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延光目光空远,道:“若要追忆起来,应当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约还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想娶你进门。”
苏绿檀一脸发懵,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成亲当夜吗?她茫然道:“你我何时见过?分明成了亲才见上面的。”
钟延光哈哈直笑,道:“你自然不记得了,是在宝云寺的时候。”
瞪大了眼睛,苏绿檀道:“你也在宝云寺?!”
颔了首,钟延光道:“自然,太夫人要相看你,我怎么能不去瞧瞧。”
苏绿檀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噘着嘴道:“你竟肯去?”
干笑一声,钟延光道:“那时我自是不大情愿,太夫人逼着我去,我想着不要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就想着去看一眼……”
“然后回来就说看不上。”苏绿檀凉凉道。
钟延光搂着苏绿檀的肩膀好一顿哄,温声道:“倘或那时是哪个女子我都肯去,咱们也没有如今的缘分了是不是?”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好吧,你继续说,为何我没见着你?”
钟延光满面笑容道:“你在宝殿里面,我在后山,后来你陪太夫人去后山腰上的宝殿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你。”
“好看吗?”苏绿檀笑问。
钟延光吸了口气,道:“好看。”
“但是呢?”
眨了眨眼,钟延光道:“但是也不足以让我心动。”
“哼。”苏绿檀绞着钟延光已经松散开的腰带,钟延光立刻捉着她的手道:“我若见了貌美的女人就心动……”
“就没了现在的缘分,我知道。”苏绿檀闷声道。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笑道:“后来你们进殿,我在墙角后面,近距离地看了你一眼,那时就觉得,更好看,真的好看。”
“哦!你偷看我!”苏绿檀指了钟延光一下,被他咬了一口。
收回手,苏绿檀仰脸问他:“现在呢?”
“现在也好看。”
把玩着钟延光的衣领,苏绿檀催着道:“快说快说,急死人了。”
钟延光又笑,道:“我看你规矩拘谨的样子,我虽觉着可以为妻,却没有想娶你的心思。然后我就跟着你们下山了,太夫人离开方便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变了,在小池塘的栏杆上趴着,蹬脚踢腿,在地上捡石头,往池子里扔,池子里的乌龟正入定,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你了,你非要往它哪儿扔石头。”
想起那件事,苏绿檀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捂着脸道:“谁让你躲哪儿的呀!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苏绿檀透红着脸,解释道:“我就是想让它动一动,我可没砸到它,只是把石头扔到它旁边的水里。”
“它不肯动,所以你就骂起它来了?”
小嘴噘得老高,苏绿檀道:“我那时心情郁闷,又不清楚太夫人的意思,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那乌龟不肯理我,我一时生了气,就冲它发脾气了,反正它也听不懂!这不算恃强凌弱!”
钟延光笑声震天,苏绿檀捂住他的嘴,道:“不准你笑!”
握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我觉着很有趣,太夫人再跟我提起婚事的时候,我便答应了。”
苏绿檀恍然大悟,眼睛乌溜溜的,道:“我说你怎么同意了呢,原是因为这事——哎呀,我还向那小王八许了愿,没想到它竟然真显灵了,啧啧,真不该欺负它的,等回京了,我得还愿去!”
钟延光道:“该改口了,那是可是宝云寺里待了好几十年的灵龟,都活过了两朝,咱们两个的岁数加起来都没有它大。”
“是是,是乌龟,神龟,不是王八!”
苏绿檀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嫁妆才答应帮我家脱困。”
钟延光笑得无奈,道:“我又怎么会肖想你的嫁妆?再说了,你的嫁妆将来本也该留给孩子。如若我是为钱才娶妻,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苏绿檀笑赞道:“不愧是我苏绿檀看上的男人!”
钟延光一脸灿笑,心里甜滋滋的。
苏绿檀又继续问:“既你喜欢我,为何新婚之夜不……跟我行夫妻之礼?”
说起这个,钟延光目光幽怨黯然,道:“我倒是想,可我掀开盖头之后,你惊慌的像离开母亲的小鹿,我就有些不忍,后来应酬了回房,想拉着你就寝的时候,你也有些躲着我,不经意地把手抽回去,缩着身子。我一想到你才十五岁,于心何忍,便想着等你大一岁再说。哪知道三月后就离京了。”
苏绿檀面色绯红,有些不大好意思。钟延光温声道:“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替你考虑,割了手替你圆过去。”
这些话都情真意切的,苏绿檀听的很是动容。
钟延光摸了摸苏绿檀微微鼓起的肚子,道:“大师说你我姻缘天定,虽然几经波折,倒也不算错,此生得你,已然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苏绿檀娇声应了一句,声音软软绵绵,诱人极了。
钟延光把人抱上床去,叫了水进来帮着她擦洗过身体了,便一起就寝。
苏绿檀身子已经有些重了,钟延光做什么都是轻柔仔细的,生怕伤着了她,这次也只是与她相拥缠绵,却并未有过分之举。
半个时辰后,苏绿檀也面色潮红,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话,她问他:“京里可还好?”
钟延光眼神微滞,一时没有答话。
第102章
苏绿檀问起京中好不好了,钟延光本想瞒着她,又怕她多想,索性说实话道:“皇上病了,连着小半月没醒。”
苏绿檀大惊,问道:“那朝政是谁在打理?”
“有内阁大臣,还有三位皇子监政。”
怀庆和三皇子乃一母同胞,为朱皇后所出。
眼下皇帝病重,即便从前皇后不大受宠,到底也是皇后,理所应当伺候在天子身侧,皇子们早就住去了十王府,进宫到底是多有不便,若是叫皇后一人控制了皇帝寝宫,只要能找到玉玺,盖下传位的诏书,买通几个近臣,天子驾崩,三皇子便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了。
而且三皇子是嫡皇子,大皇子虽然为长,却不是嫡,虽说大业立太子重德行,但嫡出的身份,到底是比庶出的更有说服力一些。
如果真是三皇子继位了,大皇子党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像定南侯府之流,但凡参与宫变,事后一定会被打为反贼,满门抄斩,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苏绿檀对朝堂之事知道的不算多,但朝中一些要紧的人事,她都知道个大概。三皇子比大皇子弱就弱在没有出挑的武官支持,若真兵戎相见,自然优势尽失,可若是朱皇后雷厉风行,一早治住了后宫,早早地把一切都打点好了,根本等不到皇子们短兵相接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刻,除非大皇子背上谋逆篡位的名声,否则绝无可能夺得皇位。
谋逆篡位,写入史书,是要世世代代遭人唾骂,所以大皇子只能顺位,不能谋逆。
钟延光紧紧地抱着苏绿檀,他知道她已经想了许多事,遂捧着她的脸,轻声问:“怕吗?”
点了点头,苏绿檀面色微白,道:“有些怕。太夫人和老夫人都还在京中,我怎么放心得下。”
闭上眼眸,钟延光道:“我也放心不下,不过御医说了,皇上一时还去不了,隔个十来天总会清醒一次。就是醒得时候不多,未必有精力下诏书。拿药吊着,还有五月多活头。”
皇位坐到最后的时刻,身边关心根本不再是他的死活,而是他活着的片刻,能不能把事情交代清楚。若是交代好了,他的苏醒才是有价值的,若是无力交代,只怕是人人心里都想着,还不如早死算了,何苦拖累着天下的人。
苏绿檀揪着钟延光的衣襟道:“靠着药续命,若是药出了问题……”
皇帝要死不死,虎视眈眈的人,难免有沉不住气要推波助澜一把的,打死个别人背黑锅,便可拉开争夺皇位的序幕。
“你放心,三皇子有皇后,大皇子有阉人。”
苏绿檀又惊讶了,大皇子看着那么正派倨傲的人,竟肯走阉党的路子。
果真是成大事不拘小节,这样的人将来成为帝王,至少不是昏庸之辈。
苏绿檀又道:“你什么时候回京?”
“我还想多陪你会儿,我说了,想看着咱们孩子出世的。”
苏绿檀怀孕快四个月了,按照钟延光说的时间,他应该是赶不上看着她生产了。
大事面前,苏绿檀也不会胡乱使性子的,她抱着钟延光道:“若能早些回去,你便回去吧,金陵离京城尚远,自有我弟弟和父亲照拂,我倒是没什么事。京中太夫人和老夫人就在天子脚下,我反而更担心。”
抚了抚苏绿檀的头发,钟延光凝望着她,微皱眉头心疼道:“我知道,委屈你了……”
女子生产本就是艰险之事,尤其头胎,钟延光若是不能陪着苏绿檀,他会感到遗憾自责,若是苏绿檀再出了点什么事,他只怕更要难过,甚至抱憾终身。
笑一笑,苏绿檀面容明媚,安抚道:“夫君不必太过牵挂我,我父亲再怎么说也在金陵立足二十多年了,除非是和上次一样,是得罪京中贵人,否则旁人还没有那么容易撼动苏家。再者,还有你的威慑,在大局未定之前,我就更不会有事了。”
钟延光吻了吻苏绿檀的侧脸,道:“好,到了时候我自会走,不过眼下不急,我在金陵还有任务,一时半刻也走不开?”
“什么任务?”既提到朝堂之事,苏绿檀索性问个明白。
钟延光道:“金陵卫所有个人我看上了,这次回京须得带上他和他手下的人,一同前往。”
“是什么人?”
“一个卫指挥使,今年才二十来岁,你不知道的。”
二十来岁的正四品指挥使,官位很高了,苏绿檀道:“是世袭的吧,他父亲去的也够早的。”
“是了,是清然在金陵游玩的时候认识的,已同我提过数次,我也派人详细地查过他,这回来也正式跟他打了照面。不过此人谨慎,还未有意归顺与我。”
“非他不可么?”
点了点头,钟延光道:“怀庆嫁给了承恩伯世子,承恩伯领着三千营,平日里练习巡哨,调动方便。”
逼宫的时候,这三千人若能提早赶到紫禁城,优势就大了。
知道完这些,苏绿檀果然愁上眉头,钟延光抚平她的秀眉,道:“不该告诉你的。”
勾着钟延光的脖子,苏绿檀道:“你不告诉我,我更担心。”
“现在好了,可还睡得着了?”
噘着嘴,苏绿檀道:“睡得着。”
钟延光笑一笑,起身去把烛火剪了。
屋子里陷入黑暗,钟延光抹黑上床,跟苏绿檀齐肩躺着,拉着她的手,牵着手入睡。
说是要睡了,其实两人都是睡不着的。
钟延光闭着眼道:“早知道,明日再告诉你的,好歹今日能睡个整觉。”
苏绿檀侧了侧头,看着黑夜里,钟延光五官精致的轮廓,道:“睡得着的,不过是现在睡不着。”
翻了个身,钟延光侧躺着,在漆黑的夜里盯着苏绿檀,轻轻地吻了她的额角,道:“要不,我给你讲讲故事?”
“你会讲什么故事?”苏绿檀奇了。
钟延光道:“从前奶娘给我讲的,我说给你听。”
“好。”苏绿檀双手搭在腹部,很享受地阖上眼皮,洗耳恭听。
钟延光讲故事不大在行,不过是平铺直叙,不是那么有趣,但他声音浑厚,微微压着嗓音,更显低沉醇和,入耳非常舒服。
苏绿檀倒不是被他的故事给催眠了,而是听着他平缓的声音入睡的。
看着苏绿檀的眼皮子重了,钟延光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躺下跟着睡了。
——
流光易逝,转眼便是三个多月后,苏绿檀有孕将近七个月,肚子已经鼓成球,身子重的走路都不大方便。
九月的金陵,天气也渐渐转凉,苏绿檀最先换上了绸布衣裳,夏季里穿的绉纱裙子,全部被丫鬟收捡了起来。
钟延光也愈发忙碌,这日回来,已经是天黑之后了。苏绿檀还在屋子里做针线。
洗漱过后的钟延光,进屋就看到苏绿檀还拿着针,便道:“夜里还做这个干什么?仔细伤眼睛。”
心里惦记着事,苏绿檀虽说不刻意去想它,终究是发愁的,扯了笑容出来,她道:“闲得无聊,阿弟白日要读书,你要上衙门,我不做针线,做什么呢?想看书,又不知道看什么好。”
主要是根本看不进去书。
钟延光坏笑一下,道:“针线到底费眼,实在要看,就看书打发时间,我去给你找一本书来。”
说完,钟延光就翻动来金陵时的行囊,把压在最里面的《今平眉》给找出来了,放在苏绿檀面前。
乍然看到《今平眉》几个大字,苏绿檀唰地脸红了,嗔道:“你怎么把这书带来了?”
拇指擦了擦鼻头,钟延光道:“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就拿了来,本来还想把乌龟给你带来,怕路上照顾不周出了意外,便只让如茗先养着,等回去了,再交给你照料。”
苏绿檀翻开书籍折痕最新最深的那一回,钟延光都还没看多少,她恹恹道:“罢了,我暂且不看了,最后一回要是结局不好,我又容易伤怀。”
钟延光道:“那我先替看了,若是好,再念给你听?”
思忖片刻,苏绿檀道:“好呀。”
钟延光对烛夜阅,最后的两回里,平眉本想从男人的手里哄了放妾书,哪知男人不肯,还想把她送了人做个顺水人情,平眉经历太多,发现挣脱不过命运的桎梏,最后也无心挣扎,只想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