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死者,最可能会是她。
阿诺忒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很烈,毒辣地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她用手背遮了遮已经要睁不开的眼睛,视线里那树的附近已经被封锁了,有不少人围在外低声讨论着,不用亲眼看到莫斯丽的死相,只听观众们的只言片语她也能脑补出当时目击到的死相是多么惨烈。
烈日暴晒下是莫斯丽年轻的娇躯,原本娇嫩白皙的皮肤已经消失不见,残留的地方如今遍布着擦痕——她被埋在了土里,挖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
泥土贴着她的脸颊,她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却已经消失不见,空荡荡的两个黑洞镶嵌在她的脸上,而看不下去的泥土跌落了进去,似乎是想要填上这个缺口。
而等到那层层的泥土被冲落,他们这才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她的人皮。平稳的刀痕划过了她的身躯,除了脸,她的身上只剩下了纯粹的血肉,再无光鲜亮丽的人皮。
这是一起再显然不过的谋杀。
而这件案子本来是落不到杰克·克劳福德的手上的。只是不知是谁将之前医院也以类似的方式死过人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们,而从手法上看,这显然是连环杀手的手笔,于是巧合之下,意料之外,她突然再一次见到了故人。
之前因为洛蕾莱的昏迷,他们一直都还没审讯过那个受伤比较严重的少女,但是这个偶遇让他们忽然想起来这件事,瞅着对面微胖的男人突然闪过一丝亮光的眼神,阿诺忒皱了皱眉。
“洛蕾莱失忆了。”她开口就堵回了对方的想法。
“所以?”
“我知道你肯定在调查这件案子,我可以提供给你线索,减短你的搜查时间——莫斯丽在医院中有暧昧对象叫做赫拉克洛,赫拉克洛有一个很爱他的女朋友兰特思。你的调查或许可以由此入手。”少女的口气认真,视线却是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男人,“作为交换,我希望你的人不要在洛蕾莱面前提起那件事。”
那件事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在威胁我?”身为联邦调查局主管的杰克自然是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
“如果这样想能让您好受些的话。”她微微点头示意道。
权利在上,她相信对面的男人是不会拒绝她的。
得到了男人的承诺后,阿诺忒功成身退便是打算离开现场,莫斯丽的死法太过骇人听闻,所以必然会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封锁,而有她的口供,兰特思必然会被怀疑——她并没有要陷害的意思,她只是说出了事实。
而假如兰特思是无辜的话,自然是不会受到迫害的。
一件烦心事解决了,她感觉天空都明朗了不少,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赫拉克洛突然开始追她了。
与往日里和那些女孩们只在言语上占占便宜口花花的调戏不同,他是真的在“追求”。
玫瑰,巧克力,电影票,这些在小说里被用到烂的言情桥段,阿诺忒绝不会想到有一天,它们竟然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自然是不可能接受对方的感情的,不说克洛本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就算他单身,他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她还没有到要因为生活而委屈自己的年纪,更别提除了汉尼拔她对任何人都毫无感觉。
所以不管克洛做了什么,她的回应都只有七个字:“拒绝拒绝再拒绝”。
但有些人就是愈挫愈勇的代名词。
每当她在医院的时候,她总能感受到一股如芒在背的眼神,贪婪,迷恋,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但那种毛骨悚然提醒着她时时刻刻的警惕。
她甚至当面听到了他咏叹调一般的赞美,“阿诺忒,我为何没有早些遇到你?你拥有着世界上最美的眼睛。真希望上帝能够赐给我拥有你的权力。”
“很显然上帝没有听到你的恳求。”
扔下一句直白的拒绝,她提着手里的午餐向房间走去,可刚转过一个路口,她就和面前的人来了一个亲密的相撞,好在她眼疾手快提住了袋子,否则她和基友的午餐可能就只能开天窗了。
心有余悸的她捧着饭盒放下心口的大石,然后她便听到了对面的女孩娇软的声音,“你就是阿诺忒?”
这好像是今年第二次被人问她是不是阿诺忒了。
一边这样想着,提着饭盒的某人一边抬眼回道,“我是。”这么娇软的声音,这样咬个下唇都好像被人欺负了的姿态,也只有克洛的女朋友,兰特思了。
她现下是真的想让对方好好管管自己的男朋友了。
虽然心理上她感觉不到讨厌的情绪,但是身体很显然地表达了它的烦躁。
能让她的身体都开始抗拒,由此可见某人的痴缠到了什么程度。
可还没等她开头口,她就再一次被人抢话了,“拜托你,请你离开克洛!”
话音落下,兰特思便是朝着她鞠了一躬。
“我并没有……”缠着克洛。
还没等阿诺忒说出什么,面前的女人就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您或许会说你并不喜欢克洛,是克洛缠着你,这点我承认,克洛喜欢美人,他当年和我谈恋爱,也是因为喜欢我这一双眼睛。”
她打量着正在被克洛热烈追求的女人,那双眼睛是干净的蓝色,笑起来的时候好像盛着这个世界的温和,眼角未弯的时候写的却是冷漠。
当真是美的让人心动,阿诺忒却是被看的莫名其妙。
“我诚挚地忠告您,如果不离开……”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兰特思闭上了眼睛,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抖动着主人家的不安,“您会死。”
“这是威胁?”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她才刚被问过这句话,现下问出这句话的却是她。
“不,是我绝对的真诚与忠告,请您相信,我绝没有在说谎。”
第13章 午夜天台的哭声(四)
自从兰特思来找过了她以后,克洛的追求就冷淡了不少,她猜测这个女孩用的是两手抓的计策,一方面警告她,一方面约束克洛。如今他除了经常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做出一副幽怨的表情来,到底没有了之前的各种浪漫攻势。
只是那股让她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却是愈发严重了起来。
而这点她没和任何人说过。
之前克洛追她的时候,洛蕾莱就是各种暴跳如雷,要不是身上还带着伤不宜动手,她大概是不介意把这个人由内到外“满怀爱意”地打一顿的。
所以虽然心上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她也还是做出了“隐瞒”这种最符合人设,最不会带来麻烦的方式。
没有情绪的最大的好处,大概就体现在这了。
每当寻常人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顾左顾右,因为各种情感牵涉而干扰了判断,可她做一件事的时候,只需要下意识地去考虑她的人设和可能会有的后果,然后从中选择出最佳的方案来就好。
而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克洛强行打开了她的桃花运的缘故,她的烂桃花一枝枝地开了起来——才解决了一个他,今日去联邦调查局的时候,她竟然再一次被调戏了。
对方是个中等年纪的警察,举手投足都姿态轻浮,大概是因为她的胸口上还别着的校徽,他把她当做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他突然就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喂!美丽的小姑娘,这里可不是小女孩该来的地方,你是走错地方了么?”
“我是来找人的。”退后了一步,阿诺忒冷静地回道。
“找人?不如给叔叔说说,你是来找谁的?叔叔在这工作了这么久,该认识都认识,肯定可以帮上你的忙哦。”见对方退缩了,中年男人心头的恶意更甚,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么水嫩的小姑娘了,若是身后没什么背景的话,他不介意弄来玩玩。
听着对方无力而无礼的勾搭,阿诺忒不高兴地皱起了眉,这次她是来找杰克的,说起来大抵也不算什么重要的大事——家族给她的考验以及调令,让她跟随他们查案一个月,假如他们给她的评价是优,那么她继承家业的第一场考试就算是过了。
虽然上任的第一天就用家里的势力欺负人有点不太合适的样子,但是她也绝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她握了握拳,刚打算用暴力解决这个问题,她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诚实地朝着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她挽住了男人的胳膊,身体做出一个依赖的姿态,同时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得不低下头来听少女说话,女孩压低声音对着男人示意道,“拜托你……帮我。”
汉尼拔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直盯着他身边的少女的男人,他认识那个人,奥斯警佐,靠着家族的关系坐着小队长的位置,他不缺钱,所以虽然他长的真的不怎么样,追逐他的女人却不少。
而他也从不约束自己,毕竟都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睡了女孩留下一张支票几乎成了他的惯例,而或许亦是因此,他的脸上总挂着纵欲过度后的虚脱。
医生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让她着迷不已,“奥斯警佐,非常感谢您招待我的侄女了,给您添麻烦的地方,我甚感抱歉。”
阿诺忒脸嫩,又因为跳级的缘故,如今也只有不到二十岁,再加上一直是她这么多年的痛的身高,是以汉尼拔的解释,半点没被怀疑。
奥斯虽然总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但他能安全得活到现在,因为的就是他欺软怕硬的性子,如今有医生护着,他也收敛了那副轻浮的表情,露出点谄媚的笑容来,“哪里哪里,为汉尼拔医生的侄女服务是我的荣幸。”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补充道,“下次需要帮忙时您直接叫我就好,奥斯时刻准备着为女士效劳。”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剩下的一阵已经开始对方扯到了老远的话题上。
奥斯一走,阿诺忒就松开了挽着男人胳膊的手。
“谢谢。”她低着头有些嗫嚅地说出了感谢。
这真是不像她自己。
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她能够听到心跳的加快,方才衣服相贴的地方似乎在灼灼地发烫,那热从手臂开始流淌,仿佛能一直燃烧到她心上。
可她喜欢极了这种感觉,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确确实实的普通人,而不是患上了情感缺失之类的病的患者——她原以为他是。
“为美丽的女孩服务是每一位绅士的荣幸,乐意为您效劳,阿诺忒小姐。”被少女用怀慕的眼神看着,男人却是一副回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那是长辈看着晚辈的小小纵容,她看得分明,于是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道,“我是来找杰克先生的,家族调令,我将成为协助者跟进他接下来的案子,为期一个月。”
听到这样的话,他才切切实实地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口气中未免带了几分不赞同,“您的父母不该将您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我受了家族的荣耀,得到这样的财富与地位,相对应的,我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这却是她的真心话了,家人对她很好,在汉尼拔面前回忆家族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那种集体的荣耀感。
而且她不能说的是,这结业考核的内容,是她自己选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她还是清楚的。
当然,她说给汉尼拔的,只是她表面上的任务,她真正要做的事,只有出题的人和她自己知道。
*
奥斯死了。
在阿诺忒提交了调令的三天后。
他的尸体被发现在了联邦调查局附近的小公园里,那儿有一个喷泉,而他的头颅被挂在喷泉的口上,那本该喷出泉水的地方如今却被血液染红了,直长的喷口从他的后脑勺穿过,从他的口中捅出,他瞪大了眼睛,眼白被血丝浸透,仿佛是不敢置信。
而他的四肢被绑在了喷泉下面的雕塑的背上,从背部中央向两边各一对手脚,艳丽的血液因为初晨的雨而滴滴下落,仿佛是羽翼上跌落的翅羽。
这不过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人像,但那多出来的一双手脚却为它增添了难以言喻的血腥美感,它就像是以手脚为翅的堕天使,下一秒就能够离开人间,去往地狱。
但如果仅仅只是奥斯的死,她并不会接到杰克的电话——尼尔斯,也就是昨天那个警察奥斯的好友,他一口咬定,凶手不是阿诺忒,就一定是和阿诺忒有关系的某人。奥斯虽然喜欢玩女人,但一直都很有分寸,他往往会事先调查清楚女人们家族的背景,再决定要不要勾搭,唯独昨日见到她时,被她那张脸勾地失了理智。而按照她的家世,惩罚奥斯还不是轻而易举?
虽然她否认了并且拿出了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但仍旧被一口咬定,尼尔斯似乎认准了她,在见到无法泼脏水给她后,他立即转变策略,说她是命令别人去做的这事。
第14章 午夜天台的哭声(五)
相比起奥斯,尼尔斯的死来得更是猝不及防。
用的是相同的手法,展开双翼——以男人手脚为翼像是要飞向不知名的方向的雕塑,被戳穿头颅的男人,这些相似之处让人不得不多想。
虽然毫无证据,但毕竟尼尔斯是联邦调查局里一个颇有权势的人的侄子,那人没有儿子,是以他一直是把尼尔斯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
这样突然又显而易见的谋杀让他恼怒不已,稍稍一查尼尔斯死前的行程就摆在了他的桌上,而人在极度的情绪波动下总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来的——真凶也好,迁怒也好,他选择了把阿诺忒抓了起来。
而那时候阿诺忒虽然注意到了有人在跟踪她,但是她提防了他们会不会突然对她出手,所以避开了一些无人的小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在她常去的那家饭店的食物里用了药,那药单独没有任何作用,配上她常喝的果酒却成了迷药,于是毫无防备的少女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调查局的牢里了。
尼尔斯的舅舅,那位叫做莫提斯的,也就是那位在调查局中权势不小的男人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带了几分轻蔑,“你就是阿诺忒?”
这个月的第三次——难道她就这么不像是她本人么?
面无表情地吐完这个槽,她有些放松地靠在墙壁上,“是你抓的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