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没入掌心,怀庆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怎么会这样,苏绿檀不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吗,她一个商户女,哪里值得被这般对待。她这两位嫂嫂也是分不清亲疏的,明明她们才是一家子!就算只是表面和睦,那也是名义上的姑嫂啊!
正谈笑的苏绿檀伸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六皇子妃把眼皮上的胭脂抹到了下眼睑处,像是卧着两条蚕,笑起来添了几分娇俏。
六皇子妃忍不住跑去六皇子跟前道:“爷,您看妾身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六皇子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只笑着点头道:“好看好看。”
六皇子妃挑眉问:“哪里更好看了呀?”
六皇子:……好难答上来。他朝六皇子妃身后瞧了一眼,就看到苏绿檀朝眼睛上比划了下。
六皇子当时笑道:“眼睛好看了。”
六皇子妃这才满意地跑了回去。
六皇子捏了把冷汗,朝钟延光道谢道:“多亏尊夫人了,真真是善解人意。”
钟延光神态自然道:“一贯如此,不必挂齿。”
他夫人,最是端庄贤淑不过了。
陆清然笑道:“人家谢你夫人,又没谢你,你忙着承谢做什么?”
钟延光没搭理陆清然,他家夫人,他乐意。
约莫在梅林里逛了两刻钟,小雪还在下着,女眷们都有些累了,便欲折返回去。
后面的男人们也都是贴心的,自觉上前,各自接各自的夫人。
钟延光走到苏绿檀身边,见她鬓间三朵花儿零落了一朵,便取下花枝,另折一枝予她。
怀庆在旁看着,心如刀割,当初她在秋猎的时候受了伤,让钟延光替她采一把草药敷一敷,他都不肯,如今竟肯为美人折枝了。
呸,什么美人,低贱的商人之女。
妒火烧心,怀庆见六皇子妃落了单,走到她身边犹豫半天才压着嫉妒开口道:“六皇嫂,你喜欢定南侯夫人?”
六皇子妃自然而然地颔首道:“是呀,你看绿檀生的多好看,我一个妇道人家都喜欢了,她说话声音也好听,知道的比我身边上妆老道的丫鬟还多。”
怀庆忍不住气呼呼拆台道:“方才嫂子问六皇兄,你哪里变了的时候,是苏绿檀在后面提醒的,否则皇兄根本答不上来了!”
六皇子妃哈哈笑道:“原来绿檀这么聪明呀。”
怀庆语塞,半晌才忍不住道:“她这般做,皇嫂不生气?你们夫妻之间,轮得到她插什么手!”
六皇子妃撇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
怀庆追着问:“怎么错了?”
六皇子妃抛了个眼神过去,不大想答。怀庆缠着她道:“你且告诉我!”
六皇子妃眼见逃不过去,不悦道:“他们大男人哪里看得出来女人哪里多了一道痕迹?我敢去问六爷,博这个脸面,就是知道有人会帮我的。你不是在宫里好好学了半个月么?怎么还不见长进?这以后到了夫家去可怎么办。”
怀庆不知道是被什么话给戳住了心窝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六皇子妃可没工夫和耐心去哄人,赶忙甩开她,去了前面跟苏绿檀挽着手。
还是和机敏的人在一起轻松开心呀,怀庆这样娇纵坏的人,谁乐意伺候着!
怀庆又孤零零一个人了,明明这园子里的,大半都是她的亲人,而且她是年岁最小的,她却丝毫没有被宠着的感觉。
乍然看去,苏绿檀一个人把宠爱都夺光了。
怀庆扫视前方,苏绿檀又同她两位嫂嫂打的火热,倒是钟延光远远地跟着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妻子,像是她曾在宫宴上偷窥他时,他恭恭敬敬地盯着皇帝那样。
真是惹人嫉妒。
不知想起了什么,怀庆咬着唇就上前去,跟在钟延光身后,低声道:“侯爷,我恐怕要嫁人了,母后说父皇不久后会赐婚。”
猛然听了这么一句,钟延光仍旧眉目淡淡,看都没看怀庆一眼,只冷淡道:“恭喜。”
怀庆切齿道:“可我不想嫁!”
钟延光转身看着怀庆冷声道:“你可知男女大防?此等与我无关你的事,委实没必要告知于我。难道公主禁足半月还不够?”说罢拂袖而去,跟在苏绿檀的身后,像一道不离不弃的影子。
怀庆浑身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扶着一颗梅花树,狠狠地捶了一拳,花瓣飘落在她头顶,她的眼泪也漱漱地落下。
本来怀庆以为时间久了总会释怀,却在见了钟延光的妻子之后愈加妒忌,一忍再忍,终于在即将定亲的前期彻底爆发。
她自小便爱慕着钟延光,从他入宫陪皇子习武的时候,从他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说话都是时候,从他神气十足地穿着戎装的时候。
可偏偏,钟延光的眼里只有一个苏绿檀。
前方苏绿檀不小心滑了一下,钟延光及时地搂着她的腰,仔细呵护的样子,对怀庆来说,极度刺目。
等苏绿檀等人行至院门口,陆清然这个东道主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个客人,一转头却看到人都没有了,他抬了抬眉毛问身边的丫鬟道:“怀庆公主走了?”
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道:“回主子,公主将走。”
六皇子哼了一声道:“不招呼就来,不打招呼又走,没半点规矩。”
大皇子不置可否。
众人进了屋,大皇子妃才随口提了一句:“我听母妃道,怀庆婚事似要定下了?”
大皇子道:“都十六了,该嫁了。”
大业嫁公主可不算奢靡,公主嫁入夫家,一样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大皇子和六皇子两家人都觉得,怀庆也该去婆家受受磋磨了,毕竟她都这个岁数了,还刁蛮的不像样。
一点皇室风度都没有。
正揭过此话,下人又来禀了陆清然:“主子,又有客来了。”
陆清然奇道:“又是谁?”
下人道:“那位公子着白衣,带着银色面具,没提身份。”
连苏绿檀都知道了,是国师来了。
陆清然笑说:“持誉,我这梅林听你的话移植倒是移对了,竟招惹贵客来了。”
苏绿檀陡然抬眼望去,这是钟延光的主意?
不多时,国师便被请进来了。
第46章
冬月初,已是大雪时节,鹖鴠不鸣。
国师着一袭白袍,腰间一根一指粗的素色腰带,仍以银色面具示人,远远地看去,快要融在着红梅素雪里。他身后跟着个垂髫小童,垂首乖巧。
大皇子亲自迎了国师进屋。
大业自开国以后便有国师,历代挑嫡出弟子相传,授以观星占卜和各种绝门奇法,出师之后统钦天监,断四时云雨与天灾人祸,且十拿九准,遂备受国人敬重,包括皇室中人,也对国师推崇备至。
屋里人连忙起身,同国师相互见礼,大皇子的两个侧妃腰弯的要更加厉害些。
国师望向钟延光道:“途经此地,见着了定南侯府的马车,便进来看一看。”
钟延光微微低头示意,说起来,国师于他有救命之恩,除了苏绿檀亲自送了谢礼去国师府,他们似乎再没打过照面了。
陆清然笑“哦”一声,道:“原是寻侯爷来的。”
国师颔首,欲与钟延光一同去外面说话。
大皇子等人也猜到国师为的是蛊毒之事,便不多留,任由钟延光随他出去了,苏绿檀心中忐忑,生怕失忆之事出了变故,揪着丈夫的袖子跟了出去。
钟延光回头一看,就瞧见苏绿檀小脸上蹙着的眉头,忽然便想起国师曾经说过的,她在他府上哭的很厉害——罢了,就让她跟着一起去吧,省得她总是担心他。
三人出去之后,入了梅林深处国师才开口说话,他简单地问钟延光了一些症状,或是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钟延光仔细回想,道:“就是偶有胸闷心燥,别的倒无大碍。”
国师淡淡道:“蛊毒伤脑,倒是不直接伤躯体,侯爷此症,还是请御医看过的好,本座不精于此。”
提起御医,钟延光嘴角沉了沉,那药方子开的并没什么大用处,他便敷衍道:“已经看过御医,近来已经好了许多。”
苏绿檀在旁探着脑袋插话道:“夫君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抿抿唇,钟延光道:“小病,便没有声张。”
接着,国师又道:“本座这一月多里着人寻访了同中蛊毒之人,从南夷来消息说,有三人尚存于世,一者睡而不醒,日渐消瘦,一者痴傻,一者……尚无症状,也不知是一直没有症状,还是后来痊愈的,本座正在着人追查。”
钟延光目露惊喜道:“此人身在何处?!”他想把从前的事都记起来。
苏绿檀心头一凛,眼神紧紧地追在国师的面具上。
国师挪开视线,继续前行,看向捎上落了雪的红梅道:“是深山部落中人,行踪不定,才不好追查。那地方侯爷之人不便深入,一切交由本座就是,如有消息,自当告知。”
钟延光缓缓点头,不疑有他,道:“有劳了。”
国师犹疑了一下,道:“情蛊难愈,侯爷不要抱太大期望,本座今日也是凑巧来告知于侯爷。”
钟延光颔首道:“我明白。”其实不记得也没干系,左右……夫妻名分是变不了的。
苏绿檀眼神复杂不明,暗地里朝国师甩了个眼刀子过去,都没查清楚的事就来提一嘴,害得她提心吊胆。
三人正前行,林中忽有异动,钟延光耳聪目明,判断不是野兽,登时提高警惕,把苏绿檀护在身后,道:“我去瞧瞧。”
钟延光往前飞快跑去几步,国师左手横在小腹之间,忽问苏绿檀道:“夫人,侯爷近来可好?”
按定命风铃所示,国师之劫是钟延光无疑,但二人同处京城多年,并无交集,国师追查过后,也并未发现两人之间有任何有牵连之处,他才奇怪了,这劫难到底从何而来,百思不得其解,才有了今日“偶遇”一出。
国师这一问问的奇怪,苏绿檀反问道:“并无不妥,国师何出此问?”
国师眼神晦暗不明,道:“中蛊者有时自己难以察觉微妙之处,夫人与侯爷朝夕相处,自当比旁人更加清楚。若是无什么异状,倒不用往心里去,如有……夫人随时可上我府中知会一声。”
撇撇嘴,苏绿檀以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国师所言有些奇怪,上次见面还说蛊毒伤了脑子,再难恢复,如今又说尚有可能。百姓传言国师十拿九稳的断言能力,怎么落在钟延光身上就不奏效了?
难道神乎其神的传言,就只是传言而已?
国师的地位和能力,一下子在苏绿檀心里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苏绿檀正奇怪着,国师瞧着钟延光去的那个方向一直望着,似乎还带着点儿紧张和在乎的意味?
猛然想起《今平眉》里提到的大致意思,男人哪有没有凡心的?除非不举!苏绿檀瞪大了眸子,国师应该不会不举吧……他形似谪仙,年岁大而不娶妻,似无凡心,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因为有、有龙阳之好?!
这想法一旦产生,苏绿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了,她胡乱想了一通,又往国师全身看去,只见对方衣袂飘飘,形容清瘦,露出来的手背也是白白嫩嫩,好似话本子里提过的淸倌儿一般。
面具之下,下巴上胡茬都没有,干干净净好看极了,只怕揭开面具也是容颜惊人。
苏绿檀顿时有了警惕之心,钟延光那般威武男人,确实容易被人觊觎。
轻咳一声,苏绿檀试探着问道:“国师,我家侯爷是不是英姿飒爽,魅力逼人?”
国师正出神想着,此劫到底有多深,能伤他至何地步,便未把苏绿檀的话听进去,随意“嗯嗯”两声。
这般应付的话,落进苏绿檀的耳朵里,便成了警铃,她绞着帕子,顺着国师的视线看过去,呵,这人盯着钟延光的眼神,比她还粘人!
低头忽见地上有块石头,苏绿檀抬脚一抛,踢到了国师脚下,果不其然,对方看远处看的入神了,一个没留心,滑到在地,手掌撑在了地上,与地面亲密接触。
苏绿檀佯装惊讶,“啊呀”一声,好似想扶不敢扶,站在一旁道:“国师你怎么摔倒了?”
国师淡定地爬起来,看着地上莫名多出来的石头,扯了扯嘴角,他为什么摔倒……苏绿檀真的当他是瞎子么?不过一刻没留神,她脚边的石头,还能自己滚到他的脚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站起来之后,国师微微摊开手掌心,生命线往后的地方,已经被地上细碎的石子给磨得破了皮,血肉一片,看着略有些渗人。
苏绿檀瞧了过去,心中涌起内疚,带着歉意道:“国师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看都摔的出血了。”
国师扯了扯嘴角,果然提起定南侯就没什么好事,这只怕还是末等小劫而已。以后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要命的大事。
苏绿檀抽出帕子,下意识要拿给国师擦拭伤口,立刻便收了回来,重新在随身带着的荷包里翻出个巴掌大的宝蓝瓷瓶出来,递过去道:“金疮药,还好我外出有带药的习惯,不谢了。”
国师接过药,朝苏绿檀投去一个极淡的眼神——他没有要道谢的意思!
这时候钟延光也回来了,看着苏绿檀与国师两个似乎在传递东西,便仔细看了过去。
他才离开多大会儿功夫,苏绿檀的东西怎么到国师手上了!
国师拿着瓷瓶,不慌上药,而是问道:“侯爷可追到了什么?”
钟延光摇首道:“无事,应当是野物无意窜了进来。”
国师“哦”了一声,道:“如此便好。”
钟延光重点一下头,道:“回去罢。”
三人比肩而行,再无话说。
国师回到院子里同大皇子等人打过招呼后,要了清水清洗伤口,上完了药便说要走。
钟延光跟在国师身后道:“我送一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