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绿檀轻笑一下,没有说话,赵氏的打算,肯定成不了。
丫鬟先奉着茶进来,接着叶夫人就也来了,她这回的脸色好看得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叶夫人的笑容虽然浅,赵氏也满足了,多年情分在这儿,她终究是愧对了好友,对方能原谅她,她就很高兴。
苏绿檀主动让出位置,坐到叶夫人对面去,让她离赵氏更近一些。
赵氏还在吃药,身体有些虚弱,跟叶夫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弱弱的。
叶夫人也有些心软了,没有说太多的重话,只道:“我来还有一桩事想跟老夫人说清楚的。”
这称呼就生分了,赵氏心里不舒服,也就直接说出来了,她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这样子像什么样子?”
叶夫人不肯,她扭开头道:“先把孩子们的事儿料理清楚了再说。”
赵氏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她看向苏绿檀,道:“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了?”
叶夫人道:“你外甥女还没来见你?”
赵氏道:“正说要见,等见过你了,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叫她回苏州去了。”
叶夫人克制着脾气,声音平缓道:“那我来的赶巧了,老夫人你要真惦记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就当着我的面,见一见你的好外甥女,叫我知道她都怎么编排诽谤我家小子的。”
赵氏心口一紧,很是忐忑,她眉头紧锁道:“宝柔说,只是来跟我辞别的。”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道:“既是辞别,老夫人要不介意,我听一听也无妨。她既要走了,就当是了了两家的孽缘。”
赵氏没有一口答应,她莫名地害怕着。
叶夫人又道:“不管她说什么,老夫人不喊我,我绝不露面。有些事,也不好信她一面之词是不是?”
赵氏点点头,死死地攥着帕子,道:“好,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找来。”
这一回,赵氏还存了点微弱的希望。
过了半刻钟,丫鬟挑帘把人带进来的时候,苏绿檀和叶夫人都已经进内室坐着了,次间里开始静悄悄的,接着有衣料窸窸窣窣擦动的声音,想是丫鬟们都被打发出去了。
再过了一会儿,就有了浅浅的哭声,渐渐的,哭声就大了,苏绿檀和叶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方宝柔在哭。
方宝柔着实厉害,哭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没哭累,里面的人都听累了。
苏绿檀心中不屑,但也早有准备,叶夫人却是把不耻都表现在了脸上。
次间里再次静了下来,方宝柔开始说话了,她声音微哑,甫一开口,说的倒真是些离别前的话,一时认错道歉,一时叮嘱赵氏好好吃药保重身体。
赵氏听得眼泪哗哗的,问方宝柔将来的打算。
方宝柔抽泣道:“本来我一心一意想和叶家小郎君成一段美满姻缘,现在闹成这样,除了做姑子这一条,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赵氏猛然抬头道:“你这意思……可是有什么苦衷?难道是你继母从中作梗?”
方宝柔轻轻摆头,道:“继母是待我不真心,但那叶家小郎君,也委实轻薄,相看的时候,竟然……竟然……”再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内室里的叶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险些要冲出去,被苏绿檀给拉住了。
一会子赵氏肯定要细问方宝柔,她编的谎话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到时候叶夫人再出去对峙,也才有话说。
正在此时,钟延光也往千禧堂赶来。
第86章
赵氏本来对方宝柔就不多信任了,但她哭的委实厉害,十分委屈的模样,很是让人信服动容。
到底是吃过一次亏了,赵氏倒是没和以前一样急着发脾气,而是拉着方宝柔问:“他如何你了?你跟我细细说说。若真是你受了委屈,才退的婚,这事我必定给你做主,若是你胡编乱造的,宝柔,那你就别怪姨母心狠了!”
方宝柔擦着眼泪道:“女儿家哪有拿自己清白去糊弄人的?但凡叶家小郎君恪守礼节一些,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氏着急了,细问道:“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宝柔垂眸道:“那日相看的时候,叶夫人带着小郎君来了,我原是躲在屏风后面,继母看小郎君满意了,才叫我出来斟茶待客,我就给叶夫人倒了杯茶水。那个时候小郎君就胡乱地往我身上瞟,我只当是他好奇,没料想他是轻薄之人,毕竟是姨母多年好友的嫡子,我就放松了警惕。”
“后来呢?”赵氏问的很急切。
方宝柔继续拭泪道:“后来我继母带着叶夫人在园子里逛,小郎君也跟着,我原不知道,回房之后以为客走了,在屋子里闷不过,就想出去透个气儿,也去了园子里。哪知道就撞上了叶公子,吓得我一跳。”
赵氏问道:“他没跟在叶夫人身边?”
方宝柔摇头道:“没有,后来听继母说,那时候她正和叶夫人坐在亭子里,叶公子是要去方便的,才跟着丫鬟出来。但我撞见他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了丫鬟,想是被他支开了。”
赵氏又道:“撞见便撞见了,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他就怎么你了?你身边的桂枝呢?有丫鬟跟着,你怕什么?”
方宝柔绞着帕子说:“怪我没个防备,以为在家中就没事儿,去园子里的时候没带丫头。我家园子又是高低不平的地势,我猜他早就看到我要进来,才想法子把丫鬟支走的。”
赵氏啧了一声,皱眉道:“那他到底怎么你了?”
方宝柔抽泣道:“他抱着我,要亲我的嘴!这样的登徒子,我哪里敢嫁!现在就是这样,等过了门可好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姨母不是说,让我嫁到叶家,不嫌他们家卑微,就图叶公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吗?可他也不是个老实的,岂不是跟姨母的心意背道而驰了?”
赵氏叹道:“这事你父母亲怎么不早来说?若真有这事,我难道还能推你入火坑不成?”
默默地流着泪,方宝柔道:“我母亲打算的是,叶家跟方家都心知肚明这事,以免伤了姨母的心,悄无声息把婚事退了就是了,哪知道他们还这样闹腾起来,事关我的名节,我父亲为此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重了,生怕我再嫁不出去了。不过现在都这样了,早知道当时就嚷出来了,总是要丢掉名声的,也免了吃这个哑巴亏!”
赵氏严肃地再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跪在赵氏面前,方宝柔磕了个头,道:“姨母,若有一句假话,宝柔这辈子就去做姑子!”
赵氏心里惦记着叶夫人在里面,没有轻信方宝柔的话,继续问道:“可除了你们两个,可有旁证?一个人也没有?”
方宝柔摇摇头道:“桂枝没有跟在我身边,他又支开了丫鬟,哪里有什么证人?若真叫人撞见了,便是有人证,我也说不清,只有一头碰死了。要不是宝柔贪生怕死,还记着姨母的恩情没还完,当时死了也就干净了!”
赵氏脸色发白,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放开方宝柔的手,道:“好,就当有这件事,但是也不能全凭你一个人说。我问你,若叫你跟叶夫人带上她家的小郎君对质,你可说得清楚?”
方宝柔为难道:“就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我哪里说的清楚,他若咬死不认,我也没有法子叫他吐真言!”
这事确实难办。
赵氏往内室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喊了一声,道:“你们出来吧,今儿无论如何要把这事掰扯清楚!”
方宝柔头皮一麻,惊恐地看着赵氏说话的方向,叶夫人重重得拍起帘子,就从里面出来了,原本端庄的脸孔,因为瞪大的双眼变得凶悍,气势汹汹地朝她快步走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定神闲的苏绿檀。
方宝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蹙眉看了赵氏一眼——姨母怎么会让别人偷听她们说话?
毕竟说的是谎话,方宝柔一下子就心虚了,四肢发软,靠在赵氏脚边,嘴唇发颤。
叶夫人气咻咻地出来,忍住了动手的心,指着方宝柔道:“满口胡言!难怪都说丧母长女无人教,娶不得,还好我儿没娶你,否则真是家门不幸!”
方宝柔本能地躲在赵氏脚边,扯着她的衣摆,一下子忘了反驳。
叶夫人就这么站着,攥着拳头,冲赵氏解释说:“那日我儿确实去方便了,方家的丫鬟领他去的,那丫鬟后来分明还跟着回来了!还有,那时我不放心,叫我的丫鬟春儿也跟上去,我儿他还不知道春儿跟了他一路,现在春儿就在这儿,老夫人,你亲自问问春儿,她看见了什么,是不是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东西!”
梳双丫髻的丫头走到赵氏面前,行了礼,低头道:“我家公子方便了就立刻回来了,根本没遇着什么人,领他去的丫头也一路跟着,没有被支开。”
方宝柔微微喘气道:“你胡说!”她拉着赵氏的手,道:“姨母,您不信可以问我家丫鬟便是!”
那日小郎君确实去方便了,方宝柔虽没有去过园子,但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细节,左右无人看见,她自然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何况方家的丫鬟,方家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方宝柔说丫鬟被支开了,那就是被支开了,就算赵氏有功夫去问方家的丫鬟,也不怕露了馅。
叶夫人才不会吃这个闷亏,她仍旧端着身份,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气息早就乱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尖锐,她愤怒道:“好,你说有这事,那你告诉我,我儿那日穿的什么衣裳?你不会连恶人的衣裳都没看清楚吧!”
方宝柔心下生疑,却没有想太多,只道:“那日他穿着宝蓝色的衣裳。”相看的时候,她见过的,有些印象。
叶夫人哂笑道:“你家丫鬟没有告诉你,那日我儿去园子之前,在你继母屋里就被茶水打湿了衣裳,临时换了一件你爹年轻时穿的旧衣裳吗?你可想仔细了,你爹的旧衣裳,是宝蓝色的?”
方宝柔顿时慌了,轻薄的事她不过跟继母和父亲随便编造了两句,细节何曾核对过!她掐着掌心,暗恨继母没有脑子,竟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提醒她!
搜肠刮肚地想父亲还留下的旧衣裳有哪些,方宝柔半晌没有说话,气势越来越弱。
赵氏摇了方宝柔的肩膀一下,道:“宝柔,你快想啊!”
方宝柔半垂眼皮,揪着赵氏的衣摆,视线闪闪躲躲,道:“我……我那时情急,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
叶夫人冷笑道:“不必想了,我哄你的,我儿衣裳没有被弄脏。可见你根本就没在园子里见过他,却还想污蔑他——老夫人,事也说清楚了,告辞了!”
赵氏朝叶夫人伸着手,道:“小叶——”
叶夫人动作利落,赵氏又气又急,在好友和白眼狼外甥女之间瞬间做出了选择,她竟然一个巴掌打到方宝柔脸上了,又狠又响亮。
不仅仅是方宝柔,苏绿檀也懵了,赵氏真的下得去手了?
方宝柔脸上赫然出现的五个巴掌印子,让苏绿檀清楚地明白,她没看花眼,赵氏真的打了方宝柔。
走到门口的叶夫人只淡淡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松快了一点,仍旧出了门,正好撞上了进来的钟延光。
同钟延光打了招呼,叶夫人径自走了。
钟延光微微点头示意,进了屋来,看着次间里的状况,闲闲地走到苏绿檀身边,牵着她的手坐下,对方宝柔道:“正好,我来也为着跟你有关的事,一并解决了。”他语气一贯的平淡冷漠,旁观者不觉有什么,当事人却是觉得冷意渗到了骨子里。
方宝柔捂着脸往赵氏腿边爬,低声啜泣着,碎碎地念着:“我真的是记不清……没骗人,我没骗人……”
赵氏根本不信,痛心疾首道:“宝柔啊,我虽嘴上说你嫁到叶家我才给你那笔嫁妆,可你真嫁去了张家,我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瞧不起吗?”
抬起头,方宝柔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氏——姨母的意思是说,不管她嫁到哪里,那笔嫁妆本来就会给她的!
身子一下子就软了,方宝柔哭都哭的很无力,她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得那笔嫁妆,闹出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赵氏却说这种话!
钟延光没有闲心思听这些话,他冷冷地扫了方宝柔一眼,道:“张瑾跟我说,你父亲今日上门去找他家人了,想跟他把亲事定下了,还说,从你嘴里漏出去了一些话,你且先告诉我,你都在张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方宝柔脊背发寒,直盯着地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表哥,我没说……不是我说的……我没有。”
第87章
方宝柔在钟延光面前否认自己在背后嚼过舌根。
钟延光却是不信的,他冷声道:“你不承认倒也无妨,反正话是已经从方家传出去了,总会有个源头,也好查。”
赵氏虽然疼爱方宝柔,但儿子和外甥女之间,她肯定还是选择亲生儿子,何况方宝柔现在变成了这种人,她早就心凉透了,她转脸道:“持誉,她到底在张家说了什么?”
方宝柔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赵氏现在已经完全不信她了,连问都不问一句。
钟延光看向赵氏道:“母亲给我纳妾的事,传去了张家。”
一想起那次的激烈状况,赵氏脑子嗡嗡作响,这等事要是传出去了,不仅她要背上恶婆婆的名声,钟延光也会被人指责大逆不道、不仁不孝!
眯着眼,赵氏冷眼看着方宝柔,从来没有过的冷静,她平静地问道:“是你说的?”
方宝柔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辩解,哇一下哭了出来,道:“我又没见着张夫人,我哪里会说什么话!”
这点方宝柔没说谎,她确实没见到张夫人,是她继母跟张夫人见过了面。
苏绿檀大抵也猜到了,她道:“这事除了我们定南侯府的人,便没人知道。府里知道这事的人,也都跟张家没什么联系,即便不是你说的,也是你传出去的。你跟你继母说了罢?”
方宝柔眼神闪闪躲躲,嗫嚅着说不出话,心里把继母恨透了,她嘴上也没个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