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一出来,就被人嘲讽得不行。一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书坊和同行更是出言讥讽,毕竟璇玑先生已是成名许久,再加上他毕竟是荻州之人,拥趸也不少,有不少人天然便站在了书坊这边。
而这位颜先生不过刚刚出头,说不得就只是昙花一现,邵瑾瑜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可面对这些嘲讽,邵瑾瑜怡然不惧,甚至还表现得很兴奋。他一人对一伙,双方你来我往骂了足足半个月,他战斗力强大,是越骂越精神,反倒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反而有些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从临江传来的消息,颜先生的新书发售了。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是不少书铺的书架上新摆上的两类书,且都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许多人在初听到一本书要一两银子的时候都是不可置信的,便是邵瑾瑜也是一愣,不过邵家有钱,他也不在乎,直接买了一本精装本《仙缘》,拿到手之后才发觉这钱花的真值。
邵瑾瑜先是欣赏了一番封面上何狂的画,待到打开书页之后才露出惊艳的目光。
洁白光滑的纸张、散发着幽香的油墨,邵瑾瑜虽然不懂得欣赏书法,但也觉得这字比以往要好看的多。更别提这雕版细致,印刷仔细,往常话本上时常有的字迹不清或者沾上墨点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这些虽然只是表面功夫,但却处处都做到极致。邵瑾瑜摸着纸张就觉得十分享受,心中已然对了这本书有了天然的好感。
不过对于他来说,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他之前夸了《镜中美人》,但如果这本书没写好,他也会照骂无误的。
邵瑾瑜抱着挑剔的心情看下去,然后……
一个下午过去了。
邵瑾瑜院子里伺候的仆人面面相觑,眼看着要到晚饭时间了,可小少爷房里还没有一丝动静。正当两个大丫鬟鼓足勇气要敲门的时候,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邵瑾瑜光着脚跑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小少爷疯了,连忙上前去拦住他。
邵瑾瑜回过神来,满脸不悦:“瞎了你的狗眼,少爷我分明正常得很!”
不过因为这一拦,小少爷一头热血终于冷却下来,顿时感觉到脚底传来钻心的寒意。
他“嗷”地叫了一声,又蹿回了房间。
众人:“……”
然而邵瑾瑜回了房间,也顾不上穿袜子,而是第一时间伏案将自己对《仙缘》的溢美之词写了出来。
写完后,他指使自己的小厮:“去黄公子、常公子、李公子他们府上送帖子,就说明日小爷请他们去明月楼喝酒,顺便把我的最新大作给他们看!”
小厮早已习惯小少爷想一出是一出了,接了命令就离开了。
小厮离开后,邵瑾瑜在房间转悠了两圈,原本他习惯在写完之后又欣赏一遍自己的大作,可今天却总是心不在焉。
目光瞟到放在一旁的《仙缘》,他纠结了一下。
“要不……再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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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瑾瑜那番话发出去之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撸起袖子跟人对骂,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而长信书坊在看到这位小爷毫不留情的评价之后,也是头皮发麻,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将这烫手山芋送到了谢氏主宅。
谢家仆人捧着托盘进了谢怀卿的院子,谢怀卿正在提笔写什么,而他对面坐着的,就是被称作何狂的何訾沅。
何訾沅一直在絮絮叨叨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理会,何訾沅也不生气。要是有外人在这里,恐怕要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到,谁也想不到向来高冷的何狂私底下居然是这幅模样。
待到谢怀卿写完了,才示意仆人将东西送过来。
何訾沅还在说个不停:“你就告诉我那颜亭书究竟是何方神圣吧?竟然让你这万年不挪窝的怠惰家伙跑到临江,还主动来找我让我替他画那劳什子插图!你自己写话本的时候都没让我画插图来着!”
谢怀卿八风不动地拆开信,何訾沅瞟了一眼,发现是长信书坊来信,顿时就来了兴致:“莫非是这书坊见颜亭书势头太大,想请你出手将人压下去?”
谢怀卿的目光划过信纸,却并没有露出丝毫表情。这让原本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的何訾沅有些失望。
谢怀卿看完就将信扔到一边,自己去忙别的事情,虽说没发表什么议论,却也没有避讳何訾沅。
何訾沅得了他的默认,好奇地将信给捡起来,看完之后,却拍着腿大笑:“这个邵瑾瑜胆子也太大了吧,将那颜亭书捧到天上不算,还要把你踩到泥地里,将你说的一文不值。难怪长信书坊不敢自作主张,要将这信送过来。倒也不怕把你气出好歹来!”
他看了一眼谢怀卿,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你这般不客气的,你的那些拥趸恐怕要气疯了,也不知这邵瑾瑜能不能扛住,说不得还得连累那颜亭书,倒也是无妄之灾了。”
谢怀卿的笔一顿,却是又重新将那信拿过来,在上面写上了两个字。
——大善。
何訾沅傻了:“你疯了吧,人家骂你,你还说人家骂得好?!”他随即又摇摇头,“不对不对,你可不是这般大度的人,——那颜亭书究竟是个什么人,能让你这般在意,不惜踩着自己都要捧人家?他不会真是个修仙者吧!是不是还会长生不老什么的?”
“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你就介绍我认识一下嘛!”何訾沅不依不饶,见谢怀卿不为所动,又退而求其次,“不然你把他的身份告诉我,我自己过去找他。”
谢怀卿手上一顿,抬起头看着何訾沅。
何訾沅一愣,反射性地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你知道猫为什么会有九条命吗?”
“为什么?”
“因为好奇心会害死猫。”
“……”
然而最终,谢怀卿被他缠的没有办法,只得开口道:“我与这位颜先生并没有太多交情,不过是惜才罢了。过了年,我就要开始正式接触族中的事情,璇玑这个名字,往后不会再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最后拿来送个人情。”
何訾沅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谢怀卿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情绪,只是将墨迹干了的信扔回了他的怀里,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外:“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信给送了。”
第35章
谢怀卿的那两个字发出来之后, 所有为璇玑先生据理力争的人只觉得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一时之间安静如鸡, 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瑾瑜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
邵瑾瑜这般毫不顾忌地拉仇恨,让邵家人操心得不得了, 不得不加大了对他人身安全的保护, 就怕他一不小心哪天就被人在小巷子里给人套了麻袋。
而这番争斗从荻州火回了临江,给颜亭书这个身份又加上了一层金光。有了璇玑先生的认证, 先前那些嘲讽颜亭书的人也纷纷收敛了起来,一时之间, 有关于《仙缘》的都是一溜好评,几乎容不下第二个声音。
五千本的精装本很快就被卖光了,一些没有买到的人十分扼腕, 买到的人则大呼幸运。一时之间, 这临江城中的富户竟以家中是否有《仙缘》的精装本作为炫耀的资本, 也是一大奇景。
也因此,哪怕精装本卖完了, 《仙缘》的热度却压根没有降下来。
许多人好奇这一两银子的书究竟是什么样的,见还有一钱银子的普通本, 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原本已经清静了不少的文昱书坊前头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仅如此, 在新书出售二十天之后, 临江城中的几家茶楼获得了授权,又开始说起了书, 几家茶楼天天爆满, 而《仙缘》的名气则又上一层楼。
就在这当口, 《仙缘》第二册 出了。
上一册中,男主徐绫因为“伤害同门”的罪名被掌门关在了思过崖上。
他拼命解释当时自己不受控制,仿佛有人操控他将剑刺入了师兄身体,可是没有人相信他。徐绫又疑惑又委屈,却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在思过崖面壁。
谁知就在他被关入思过崖之后的一个晚上,宗门却突然被邪魔入侵。全门上下战死,当救援的大宗门天一道弟子赶来时,整个宗门上下的活人只剩下徐绫。
因为思过崖上有阵法,会克制修仙者的修为,且徐绫修为本就低,才险险逃过去,撑到了天一道的救援。
因为宗门已毁,徐绫就被天一道的人带了回去,测过灵根之后留了下来。然而天一道内等级森严,如徐绫这样还未筑基的四灵根,连个外门弟子都混不上,只能做个灰衣杂役。
可徐绫却并未因此而丧失信心,他始终记得云虚宗一起打打闹闹的师兄弟,记得和蔼可亲的师父,他心里充满了仇恨,一心想要杀掉邪魔复仇。
而同时,身体里几次三番不受控制的情况也让他心中有着隐忧。哪怕这几次他都是因此逃过生死之劫,但他依然无法对此视若无物。
在天一道的生活十分艰难,但徐绫还是凭着韧劲终于筑基成功,成为了外门弟子,只是与此同时,他的性格也越发沉默。
就在徐绫筑基之后没多久,浮游秘境开启。
这个秘境只允许金丹期以下的弟子进入,于是徐绫哪怕只是刚刚筑基,也有了资格。他本就拼了命要变强,所以哪怕知道秘境中危险重重,也还是报了名。
进入秘境后,充沛的灵气,满地的灵草让一些刚刚筑基的弟子忘记了危险,却不想这重重的美好之下却是致命的杀机。徐绫因为性子孤僻,不与他人一起,又加上天性谨慎,这才逃过一劫。
他亲眼看到筑基期的弟子被凶兽吞噬,被引诱人心的灵草一步步拖入深渊,他心中越发意识到了修仙一途的残酷,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更加小心谨慎。
可是他并不知道,重重的机关与异兽根本不算什么,最危险的,是人心。
在第二册 的结尾,徐绫好心救了同门,却反被对方所害,落入陷阱之中……
这断章很显功力,不知有多少人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结局。而口碑发酵之后,《仙缘》第二本的销售比第一本还要火热百倍。
有关于《仙缘》的讨论几乎在整个临江城都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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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府内,关文柏慢悠悠地打完一套太极,在婢女的伺候下擦掉脸上的汗,又喝了口水,才问道:“几位少爷小姐都在做什么?”
管家支支吾吾不敢说,关文柏面露了然:“定是泽儿又带他们胡闹去了,你直说便是。”
管家无奈,只得将萧泽做的事情供了出来。
关文柏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其实萧泽也没做什么,他不好四书五经,但是在玩乐一道还是很有天赋,后来拜了徐诲为师,人家大儒的正经本事没学到,倒是迷上了古董鉴赏。武安侯和夫人对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不惹事就行,所以他喜欢古玩便也由着他去,上手的真东西多了,在古董鉴赏一事上他竟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关家人不多,几个表弟表妹年纪也不大,被萧泽唬了一通,对这个表哥崇拜的不行。
萧泽在自己家中一直被大哥压着,事事都不如,如今被几个弟弟妹妹敬仰着,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于是当关奕杰神神秘秘地说祖父最近收了一件凌云子的书画,让他来赏鉴一二,他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于是一堆少爷小姐趁着关文柏练太极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
关文柏致仕多年,书房里并没有什么机密东西,所以护卫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去了。
关奕杰将那副书画展开,他那一对双胞胎妹妹顿时发出惊叹声。
凌云子是前朝有名的书画大师,他一改历代清雅淡然的水墨画风格,偏好浓墨重彩,所有的颜料都是自己制作,所呈现出来的画作亦是大气磅礴,色彩鲜明,夺人眼球。他好人像,尤其以观音像最为出彩。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幅颜色艳丽的观音大士彩像。
几人都围在这幅画前看着,没想到关灵音却不小心碰倒了砚台,墨水打翻在画上,将好好的观音像给变成了大花脸。
几人都发出抽气声,关灵音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更是吓得哭了起来,她的双胞胎妹妹关灵书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间书房都只剩下姐妹俩的哭声,倒让外头的护卫吓得够呛。
事情暴|露之后,关奕杰一边安慰妹妹,一边愁眉苦脸看着萧泽:“表哥,怎么办啊?祖父要是知道了,非得罚死我们不可。”
萧泽反倒冷静下来:“没事,一会就说是我打翻的。我来应付外公。”
关奕杰还想说什么,关文柏已经走了进来,恰好听见了这一句,冷笑道:“你想要怎么应付我?”
四个孩子一惊,关灵音和关灵书抽抽噎噎止住了哭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关文柏。
关文柏虽然对两个孙女很好,但向来赏罚分明,三人不敢撒谎,小声认了错,又替萧泽辩解,关文柏却不置可否,只让他们先离开。
关奕杰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萧泽,萧泽却身板挺得直直的,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中只剩下祖孙俩,关文柏却看都不看那副被沾污的画,而是问萧泽:“说,你要怎么应付我。”
萧泽指了指那幅画:“这是假的。”
“哦?”关文柏顿时有了一些兴趣,“不少大师都说这是真品,连你师父都看不出真假,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泽听他这么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确定。他本就并不擅长字画类的赏鉴,但又怕自己让表弟表妹失望,这才硬着头皮过来,只是看了几圈都不确定,直到关灵音打翻了墨水,才有一丝灵感一闪而过。
“我听师父说过,凌云子大师颜料都是自己制造,尤其喜爱以金石之色入画,而无论是白霜石、朱砂又或者蓝矾都具有毒性,甚至凌云子大师也是死于中毒。我想,以外公的谨慎,一定会将这幅画妥善收藏,免得我们不小心沾到,伤了身体。怎么都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表弟找出来,又拿给我们看,对吧,外公?”
关文柏这可真是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从这样一个刁钻的角度入手,根据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发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