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不对劲,收起沉浸在回忆中的冷淡神色,抽了抽嘴角道:“什么意思,你们睡在一起了?”
“呃……”夏悠一噎,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说实话,你骗不了我的。”声音中带着无人可以抗拒的威压。
“也、也就昨晚一次而已……其他时候都没有!”为什么她会这么心虚啊,明明没有做任何错事啊!
闻言,荒紧紧地盯着她,脸色黑的像锅底,半晌后他冷笑一声,止不住地气道:“愚……愚蠢!”
他的手放在案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纸张都抓破了,对比平时镇定平淡的模样,已是万分失态。
本来他还觉得警戒一下夏悠就可以,万万没想到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看来他很有必要尽快和对方交涉一下了!
第45章 荒的温柔
夏悠垂着头站在他身旁, 活像个耷拉着双耳的兔子。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挨过藤原滋的批评和责骂,塔子夫妻俩将她视作掌心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更不用提说一句重话。
因为恋爱这种事情承受长辈的怒火还是头一次。
夏悠低着头眼神飘忽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悄悄抬头看荒一眼, 很快又把视线挪开。
她的力量气息源自于荒, 内心对荒有着本能的亲近与信任,但他的力量也同样对夏悠有着非同一般的威压, 不可抗拒。
夏悠从没见荒气成这个模样, 任何时候他都是冷淡的, 脸上不会因旁人或其他事情有太大的波动。她想,毕竟是诞于平安时代的神明,保守封建的大环境下,他气成这样也不为过。
约是察觉自己泄露出来的情绪怒火有些严重,荒松开手里的皱巴巴的纸张, 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茶具在发出清脆的碰撞剩下,他方才觉得自己冷静了许多, 带着不赞同的口吻道:“你答应同他在一起才多久,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和你同床共枕, 你还觉得他是对你好吗?”
“也就是骗骗你这样未出阁的懵懂少女!”荒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又是生气又是在意。
“婚礼未成就如此放浪,把你当成什么了, 其他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我绝不容忍这样的妖怪把他们那肮脏不纯的心思动用到你身上来!”
“……”
夏悠觉得, 荒是真切地在为自己着想, 就是某些方面想多了。
“那个……这种事情在我们那边没这么严重的,这是情侣间正常的交往行为,旁人不会指指点点的。”
情侣间抱一抱啊打个啵啊多正常啊,倒是茨木跟她还从没么么哒过呢,说起来都算保守了。
“而且……以他的实力,要是真想对我做什么早就做了,哪里需要大费周折来骗我?”夏悠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尽量放轻自己的语气。
荒猛然拍在案上,冷面怒道:“他敢!”
“他真的敢,但他没这么做。”夏悠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明知道这话可能会让荒发怒,可她迫切地想改变荒对茨木的坏印象,因而还是控制不住地说出口来了。
那个妖怪的脾性她太了解了,如若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因而想去呵护,又怎么会有与一贯的高傲霸道相反,表露出低微的姿态来呢。
“……”荒的嘴角用力地抽了一下,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末了转过身背对她,一言不发。
荒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失落中带着孤寂落寞。
夏悠见他小脾气上来了,看模样应当没有气坏,只是背影里那丝孤寂令她因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几分后悔。
她不懂荒的落寞从何而来,但却无法不被感染,或许是力量同源的原因吧。
“您别生气。”望着这个比自己足足大了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夏悠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荒的身躯微微一僵,却没有躲避或是推开她的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类如此亲近地接触过了,严肃淡漠的外表总是会将身边那些人远远拒之丈外。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他本能的感觉别扭,却抵不过心头最深处的渴望。
“其实我知道,您那么聪明……那么冷静理智,什么都明白的。”
他的性格沉稳,对待事情的态度也一样严谨的滴水不露,不难推测不出茨木本性是个什么样子的妖怪。正如夏悠说的那样,荒知道茨木敢那样做,却没有那样做。
也是因为他心底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哑口无言。
“我也知道,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我着想。”
所有的不满、抵触与反对,都不过是因为对身边的人产生了感情,因此而影响了判断和理智罢了。
“谢谢您……在这个对我来说如此陌生的世界里这样在乎我、担忧我。”
在她最不安害怕的时候从而天而降站在她身边,教导她掌握自身的力量。以自身作为她坚固的后盾,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用勾玉来呼唤他就不需要害怕。
她身上所掌握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安全稳定的住所、包括吃穿用度,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予的。因为荒的存在,她才不需要像这个时代的平民那样为了温饱与妖怪的迫害发愁,高不可攀的宫廷中人也对她恭敬无比。
这个时代没有儒雅亲和、有求必应的藤原夫妇,也没有性格温柔无条件宠溺她的哥哥,有的只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永远和她站在同一阵营立场的荒。
说起来也是一种无法诉说妙不可言的感觉,明明她和荒相处不过短暂些许时日,但当夏悠见到他,感知到他气息的第一刻,就知道这个人是她可以无条件信赖的对象。
但是,还有同样的另一个妖怪在她孤立无助的时候,也对她伸出了这样一只手。
不论是荒还是茨木,对她来说都一样重要,夏悠不希望他们之间的是这样不愉快的敌对关系。
“谁担忧你了,平常和我顶嘴的模样可厉害极了,本事不小,哪里需要我担忧。”荒背对着夏悠,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脸色,身体却仍旧僵硬着。
“愚蠢!我刚刚不过是在责骂你罢了。”
夏悠微微弯起了嘴角,荒越是这样说,她就越知道对方在傲娇赌气。因为平常自恃理智冷静的荒,从来都不会因她显得幼稚的抬杠和她回嘴。
“嗯!您的教训我都牢牢地记住了,所以您无须担心我会傻傻地被妖怪们骗了!”
夏悠一边向他保证,一边双手放在他肩上,狗腿地给他揉捏垂肩,厚着脸皮对他拍马屁,“就算有任何妖怪胆敢欺负我,我也会毫不留情地反击,要知道我可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随随便便让别的妖怪给欺负去了像什么话?”
“您那么厉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您的脸呀!”
手掌按捏揉压的力度恰到好处,让荒因长时间伏案书写而僵硬的肩膀缓解了不少酸痛。
按摩这种事情夏悠是做惯了的,她的父亲藤原滋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在家中时就总伏在桌前画图纸或长时间使用电脑。还算年轻的时候为了给一双儿女和妻子更优渥富足的生活,工作起来不要命,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肩颈酸疼。
那是夏悠还小,却也懂得心疼父亲,与塔子和夏目贵志两人时常为他揉肩捶背缓解压力。
嘴上虽然说着谄媚狗腿的蜜话,手下的动作却熟稔认真的让荒感到真切的舒适。
荒的身躯微微一抖,随后双手抱臂直勾勾地盯着窗边,月光洒落在上面如银瀑倾泻。
“哼,油嘴滑舌!算你还没有蠢的无药可救。”
旁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以为他是仍在不悦地压抑怒火,但只有荒自己知道,他这是在下意识地掩饰心中的慌乱与无法伪装下去的眼神。
“所以……您就别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下次我带他来跟您见见,您就会知道他不是坏蛋了。”
或许夏悠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有时还很笨。但她却和藤原夫妇以及夏目贵志一样,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在那样的环境下被教育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同她的家人一样令人想要靠近呢?
荒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能招架住夏悠的厚脸皮和攻势,放软了自己的态度。
“你当真那么中意他?”
“嗯!”夏悠点了点头,肯定地回应道,“您不会还反对这件事吧?我们那里现在提倡的是自由恋爱!”
她从来没有在茨木面前如此表达过对他的心意和态度,假如茨木知道她现在在说什么做什么的话,一定会高兴的把尾巴都翘上天吧?
荒沉默了一下,轻哼了一声,“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反对又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他却是已经默认了。
“不过还需考察他一段时间。”他眼睛微微一眯,冷不丁阴恻恻地道,“大江山那些妖怪还在心底厌恶你,他要是连这点都摆平不了的话,有什么资格求娶你做伴侣?”
“您说的对!他要是让我受委屈,那我就不跟他好了!”
荒的脸色和态度渐渐都软了下来,夏悠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让她把人给哄好了。
“不管怎么样,以后都不能和他同床共枕,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夏悠答应的欢快。
荒微微勾了勾唇角,很快又藏住了笑,嫌弃地轰她去睡觉,“行了,不用献殷勤了。也不看看天色都多晚了,快把你的背包拿回自己的屋子里,别妨碍我歇息!”
“好嘞,我马上就拿走。”夏悠吐了吐舌头,停下按摩的动作,提着背包走向了门外朝她挥爪子,“那您早些歇下,我不打扰了!”
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掉把门拉上。等夏悠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的唇边才绽开一个不曾掩饰的浅笑来。
片刻后,他起身小心仔细地将夏悠带来的毛笔墨水都收捡存放好,一个人坐在垫子上怔怔地望着夜空发呆。
他不喜欢妖怪,也不喜欢人类,因为对这类生物持以温柔,受伤害的永远是自己。当年遍体鳞伤的少年消逝在冰冷的海水中以后,一颗心也被冰封在里面,早就没有了“温柔”这样东西。
只是在面对夏悠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泄露出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夏悠身上所负的气息是属于他的,所以荒才会情不自禁地靠近她,这种亲和力是彼此间双向的。
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夏悠总是能很自然地与他相处,对方身上有一种亲和与温柔,是很久以前被他所抛弃的。
既令他怀念,又令他想要拥有。
他不喜欢用自己过往的经历去博取同情,因此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过往,对于他来说,那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人类这种生物,愚蠢的、虚伪的、绝望的每一面,他都真实地看见并感受过。尤其他为了那件事潜伏在宫廷中,更是深深地了解那些所谓光明正义的阴阳师和贵族们,又在背后做着多么恶毒丑陋的行为,为了一己之私而夺去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
他不喜欢这些愚蠢的家伙,可作为应该为人间带去希望的幸福的神明,即便是处于人间炼狱中也要继续走下去。
因此他看起来总是冷漠的,高不可攀的。所有人敬畏他的力量,却又恐惧他的强大,不曾敢太主动靠近他。即便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温柔这种东西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可独自一人总会无可避免地感到孤寂。
他内心渴望着被温柔与善意的对待,渴望着和别人亲近,渴望有人陪同自己走下去,哪怕他一直在否定这个事实。
所以,荒耐不下内心的孤寂,生出了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个生命来陪伴自己的想法。只可惜,他只是四魂之一的独立个体,不曾拥有月读命那完整而强大的力量。
但是,时空乱流与夹缝中的生灵那么多,随便挑选出其一来陪伴自己也是一样的。
时空裂缝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即便是神明也不曾完全地摸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荒只知道,在这样交错的裂缝之中,也有居住在那里的特殊神明。
他慢慢地窥探了裂缝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生灵。天真却不至笨拙无知,聪颖却不至城府幽深,善良却不至愚蠢盲目。
还算看的过眼的灵魂,这么年纪轻轻的就逝去也着实可惜,不如依附他的力量继续存活下去。
如果对方知道这一切,一定会为获得新生而感激零涕吧?
窗外的月光很朦胧,晴朗的夏夜中,晨星的光芒竟比圆月还要璀璨明亮。
恍惚间,荒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
在人类的世界中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
他们说,每当天空中有流星划过的时候,那便代表着有一个美丽的生命逝去了。
无数人惊叹赞美着天空流星雨,然后闭眼对着流星祷告起来,那一刻荒听到了无数的愿望,贪婪的、可悲的、微小的、平凡的……
大多不过是在祈求钱财地位,或着暗暗诅咒讨厌的人过的凄惨不顺。
荒没有理会,只是在心中淡笑他们的幼稚与可爱。
他想要把那个被选中的生灵从时空夹缝中带出来,可是那一刻,他在时空裂缝中听到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女声。
“如果可以的话,请神明赐予我一个孩子吧。”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如果可以拥有一个孩子,藤原塔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女人的声音真切诚恳,没有愤懑与贪婪,从灵魂中都透露着极致的温柔。
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类呢,这样温柔到了极致的人,一定也所处在一个安宁美好的世界吧?
那一刻,荒不由自主地改变了自己的动作。
他动用自己的力量,将那个意识处于浑沌中的生灵推向了那个祈祷的女人。
是啊,他所在的世界是人间炼狱啊……
这样美好的生灵应当和那样温柔的灵魂相遇才对,他又何必将这个生灵禁锢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承受痛苦……
不久以后,那个存在于时空夹缝中的神社里有神明找到了他,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把那个不小心坠入其他时空的孩子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