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中没有推辞,钱拿到手了,药也都交代好了,就告辞了。刘郎中走了以后老陈头就盘腿窝在炕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孙氏也低着头把那二三十个铜板翻来覆去的数,巴不得多数出几个的架势,兆亮兆勇机灵的跑回屋子看妹妹了,陈三郎依然像块木头一样戳在低着头一动不动,整个上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猛然间院子里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僵硬的空气:“三婶!你泼我一身水做什么!”原来李氏煎上药以后打了些水给玉芝擦了擦脸和手,出门泼水的时候正巧不小心一部分泼在了路过的陈二郎家十一岁大女儿陈玉荷的身上。陈玉荷可不是好相与的!陈二郎陈忠贵和妻子范氏成亲三年上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真真的把她当成了心肝,有了她以后又过了四年才得了小儿子陈兆毅,这陈玉荷在二房过了四年独生女的日子,好的都顾着她。等到弟弟出生时她已经养成了多吃多占张扬跋扈的习惯,陈二郎两口子虽然有了儿子但是也不忘了女儿,觉得女孩子泼辣一点掌的住家,所以越发把她惯的无法无天。除了老陈头和孙氏,哪怕就是自己的亲爹娘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些叔婶堂兄弟姐妹了。
如今李氏泼了她一身脏水在她看来和割了她的肉也差不多了,当场就跳了脚。李氏苍白的解释到:“玉荷,三婶是没看见你才顺手泼出去的水,不是故意往你身上泼的啊…”陈玉荷才不管这三七二十一,跳着脚大喊:“娘啊!!娘!你快出来看看吧!三婶她埋怨我们家兆毅埋怨你啊!这是变着法儿对我使坏呢!”话音刚落就从西厢跑出来一个矮小的妇人,正是躲了三房一整天的范氏。
范氏昨天从兆毅跑回来抽抽噎噎的说完玉芝磕到头以后就心神不安,她知道昨天是玉芝生辰,自己这后婆婆虽然抠门,但是孩子们生辰还是会单独开个小灶给他们蒸一个鸡蛋羹,那可是一整个鸡蛋蒸的,上面撒了点葱花秋油,香的能让孩子们把舌头吞进去!看着李氏端着鸡蛋进了东边小厢房,范氏眼珠子一转拽来了在在院子里撵鸡的小儿子陈兆毅和他说:“你四妹今日生辰呢,娘看到你三婶端着鸡蛋羹进屋了,你快去跟你三婶要,鸡蛋给那个丫头片子吃浪费了,她若是不给你就撒泼打滚!”
陈兆毅一听说有鸡蛋羹,窜的比那被撵的鸡还快,一进小东厢就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哭着喊着要吃蛋羹,哪里知道小小的陈玉芝却因此送了命!在陈玉芝跌破头李氏方寸大乱的时候,他竟然还不忘爬起来端起这碗鸡蛋羹跑回自己家西厢,一边抽泣一边吃,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范氏听了一身冷汗,这可是要出人命的大事!想拍儿子两下又舍不得,只能惴惴不安的躲在屋里避开三房,幸好三房忙着救治玉芝暂时没人理兆毅这茬,她也算躲过了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谁知自己儿子是个爱闯祸的,女儿也不差,这个时候她正心虚呢结果听到女儿在院子里哭嚎,无奈之下只能冲出去。
“三弟妹!都是我兆毅的错,兆毅他苦啊…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口鸡蛋啊,家里的鸡蛋都卖了钱给你家兆志读书了!你的儿子吃香的喝辣的在学堂念书,我苦命的兆毅还在为了一口鸡蛋在泥里打滚!今儿你还把怨气发在玉荷身上!我闺女又有什么错呢?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穷的给不起兆毅吃鸡蛋让他馋的跟你要!我给你磕头了!你饶了我们一家吧!!”说罢也不看李氏青红交加的脸色咣当一下朝李氏跪下就摆出一副要磕头的架势!
李氏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恍惚间没躲过范氏,被她磕了一个头。这可了不得了!范氏本也只是做做样子,料想李氏定会躲开扶她起来,万没想到李氏竟然会站着不动,自己凭白向弟妹磕了一个头,一下子假哭变真嚎。跪在地上哭天抹泪:“天老爷啊!这个家的人都缺了良心了!让嫂子给弟妹磕头!!我命苦嫁到这家来了,吃的比猪差穿的还不如那路边的乞丐!现在还被弟妹逼着磕了头了,我这活的还有什么意思啊!兆毅他爹!我走了你再给娃儿们找个不受欺负的新娘吧!娃儿们跟着我吃苦受罪啊!!”
范式站起来一闷头就要冲向院墙,玉荷与她娘配合默契,一下子扑到她娘腿上抱着她娘的腿就开始哭:“娘啊!你走了我和兆毅可怎么办呢,在这个家要被欺负死啊,娘你走了我就带着兆毅和你一起去了罢!”范式低头看着玉荷,转头抱住她,娘俩就在院子里抱头痛哭。
孙氏掀开了上房门帘,冲着院中心的范式母女吼道:“号什么丧呢!!我和你爹还没死呢!再号丧滚回娘家号去!让你爹娘看看他们教出来的好闺女,看看谁还愿意娶你们范家的闺女当媳妇!”
第4章 二哥的花生糖
范氏听了这话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滚起来,也不顾陈玉荷有没有摔倒,挤出笑容对着孙氏说:“娘,我这不是心里委屈么,老三媳妇可是受了我一个头呢!”孙氏不接话茬,狠狠的挖了她一眼:“滚去做饭去!晌午饭都不做,爷们儿干完活回来吃糠咽风啊?”范氏堆着笑连声答应,拍拍衣服裤子,还顺手拉了下蹲在地上的陈玉荷,娘俩在孙氏杀人的目光之下晃晃悠悠的往灶房去了。
看着范氏走远了,孙氏回头瞪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李氏:“天天作天作地的,闹着给你那个赔钱货丫头片子吃鸡蛋!现在你们娘几个高兴了吧,家里存的一点钱都给了刘郎中了!没钱买粮,存粮要是没了就先从你们三房断顿!卖了你那个丫头片子!”说罢看也不看李氏一眼就掀起门帘回了上房,又瞪了还站在地上的陈三郎一眼才上炕盘腿坐在那一言不发。老陈头这时候才言语:“老三,你回去吧,刚才娘们吵架咱们男人不好参合,现在回去看看你的媳妇孩子吧。”
陈三郎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看到自家媳妇站在自家厢房门口,脸色瓦白嘴唇发抖,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着她才没倒下。快走几步上前接着兆勇扶住李氏,半拖半抱的把李氏抱回了屋,李氏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心的。陈三郎把李氏抱到炕上让她躺下,玉芝赶忙凑了过去安慰李氏:“娘,你和二婶生什么气呢,四哥说了二婶是个混人,又豁得出去脸面,我们跟她计较只能自己憋屈吃亏。”要说这女儿就是娘的贴心宝,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从玉芝嘴里说出来李氏就听到心里去了,她颤抖着唇反过来安慰玉芝:“芝芝别怕,娘不会让你奶把你卖了的!”
陈三郎宽慰妻女:“娘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不会真的卖了芝芝的,再者说...”他压低嗓音:“爹也不是糊涂人,这是他亲孙女!”李氏心里稍安,正要张口说些说什么,门外突然进来一个少年。
只见这个少年十三四岁模样,一进门就急匆匆的看向躺在一起的李氏和玉芝,见两人手拉着手说着话,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摸了摸玉芝的另一只小手:“芝芝,你可好些了?二哥下学回来了,今日二哥给你带了花生糖,是刚下的新花生做的,又脆又甜!”玉芝这才明白眼前这个文雅少年就是二婶口中吃香的喝辣的还去念书的二哥陈兆志了。
兆志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小包油纸,慢慢解开,里面是三块小小的花生糖,他挑起一块塞到玉芝嘴里,花生糖特有的焦香味在玉芝嘴里蔓延开来,玉芝差点哭出来。才穿过来半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离开了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父母和男友,穿越成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农家的小女儿,从今早醒来到现在玉芝一直是懵的,只是凭本能说话做事罢了,直到现在吃了一块花生酥糖,嘴里满是上辈子熟悉的味道,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兆志一见妹妹一脸想哭的表情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哄道:“芝芝别哭!是糖坏了吗?这是二哥的同窗给我的,难道不好吃吗?二哥给你买新的好吗?”玉芝闻言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朝兆志笑了笑:“不是的二哥!很好吃!因为太好吃了我才想哭呢,我从每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兆志放下心来,又捏起一块想喂给玉芝,玉芝看着兆勇那渴望的眼神和不停吞咽口水的喉咙摇了摇头,自己拿起纸包里的最后一块趁兆勇不注意塞到他嘴里,兆勇呆住了,愣了一阵子才开始慢慢的咀嚼起花生糖来,一边嚼一边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仿佛在品尝什么龙肝凤髓一样的珍馐美味,看得玉芝心里一阵发酸。
她从兆志手里拿下另一块糖,要喂给李氏,李氏摇着头死活不吃,要省给玉芝吃,玉芝又一定要李氏吃,两个人在炕上躺着推来推去的看的地上的四个男人都笑了起来,最后还是陈三郎发话了:“她娘,孩子孝顺你给你吃,你就吃了吧。推三阻四的寒了孩子的心。”李氏无奈只能吃下。陈三郎看到李氏吃了糖才道:“我带孩子们去上房看看爹娘,兆志今天回来还没去看爹娘就先回屋了。估摸着老爷子现在等着呢。”
李氏点点头,等他们几个出去以后李氏搂着玉芝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芝芝,都怪娘太软弱了,明明知道你二婶的话不对,都是歪理,也知道应该怎么去驳了她,但是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让你跟着娘受委屈,娘对不起你啊。”
玉芝从李氏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转身软软的钻进李氏怀里,搂着李氏道:“娘。这不怪你,嗯...你也知道我忘了所有的事情,你能把早晨没说完的咱家的情况再给我说一些吗?”
李氏一边缓缓地拍着玉芝的背,一边慢慢给她讲述陈家上下的现状。
之前说到老陈头四儿一女,孙氏又带着两个女儿嫁过来,一家九口想吃口干饭都难,顿顿稀粥配大葱咸菜。可哪怕这样,老陈头毕竟是在镇里面见过世面的人,他觉得读书是个好东西,哪怕不考功名,做个账房也好或者做个说书先生也好,也能混个肚饱,不用像自己出大力刨木头,也不用像村里祖祖辈辈一样土里刨食。每年交了赋税也就勉强只能顿顿混个稀饭吃,走起路来肚子里西里晃荡的。
于是他节衣缩食送了当年十三岁的大儿子陈忠富去镇上最便宜的学堂念了两年书。要说陈忠富念书还是有点天赋的,无奈启蒙太晚,跟他同年龄的许多人都已经读了好几年书了,他是怎么也追不上人家的进度,读不出功名来了。两年以后他觉得自己字认的差不多了,也就退了学,凭着自己识字又嘴甜去了一家镇上出名的银楼白玉楼做了跑堂的。
第5章 陈家众人像
话说那陈忠富自十五岁起在白玉楼跑起了堂,那整个人身价都不一般了。嘴甜腿脚也利索,读过书又言之有物,哄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各个花枝乱颤,看在他的面上就卖出去不少银饰。于掌柜的一看这是个人才啊,几个月就蹭蹭蹭给他涨到了每月三百五十个大钱的月钱。
这陈大郎也是个有心眼的人,每月只往家里交两百钱,剩下一百五十钱自己攒起来,一年下来也攒了将近二两银子。要说现在的地,上等田也不过八两银子一亩,中等田六两,下等田四两。更何况二十年前,一年攒下来将近半亩好地了,那真已经是了不得的能挣钱了。而且陈大郎长得浓眉大眼,看着老实可靠却内有乾坤。被来银楼买首饰的于掌柜姨家表妹韩三娘看中了做女婿。
于掌柜这个姨表外甥女姓赵,年方十五,正是好婚嫁的年纪。家里开着一个小粮油铺子,爹娘都是靠着于掌柜的人脉做起了生意,日子过的糊里糊涂的,家里还有两个兄弟,自小也算吃穿不愁,但是多余的钱却也没有。这婚嫁上就有些艰难,看不上那些土里刨食的乡下人,却又攀不上镇上的少东家们,找个穷秀才吧自己家里又出不起供女婿读书的钱。挑来挑去就挑到了十五岁,眼看着要过了定亲的花季了,从天而降一个陈大郎。
于掌柜对陈大郎那是好评有加,觉得凭陈大郎这种人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哪怕在白玉楼跟着他混呢,做个小管事也是使得的,这种潜力股韩三娘当然要抓住了,带着女儿赵娇娘去了白玉楼买首饰顺便相看陈大郎。
第一眼看长相赵娇娘就愿意了,再看陈大郎迎来送往口齿伶俐,自己上前要买首饰也被陈大郎哄的眉开眼笑的,心里十分愿意,回到家一句“全凭爹娘做主”就扭身进了屋。
韩三娘赶紧给于掌柜递了信,于掌柜又寻了陈大郎来说这件喜事,这对陈大郎真是天上掉了个金娃娃一般,本来家里就穷的叮当响,媳妇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呢。突然攀上了城里的娇小姐这么一门好亲事怎么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结了这门好亲之后陈大郎就和赵娇娘搬到镇子上住了,时至今日已经快二十年了,在镇上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陈兆厉今年十七,从八岁启蒙读书,十五岁那年中了童生,准备翻过年下场试试院试,陈大郎是个有见识的,决定让大儿子中了秀才以后再找亲事。二女儿陈玉芳十五岁,是玉芝这一辈的长女,婚事已经定下了,定了亲哥哥兆厉的同窗,也是个童生,同样等明年院试过后再成亲,三儿子陈兆贞今年才十二岁,和亲哥哥一个学堂读书。
大房这一家子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到驼山村,虽然名义上没分家但是实际上和分家没两样。眼看着大房日子越过越好,每年只往家里交少少的钱,一家五口在镇上过得逍遥自在。二房陈忠贵和四房陈忠华不乐意了。
陈忠贵陈二郎比陈大郎小两岁,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自然选了长子,十一岁的陈二郎就跟着老陈头学木匠手艺做学徒,吃苦受累好几年,哪怕师傅是亲爹也够受的了,终于熬到出师了,家里又忙活给陈大郎娶城里的小姐,一家几口几年积攒的钱一下子全都掏空。轮到陈二郎了只有那范氏愿意不要聘礼嫁给他。
范氏是隔壁路北村的,和陈家几兄妹的后母孙氏通同出一村,这范氏家里也有几亩薄田,日子也勉强过得去,按理说在村里是不愁嫁的,但是架不住范氏长得那叫一个一言难尽。范氏五官其实不丑,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冷不丁一看五官还有点清秀的意思,但是她黑,还矮。黑的比天天在地里晒着干农活的汉子还黑。矮的和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一样矮。
陈二郎十九岁还没说上亲,一个是人家嫌弃他家里乱七八糟一大堆兄弟姐妹,再一个就是真的拿不出聘礼来。可巧那天送后母孙氏母女三人回路北村探亲的时候被范氏看到了,十六岁的范氏对看起来憨憨厚厚的陈二郎动了春心了,回家托人一打听他还没定亲,不要彩礼也要嫁过去,范氏家里想着有人娶走她就不错了,托人上门提亲。
老陈头犹豫了,找了陈二郎商量,陈二郎憋到十九岁了,是个女人就行,答应了这门亲,娶回家才发现娶了个活宝,陈二郎恨的直扯头皮,新婚第二天就回镇上做活。两个人聚少离多,加上范氏身量太小不易受孕,第三年上头才有了陈玉荷,又过了好几年才生下了二房的独苗陈兆毅。
三房就是玉芝父母这房,陈三郎只会种地,主要和老陈头一起管着家里的十五亩地,至于他和李氏的爱情故事,不过是正月十五花灯节上一见钟情这种桥段,李氏家里也算小有积蓄,给闺女陪嫁了五两银子一个银镯子和一个炕柜,这么多年银子早没了只有一个炕柜还摆在炕梢。
四房陈忠华娶媳妇的聘礼是三个哥哥凑的,其中三房出了足足一两银子,娶回来了同村的林氏。两个人青梅竹马,好的蜜里调油,成亲七年生育一双儿女,六岁的大女儿陈玉茉和三岁的小儿子陈兆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