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奴现在可真不是在胡闹,而是在下一盘大棋,两个皇子也很感兴趣,无心在军营底下学习。
羽奴当了巡城御史一心想干出些大事来。羽奴这人身份非凡,不守规矩,偏偏性子豪爽、平易近人、绝对不迂腐,很快又结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也就打听到城中很多事。
永平府有哪几家大富之家,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就摸了个清楚。
永平府有一个大商人吴进斗,听说吴家的一个女儿还是蓟辽总督次子的小妾。吴进斗长期做朝鲜和蒙古的生意,家财万贯,但是羽奴后来通过三教九流的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叫赵喜人。
这个赵喜偷偷向他告密,吴进斗其实不但和蒙古、朝鲜做生意,他最大的客户是扮成蒙古人的后金人。因为赵喜原籍在辽西一带的一个村子里,吴进斗的大儿子吴良押送一批货物,遇上大雨,曾在他家避雨。赵喜听到过他和掌柜的夜里的谈话,商议那批货运送不易,要和福海大人重新议价。
掌柜的劝他要守商人信誉,但是吴良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生意,是能掉命的买卖。现在整个蓟辽,有多少人敢和后金做买卖?再说他们从蒙古人、朝鲜人那买东西也不会便宜。”
赵喜听了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大周对北方的经济封锁,后金鞑子都不是好人他是知道的。但是无论是后金还是吴家,他们都惹不起,只好关起眼睛耳朵当不知道,第二天雨停,吴家人就走了,赵喜也觉得可以忘记这件事了。但是前年后金突然来袭,烧杀抢掠,他进山打猎保下了一条命,但是看到在村庄劫掠的后金强盗,他隐在林中根本就没有勇气出去。
回到家时,老母亲、媳妇、儿子全死了,他心中恨欲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苟活,他逃到了永平府府城,因为没有钱,也没有了斗志,却因为会打猎有一点身手,就在三教九流里混日子。他听自己老大说起京城来的大人物,才起了心思,他不能杀鞑子为家人报仇,但也有门路打倒汉奸。
羽奴一心想在巡城御史上做出成绩来,得到这样的小道消息,哪里按耐得住。但是现在就算把吴家抄了家,没有证据也不会让人心服,况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们也不想弄出冤/假/错/案来。羽奴就送走赵喜,以免万一是真的,机事不密。
羽奴带着两个化装扮成他的小厮的皇子,又结交了一些有钱大商人,圣驾行辕设在永平府,那些商人正愁着攀附门路呢。
其中自然不少了吴家。今日正是吴家兄弟吴良、吴俭和他们家的姻亲范家、鲍家、李家的年轻一辈宴请国舅爷的时候。
在兴云楼包厢中,准备了空前丰盛的酒菜招待他,鲍参刺肚只等闲,猴脑熊掌是寻常。
连扮小厮的两个皇子都觉得这些商人富得流油,那些酒菜各味飘到鼻前,连他们都食指大动。
羽奴小小人儿像是被那一帮商人吹捧得不知道太阳往哪边升起似的,被人敬酒,每盏必干,当真酒逢知己,开怀畅饮。
吴良说:“国舅爷真是豪爽人,国舅爷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能不知国舅爷的恩德。我们几家同仁愿凑十万两充作朝廷粮饷,还要请国舅转呈圣上。我们也为国舅爷另备了些土仪,还要请国舅爷笑纳!”
羽奴说:“你们真是大大的忠心良民,我邢程就交了你们这个朋友!”
李承栋是李家的下一代家主,娶的是吴家的小姐,他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没有能力上阵杀敌,只有用这种方法报效朝廷了,我们也实在是景仰圣人娘娘,敬重国舅爷的人品。”
羽奴一拍李承栋的肩膀,笑道:“好说,好说!”
又喝了一轮酒,吴良问道:“国舅爷,如今这年景是好起来了。听我爹说早二十年,咱们大周人都惧后金打来,每每需要和谈,大军根本不敢在野外和他们一战。现在不一样,就说去年打了后金镶蓝旗的那一战,将他们两万精骑都打完了,但听说咱们自己却死多少人。按说咱们是步兵为主,怎么能取得这样的大胜?”
羽奴淡淡一笑,俊目玩味,却是纠结着能不能说的样子。在场的范剑声又给他斟了酒,说:“我们也是仰慕大周军威,也是想长长见识,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国舅爷一样,什么都见过。”
羽奴抚了抚额,像是太兴奋压抑不住似的,大着舌头说:“鞑子骑兵虽然厉害,但是我们有厉害的火/铳,射穿鞑子的铠甲。我们还有威力巨大的□□,能把鞑子铁骑炸得粉碎。所以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那真是屁。当年后金绕道蒙古南下,太宗皇帝和四王八公也借火/炮之利,能将后金赶回去,现在就不是赶回去了,我们能将他的上京城都炸了。”
在场的人不禁骇然,吴良道:“歼灭一旗大军,这样的战绩也是前所未有的。现在的火器已经这样强大了吗?”
范剑声说:“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识见识,一饱眼福。”
羽奴说:“诶,这等军国利器,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外传。”
吴良道:“国舅爷难道是信不过我们?”
羽奴摆了摆手,说:“我现在不过一个巡城御史,也就在永平府城中吃吃喝喝,那些事我是做不了主的。不过,我可以问问我姐夫。”
国舅爷的姐夫,那是圣上呀,这些人既想知道,但是对皇帝又本能有些敬畏。他们可听说过,早些年这位陛下杀汉奸有多狠的。
但是他们几家位处边境,素来和北边有生意往来,有暴利的贸易岂是政令可以禁止的?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现在和后金的贸易往来,利润从来不会少于百分之百,而且后金那边求着要。
一年下来赚个十几二十万两都是正常的。
羽奴微微一笑,说:“我说的不是我皇上姐夫,是我别的姐夫。”
装着小厮的铁柱和大柱在另一桌被赏了一些菜,两人一派喜笑颜开,狼吞虎咽,演技极好。
大柱一边吃着鲍参刺肚,一边含糊地说:“少爷,你问萧将军要几支火铳和一□□还不是手到擒来?”
铁柱说:“是呀,给他们见识一下,他们也不懂,也泄不了什么秘。”
羽奴指着他们无奈地笑:“你两个吃人嘴短,唉!我就问我姐夫讨一点吧!”
在场吴良等人都笑着奉承。
酒足饭饱,乘了马车回去,羽奴实在是醉得紧。但是马车一走远,他眼神就清澈起来,和铁柱、大柱相视而笑。
这能弄到十万两的军饷,他们当然不会拒绝,而另一点,从中深挖,大约又能挖出汉奸来。这汉奸大约还联系着潜伏在城中的探子。
羽奴、铁柱、大柱三人觉得自己也要立大功了。
他们得到南边来的信,徒圆圆和萧盼儿已经升为少校,还在升龙城领着警卫智斗刺客,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他们早觉得面上无光,但是他们三人比较可怜,一直没有机会。
羽奴是被踢出军中,哪个军都不想他去历练,而两位皇子也是没有人敢带他们去真实的战场。皇帝只还让他们学习军营基层的一些常识,他们武艺不错,骑射、火/铳、炮兵都懂,但是就没有真刀真枪干过鞑子。
铁柱知道自己承担着太多的目光,他是母后的长子,父皇常让他和大柱兄弟同心,从小同吃同睡长大,父皇不出意外也是要立他为太子的。
可是妹妹们都有军功了,南边按职务和军功她都得到了千亩良田了,妹妹们都杀过人了。他这个未来太子,还什么都没有。
大柱也觉得失了面子,必须干出什么,让父皇刮目相看。
第260章 帝后相逢
徒昶、徒旭兄弟和小舅子邢程一回到行宫, 就有小太监来宣他们去见徒元义。
徒元义正在后花园练武, 他每天处理完军政大事后有空都要坚持练武,不但养生, 也能多一重安全保障。
“儿臣/羽奴参见父皇/皇上!”三个青葱少年单膝跪在地上。
徒元义收了功, 锃一下将剑回鞘, 淡淡让人起来,走到亭子中坐下,少年们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徒元义入了座, 叹道:“让你们多下基层, 好好从小事从起, 朕却听说你们一整天都在游手好闲。”
这句话却是和他两个儿子说的, 徒昶和徒旭连忙揖手认错。
“儿臣不肖,儿臣知错。”
羽奴解释道:“姐夫,那个……我们不是游手好闲。”
徒元义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要是不爱下基层, 朕也说过可以让你们到机要室历练,也可尽快熟悉军务……”
徒元义还是希望他们能到一线看, 文职不是皇子们的首选。
羽奴说:“姐夫,我们真的有要事。”
羽奴看看左右,太监宫女离得远,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我正要跟姐夫汇报呢, 不然接下来没法干了。”
“是何事?”
羽奴便将赵喜揭发的事简要说了, 徒元义面不变色, 凤目微眯,精芒微闪。
“有没有别的证据?”
羽奴说:“就是没有,我才慢慢让他们上勾来,也想弄个清楚。我也打听了,那几家在坊间名头也不小,一个个富得流油,只不过因为商户出身,不算是缙绅。但是吴家和蓟辽总督府还有点关系,这李家呢除了和吴家有关系,在江南也有生意。反正这几家都有商队,规模不小。”
徒元义食指轻轻磨着拇指上的玉斑指,沉默不语。
若是真的,这些汉奸真是屡禁不止。真如秀秀所言,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资本。然而,便是将来要鼓励工商业,前提也是没有别的政权可以威胁大周。
徒元义看看羽奴顶着一张六分像邢岫烟的脸,带着一丝雅痞之气,但到底年轻。
徒元义道:“你们能怎么查?对上那些老狐狸,就你们几个,怎么被人吞了都不知道。”
徒昶和徒旭也是不服气,徒昶说:“父皇也不要这么瞧不起我们。如果他们真是汉奸,总会和北边联系,到时就将这个集团一网打尽。要是跟您和母后当年打下富升钱庄一样,那就太好了。”
徒元义想了想,道:“此事不论真假,你们务必先守口中如瓶。”
“是!”
徒元义看看儿子们,说:“你们两个要是不会演戏,你们就少跟着羽奴。”
这样的年纪、相貌、气质,一见就能猜出一二。外甥像舅,特别是徒旭与羽奴都有三四分像。
徒旭说:“我扮得很像的,就跟母后故事里的主角一样。以前我和舅舅打赌输了也学了不少本事,父皇你就放心吧。”
乒一声徒元义盖上茶杯盖子,冷冷瞥了小儿子一眼,因为他是小儿子,将来不是太子,压力没有徒昶那么大,反而更会胡闹。
徒元义暗想此事不知真假,但万一是真不可轻易放过,羽奴调皮机灵,但是手中无人。欧阳磊的几个徒弟武艺和脑子都还不错,现在又在永平府,可调来一用。
徒元义说:“此事容后再议,昶儿和旭儿不要想着出风头坏了事就好。”
徒昶说:“父皇,儿臣并非是为了出风头,整个冬天休战,我也想早日取得点战果,提升士气。”
徒元义深呼一口气,说:“还战果呢。朕告诉你们,你们母后过几天就到了,到时随军北伐的心得体会写不出来,不要问朕。”
羽奴惊道:“姐姐要来了?”
羽奴腿不禁一软,他不怕爹、不怕娘、不怕皇上姐夫,可就怕姐姐。他还记得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调皮捣蛋气晕了尚书房的张太傅,姐姐罚他关禁闭,还要在御花园的花坛里挖一百条的蚯蚓。十二岁的时候打碎了汝窑花瓶,姐姐心疼得不得了,然后让他顶着碗站太阳底下站军姿站了半天。
徒元义点头:“对呀,所以你给朕仔细些,别再闯祸。”
“妹妹和盼儿也来吗?”
徒元义:“都来。朕想着你们有空呢就看着准备一下妹妹的房间,虽然有太监宫女在,但圆圆初来,身为兄长自然要尽点心意。”
徒昶道:“父皇不交代,儿臣也省得。”
……
邢岫烟率六万大军北上,却没有乘自己的皇后车銮,没有大摆仪仗,而是一路直接骑着阿金北上。
徒圆圆也大部分时间骑马,小部分时间乘车,因为她年纪太小。
倒是大部分文职女兵和女官是乘马车的,一路北上急行军,不过一月,大军就已经抵达蓟辽。
邢岫烟为了舒适方便,穿着蓝色的绣凤箭袖胡袍,戴着金色的大檐帽,行军一月也已一身疲惫。
此时皇帝的行宫偏偏不建在关内,而是关外,意喻却敌于外,而辽宁除了北边也大部分还是属于大周的。徒元义还是亲到山海关迎接,邢岫烟下马来率将军们参拜,带着大军来,不能让将士不识君威,怠慢礼数。
徒元义上前拉起她,夫妻俩竟然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不禁看着对方热泪盈眶。
“皇后……辛苦了……”徒元义看着她面容上的风尘之色,小心的抚了抚。
邢岫烟说:“我锦衣玉食,不敢称辛苦。倒是皇上,辽地的冬天冷吗?”
徒元义微微一笑:“有你惦记,我就不觉得冷了。”
徒元义忍不住拥住她,又不能太失态,只一会儿就松开了她,给她擦着眼泪。
又有孩子们过来拜见,原是十二三岁年纪,正是长得最快的时间,时隔这么久再见,已然大变样。
徒元义见到女儿,不禁想起今生初见秀秀,她那时正是这个年纪。
徒元义抚了抚女儿的头:“乖,是大姑娘了。”
邢岫烟见着两个儿子,也是一番亲近,到底还记得这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徒元义拉了妻子的走,走向御驾车銮,邢岫烟却仰头看着雄壮巍峨的山海关城墙,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禁被震慑。
“天下第一关,果然名不虚传呀!”
徒元义叹道:“今生你我夫妻能共守国门、却敌于外,也不枉了。”
邢岫烟微笑道:“这样,皇上便满足了吗?”
徒元义说:“朕只求再不和你经年分开,便做什么都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