叶适扶上了屋里的土炕,在他没有受伤的后背一侧,垫了块枕头,给剪去一半的箭留了个空。
黄大哥对姜灼华道:“小姐,请您给我个信物,我这就下山去找您的家人。”
姜灼华忙脱下手腕上的镯子,递给黄大哥:“地方你知道,霜洲客栈,麻烦大哥了,等我们回去,必有重谢。”
黄大哥笑笑道:“小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重谢就不必了,我走了!”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茅草屋。
黄大嫂端了两碗水过来,递给姜灼华和叶适,两人都喝了一些,又准备了一些米粥,姜灼华喂叶适喝了两碗,自己也简单吃了点儿。
姜灼华怕叶适又昏过去,神经一直紧绷,却还强撑着笑意,跟叶适说话,但又不敢让他说太多话,只好自己给他讲话本子里看来的故事,一直在他身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而姜灼风这边,自上午姜灼华和叶适出去后,就一直等在客栈里,眼看着就快到傍晚了,他们俩人却还不见回来。
焦急的姜灼风,只好到客栈外,抱臂在胸前,斜倚在门框上,朝着他们回来的方向张望。
再不回来,他就只能上山去找了。
然而,没等到叶适和姜灼华,却等到了一名守山人。
那人满头大汗的来到姜灼风面前,对姜灼风抱拳行个礼,说道:“您是姜小姐的哥哥吧?之前见过您,想来没有认错。”
姜灼风点点头,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何事?”
黄大哥递上姜灼华的镯子,对姜灼风道:“公子,姜小姐的夫君出了事,似乎是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现在在山里在下的住处等着,您快去接他们,那位公子的伤拖不得。”
姜灼风闻言,心当即悬在了嗓子眼儿上,仇家?
他脑中闪过一片电光火石——有人行刺!
想着,他忙准备去客栈后面的马厩牵马,可没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心中想到:事情发生不久,那些人估计还在山里,不行,他不能一个人去。
念及此,姜灼风忙对那人道:“随我来!”
说着,姜灼风带着黄大哥,直奔县衙门。
第98章
到了县衙门, 姜灼风直接向守在门口的捕快,亮出自己都尉的令牌,直言道:“我要见你们大人。”
那捕快确认了令牌, 忙将姜灼风引了进去,见到县令, 姜灼风也不废话,直接道:“我要借你们这里所有人, 随我去昆山走一趟。”
县令看着姜灼风愣了愣, 忙点头应下, 跟着出门集结人手, 又紧着派人按姜灼风的吩咐,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
不消片刻功夫, 十几号人人马齐备,在县衙门等了一会儿, 大夫也到了,姜灼风不由分说地将年近六十的老大夫拉上马,黄大哥上了另外一名捕快的马, 而后扬鞭飞驰出城。
姜灼风等人前脚刚出城, 县令就按照姜灼风的吩咐, 关城门封城。
元嘉刚骑马进城,正见姜灼风带着一队人,十几匹马一同出城, 完全没看见他。
元嘉一愣, 忙调转马头骑马追上, 追上姜灼风,元嘉扯着嗓子喊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姜灼风闻声回头,一见同自己并肩前行的元嘉,心头一喜,忙道:“公子在昆山出事了。有人行刺!”
“他娘的……”元嘉蹙眉暗骂一句,狠狠一甩鞭子,紧紧跟上了姜灼风。
近两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终于到了黄大哥的住处。
众人忙跳下马,姜灼风不由分说地拉着早已险些被颠簸掉了半条命的老大夫,跟着黄大哥,和元嘉一起进了茅草屋里。
一进屋,便见叶适坐在土炕上,唇色惨白,身上的衣服红了一大片。而姜灼华衣衫破损,头发散乱,守在叶适跟前,见他们全部到了,姜灼华仿佛见到了希望,心头重石方才落地。
元嘉见此,顾不上行礼,忙冲大夫喊道:“你他娘的赶紧去啊!”说着狠狠推了大夫肩头一把。
大夫被元嘉推得险些一个趔趄,忙跑上前细看叶适的伤,元嘉在一旁向姜灼华蹙眉问道:“阿姐,到底怎么回事?”
姜灼华道:“京城有人救了文宣王出狱,在昆山伏击了他。”
元嘉闻言,眸色一寒,不由咬紧了牙根。
大夫一番诊治后,转过身来对几人说道:“公子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眼下暂不能运回姑苏,路途遥远,公子怕是受不住颠簸劳累,需在此处拔箭。”
姜灼华脚下不由上前一步,紧着问:“拔箭可有风险?”
大夫蹙眉道:“风险是有的。我方才看了公子流血的量,约莫是命大,两箭都未中要害,即便拔箭,也不会失血太多。但最怕的就是拔箭后伤口感染,山里比较凉,感染的风险会小很多。”
姜灼华心头一揪,忙问道:“那一旦感染,会如何?”
大夫闻言抿唇,不说话了。姜灼华见此,刚松了一点儿的神经复又紧紧绷起。
叶适看向姜灼华,笑笑说道:“没事,迟早要拔,我能挺过去,你放心。”
说着,他向姜灼华伸出了手,姜灼华见状,忙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叶适从衣襟中取出黄金令牌,递给姜灼华姜灼风,对他吩咐道:“这里有元嘉,你现在带着我的令牌,去姑苏驻扎的军营调兵。文宣王受了重伤,要么是回了姑苏医治,要么就还在山里。在城内和山里,密集搜索,务必找到文宣王及其党羽。再派人将姑苏进京城的路全部封死,不许任何人上京。”
以免此处姚司徒的党羽,急着往京城里给他送信,打草惊蛇。
姜灼风接过令牌,行礼退下,骑马下山调兵。
吩咐完这些,叶适转而对大夫道:“准备拔箭吧。”
大夫点点头,然后将带来的止血药,交给了黄大嫂,叮嘱道:“一部分煎熬成汤,一部分捣碎。”
黄大嫂夫妇已从方才叶适的话中,听出他身份绝不一般,夫妻俩没敢多话,一起拿着止血药去了厨房。
大夫则开始准备麻沸散、干净纱布、温水等物。一切准备妥当,用剪刀剪掉了叶适上身的衣物,用冷水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
不多时,黄氏夫妇的止血药,两份都拿进了屋里。
叶适看向姜灼华,对她道:“你去屋外等我吧。”他不想让她看见。
姜灼华摇摇头,冲他温和地笑笑,握紧他的手,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记得你答应我的,你要是出事,就是食言,君无戏言!”
叶适看着她,眸中神色渐入坚定,他笑着道:“嗯,君无戏言!”
刚说罢,大夫便将酒冲好的麻沸散,递给了叶适,叶适正欲伸手,姜灼华却先一步接过,放在唇边轻抿一下,等了半晌,见自己无事,方才递给叶适。
她当真怕了,怕极了,生怕再有个闪失变故。一直到今日,她总算是能够理解,当初叶适谨慎地举止了,瞧瞧今日发生的事,以他的身份,不谨慎能行吗?
“傻。”叶适轻笑,说实在的,那时时刻刻担心被人害的毛病,呆在姜灼华身边的那些时日,他已经慢慢改了。
叶适接过她手里的麻沸散,看看她,做出一个敬酒的动作,就好似是寻常与她对饮一般,而后一饮而尽。
不多时,叶适神思渐渐陷入昏沉,头靠在枕上,闭起了眼睛。
见麻沸散生效,大夫便走上前,一手按住叶适的肩膀,一手衬着棉布握住箭,而后用力一拽,将他肩上的箭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姜灼华明显感觉到,叶适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紧攥起,捏得她手骨生疼。她心下不由一揪,看来还是有知觉。服过麻沸散还这样,若是直接拔,该有多疼?
带血的箭头扔到了地上,大夫忙把捣碎的止血药,大块大块地前后敷在了叶适前后的伤口处,又用干净的纱布缠了起来。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拔完第一支箭,大夫坐着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往外渗血的痕迹,方才准备拔第二支箭。
如法炮制,第二支箭也顺利拔出叶适体外,敷上止血药缠好纱布,姜灼华和大夫一起,方将叶适放倒,让他躺在了榻上。
所幸、所幸,两处伤口,都没有往外渗血出来。
大夫见此,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对姜灼华说道:“等下公子醒了,将汤药喂他喝下,今晚需寸步不离的看着,只要不发烧,等明早起来,就无大碍了。”
姜灼华连忙点头应下,大夫便先去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休息。
叶适静静地躺在榻上,俊朗的容颜惨白万分,额上、鼻尖还渗着汗水,姜灼华用帕子帮他将脸上的汗水擦去,就坐在塌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正在这时,她忽地瞥见,一旁叶适剪下来的衣服里,似乎有一张什么东西,上面有字迹。
她不解地将其捡起,而后打开。
但见,是一封写在衣襟上的血书,上言:
姑苏上郡遭灾,却未报至朝廷,朕得知后,深觉此间蹊跷,便假托生病,亲自出宫查证。查得姚司徒一手遮天,在此处经营势力,却不知姚司徒私放文宣王,在姑苏昆山伏击朕,承蒙姜都尉之妹姜灼华救驾,朕若不幸身死,还请傅公公再选皇室血脉继承皇位。姜灼华救驾有功,赐其免死金牌,保其一生荣华。
姜灼华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一时间哽咽难忍,不由看向躺在榻上的叶适。
这道血书,一定是自己前来此处求救时,他独自在那边写下的。
他是为了自己出宫,他怕自己一旦出事,旁人会因他的死怪罪于她,所以才写下这封血书来帮她撇清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