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瞥苏绿檀一眼道:“侯爷还有工夫教你写字?”
座上有人跟怀庆一个想法,男人们成天到晚都在忙,还有工夫教妻子写字?又不是教着剪一朵花那么简单。
莫不是定南侯夫人在随口编瞎话?
这时候就有人不留情面了,刘夫人道:“侯爷的字我听我家老爷提起过,听说写的颇有大家之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侯夫人这儿见识见识?”
怀庆立刻冷笑道:“夫人合该让我们看一看才是,总不好由得你胡说罢?”
钟延光的字六皇子妃也略有耳闻,即便是他真的教了苏绿檀,她也未必学的会,这如何能证明的了?
六皇子妃道:“天寒地冻的,我难道请了客人来我家里,就是写字来的?”
怀庆道:“六皇嫂,我们不过想开开眼界罢了。”她扭头问坐在最后面的刘夫人道:“是不是?”
刘夫人跟周围的几个人一起应和道:“是啊。”
苏绿檀不想让六皇子妃为难,更不想让怀庆得意,便道:“正好让公主给我磨墨,两下便宜。”
六皇子妃也有心折磨下怀庆,便吩咐左右道:“去备笔墨。”
一盏茶功夫,丫鬟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暖阁里婆子们也抬了一张四方长桌进来,把东西都搁在了桌上。
宣纸铺好,湖笔备好,徽墨端砚在侧,苏绿檀起身走到桌前,瞧了怀庆一眼。
怀庆不肯起身做丫鬟做的事,六皇子妃提醒道:“不是你吵着要看的吗?”
不得已,怀庆只好起来,挽起袖子替苏绿檀研墨。
磨了一会子,怀庆手腕就累了,便把墨锭给放下了。
苏绿檀道:“还没磨好,要浓稠。”
嘴角一沉,怀庆只好再磨,足足有半刻钟功夫,她锁眉道:“还不够?”
“够了。”苏绿檀浅笑,提笔挥毫,写下了烂熟于心的一句话——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宣纸上用草书写就了这句话,众人都围上前来看,她们大多数只是认字,真真论起书法,算不上精通。
怀庆不学无术,只认得行、楷的好,草书的好处自然辨别不出来,往纸上看了一眼讥诮道:“就写出这么个东西,还好意思让我磨墨!”
六皇子妃走到苏绿檀身侧的位置,瞧了一眼不免被惊艳了,呵斥怀庆道:“不知道就别乱说话!绿檀这幅字写的真好,虽然是草书,但严谨豪健,神气丰盈,是上等之作——绿檀,这得练多少年才能练出来啊?”
六皇子妃的祖父是当朝太傅,品评书法,她的话在这些人里比较权威,她说了,大家自然也就信了,对苏绿檀也高看了一眼。
苏绿檀道:“我有打小就悬腕练习的底子,后来侯爷教我的时候,就容易些了,不过也只学了皮毛,不得其神韵。”
钟延光没有教过苏绿檀写字,是她私底下仿写他书房里的那副作品,而且她取了巧,用自己擅长的草书模仿他的字体,掩盖住了诸多不足,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相似。
六皇子妃嗔她:“这你还说是皮毛呢,谦虚过分了!”
其余妇人不想露了肤浅的底儿,也都跟着夸苏绿檀的字好——虽然她们还体会不了其中的好。
怀庆又被落了脸面,攥着拳头盯着苏绿檀,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就算写的能看得过去,也未必是侯爷教你的,我见过侯爷的字,他不写草书的。”
这话提醒众人了,刘夫人道:“是了,侯爷是不写草书的吧?”
苏绿檀挑眉道:“他就是这么教我的呀!”
怀庆像是捉住了什么破绽,得意道:“我就说你胡诌的吧。侯爷不写草书,怎么会教你这个?”
苏绿檀一口咬死了,道:“不信你问他去!”
怀庆道:“侯爷要到我面前来了,我还非得问问不可。”
刘夫人等人也都在眼底藏了一抹讥色,还说苏绿檀备受宠爱呢,原是她自己硬撑出来面子,内里的日子不知道多难熬呢。
六皇子妃打圆场道:“好了,侯爷不在,怎么就能说是假的呢!”
不巧的是,暖阁外挑帘进来个丫鬟,朝六皇子妃禀道:“皇妃,皇子回来了,定南侯与陆大人也在。”
六皇子妃眉心蹙着问:“回前院了?”
怀庆登时就道:“正好把人请进来问问!”
苏绿檀心口一紧,糟糕,要露馅了。她这字放到钟延光眼里,就算真是他教的,他估计也不会承认的。
六皇子妃正犹豫怎么回丫鬟的话,就听丫鬟道:“回皇妃,来后院了。”
六皇子妃猜测道:“应当是去内书房了。”
怀庆喧宾夺主下命令道:“还不快快去请了来!”
六皇子妃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得一阵朗朗笑声,六皇子从大厅里进来,道:“夫人,我来了。”
后面跟着的,不是钟延光是谁?
第49章
六皇子与钟延光和陆清然三个一起走进来,三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迎面而来,看得妇人们都红了脸。
六皇子妃走上前去,领着众妇人见礼。
钟延光瞥了一眼苏绿檀,又看了看暖阁里只摆着章书桌,并没有喝过酒的迹象,便放下心来,握着的拳头也松了些。
六皇子道:“原是有人惦记来我梅林里瞧一瞧,过来的时候听人说你邀了客人在花厅里,就来见一见。”说罢,他饶有深意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苏绿檀心头紧张着,并未注意到六皇子的眼神。
六皇子妃嗔道:“早跟你说我今日要请客来了,六爷怎么又忘了?”
六皇子笑一笑,岔开话题道:“你们在比书法?”
可算提到重点了,怀庆快步走到桌前,拿了那副字来,举到钟延光的面前,高声道:“侯爷可识得这字?”
苏绿檀站在后面,来不及跟钟延光串通,只得咬唇望着他,却见对方眼神锁在那副字上,并没有朝她看过来。
因为钟延光被这副字给惊艳了,这草书虽然写的有些柔弱了,但是神韵上层,意境不凡,而且跟他的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他喜欢的字。
不待钟延光回答问题,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也凑到字面前看了看,眉头紧锁,不知在琢磨什么。
怀庆一看没人做声,便以为六皇子妃方才所言只是替苏绿檀打圆场而已,冷笑一声,道:“写的乱七八糟的,侯爷肯定不认识吧?”
六皇子目露鄙夷,斥道:“别乱说话——夫人,此乃何人所书?不会是你吧?你的字只承你祖父遗风之三四分而已,可写不出这样的字。而且这非寻常女儿家能写就,像是出自英雄少年之手。”
陆清然笑道:“此书颇有持誉之风,虽差了些许,但也实属佳作。”又扭头问钟延光:“持誉,你什么时候收了关门弟子?”
至此,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还没想到会是出自一个姑娘家之手。
钟延光却猜到了,能把他的韵味临摹的这么像的,此人一定是长久钻研过他的书法。暖阁里的人,除了苏绿檀没有人能,也没有人会成千上万遍的去看他的字。
她一定在无人知道的时候,精研过他的书法,揣摩过他的心思,推敲过他的心境,体味过他的心绪。
她一定曾经把他掰开了揉碎了,再重新塑造起来。
钟延光的思绪被怀庆无情地打断,她皱眉道:“侯爷,你怎么不说话?这字写的远不如你,肯定不是你教的吧?”
钟延光是个干脆的人,他没有一口回答,怀庆心想,此事十之八九是苏绿檀在作伪。
六皇子又问:“这字到底谁写的?”
双手绞着帕子,苏绿檀凝视着钟延光,她这次写的不够好,他大抵是不会承认的吧。
钟延光忽然抬起头,对上了苏绿檀的视线,在她素来活泼的双眼里看到了一丝软弱和无助,就像林中离开了母亲的小鹿,眸子湿润而晶莹。
六皇子妃正要解答,再把这件事给圆过去,就见钟延光从对面走过来,站在苏绿檀面前,直视她道:“你手生了,写的没有以前好看。”
苏绿檀眸子稍瞪,眼底藏着不可思议,咬了咬唇,微喘地看着钟延光,结巴道:“是、是手生了,给夫君丢人了。”说着她红着脸低下头。
六皇子与陆清然惊讶道:“是定南侯夫人写的?”
六皇子妃笑道:“可不是嘛,我们都亲眼瞧见的。”
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自然对苏绿檀赞不绝口,不过并未直接夸她,而是说钟延光娶了个好夫人。
松了口气,六皇子妃笑道:“刚绿檀就说是侯爷教的,偏还有人不信,这下子总算信了。”
钟延光嘴角噙笑地看着苏绿檀,她说是他教的?难怪他进来的时候,她那么怕。
钟延光索性承认道:“是我教的,教了许久了,从前她写的更好看。”
听闻此话,怀庆算是死心了。
苏绿檀鼓着双颊看着钟延光,心里尽是感激。
算他有良心,护膝没给他白做。
后边儿的陆清然打趣道:“你倒是有耐心,从前你可不这样了。”
六皇子意味深长道:“你都说那是从前了。”
陆清然了然一笑,六皇子妃的眼神也暧昧了起来,苏绿檀只好偏开脑袋,不去瞧他们。
六皇子面带笑容道:“好了,多是女眷在此,我们也不便多待,走罢,持誉?”
钟延光点一点头,亲自过来瞧了一眼,他便放心了。
言罢,三人便准备走了。
怀庆拿着纸的双臂松了下来,手里的宣纸边角被她皱了许多。
钟延光从怀庆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停下脚步,从她手里夺过宣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道:“内子笔迹,不好流传于外。”
怀庆手里一空,心里也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妇人们一阵轻笑,这定南侯真真是宝贝苏绿檀的很,她随手的一幅字也那样在乎。
六皇子妃催道:“六爷,你们去罢,我们还要再玩一会子。”
片刻功夫,钟延光他们就都走了,六皇子妃目送了丈夫,便转身过来看了怀庆一眼,像是警告。
接下来六皇子妃留了客人们用午膳,一起就梅花行了梅花令,席间少不得喝酒。
苏绿檀很会行令,不仅想的快,还不流俗,开始喝的最少,后来众人不肯依了,便说换一种玩法,要玩掷骰子,结果她运气很不好,一连喝了十多杯,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住了,面颊绯红,已然微醺。
怀庆酒量不佳,在第一轮的时候也因为运气和才气都不好,行不出令,就已经醉得厉害了,早被扶去了里边休息。
一顿饭下来,女眷们都有些醉了,酒后容易吐真言,她们便忍不住对着苏绿檀说起赞美之话来,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也仅仅是羡慕而已,因为经过这么一天了,长眼睛的都知道,苏绿檀虽是商户女,但气派和世家大族的小姐比起来真不差什么,相处起来不卑不亢,活泼有趣,实在讨喜。
她们虽也是自小学的琴棋书画,但天赋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学的就是不如苏绿檀好。
人家定南侯喜欢苏绿檀,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自古英雄配美人,那是一点错儿也没有的。
苏绿檀这样的姑娘,就该配钟延光这样的男人。
有人醉的厉害了,忍不住道:“定南侯配得上苏绿檀,配得上。”
苏绿檀醉眼朦胧,托腮一笑。
时候不早了,宴席也就散了,六皇子妃还清醒的很,着人送了客人走,自己还留在暖阁里歇一歇。
抱着暖炉,六皇子妃问丫鬟道:“六爷可还在府里?”
丫鬟出去一趟,回来禀道:“六爷还在,侯爷他们刚走。”
六皇子妃讶异道:“侯爷才走?”难道是一直等着苏绿檀?
六皇子府二门上,苏绿檀被丫鬟扶着出去,到了角门那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她灿笑着走过去,道:“夫君,你怎么也还在?”
钟延光淡声道:“六皇子留我有事,正好刚出来,走罢,一道回去。”
苏绿檀乖巧点头,上前挽住钟延光的手臂,侧颊蹭了蹭他的衣裳,低声道:“谢谢夫君。”
及不可见地侧了侧脑袋,钟延光唇角抿了个很淡的笑容。
夫妻两人一起上的马车,因有丫鬟在车内,钟延光倒也没说什么话,但苏绿檀喝的酒后劲足,一路回府,她愈发不清醒了。
等下了马车的时候,苏绿檀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靠在钟延光的身上,两腿发软。
夏蝉和冬雪赶紧过来搀扶,苏绿檀难受地推开她们。
钟延光道:“罢了,别动她。”说完,就把人横抱起来,阔步朝角门里去,也不等轿子来,直直往二门去,两个丫鬟在后面根本就跟不上。
一路稳步走回荣安堂,钟延光把苏绿檀安放在床上,正要松手,就被她勾住了脖子,长袖滑落,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
想起苏绿檀病的那回,钟延光没有急着直起腰,而是双手撑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细嫩的肌肤,温柔的眉眼,琼鼻小嘴,面色绯红,她醉的样子,着实乖巧可爱。
足足看了半刻钟,钟延光也没有嫌累,陡然听她轻吟一声,耳廓酥酥麻麻的,像是被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子。
难受得蹙起眉头,苏绿檀咬着唇,但是手还是不肯松开,攀在他脖子上,像赖上他似的。
苏绿檀手臂突然贴上钟延光的面颊,冰冰凉凉的,但很柔软很舒服,他这才想拿开她的双手,给她盖上被子。可苏绿檀两手在钟延光脖子后面交握着,扯不开,他只好握着她的双臂,替她焐热。
感觉舒服一些了,苏绿檀的眉头总算松开了,钟延光的手就没有放下来。
苏绿檀扭动着身子,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些什么,钟延光贴近她的嘴唇,想听她的梦呓,却听不清,反被她这副模样给诱惑的有些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