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后事的平眉,平平静静地打发了丫鬟,要准备找出白绫上吊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热闹起来了,有人推了门进来,喊她出去看热闹。
平眉心如止水,推脱道:“身子不舒服,懒得出门。”
那人笑得暧昧,低声道:“老爷这两月失了两个孩子,请了和尚来做法事,那和尚长的可真俊美,若是还俗,还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抢着要嫁,咱们也就这样了,你就不想去看一看?”
若是个道士,平眉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听是个俊美和尚,心下意动,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半推半就地跟着人去了做法事的院子里,想一见庐山真面目……或许真是他呢。
第103章
俊俏尚来做法事,院子里围满了人,妾侍丫鬟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平眉挤都挤不进去,还是跟她交好的一个妾侍,身边有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费劲排众上前,才扫了条道路出来。
平眉被拉扯到人前,定睛一看,眼眶都要湿了,果真是他!
那薄情和尚,坐在法坛前的草蒲团上,眼睛闭得紧紧的,手里转动着珍珠大檀木珠子,诵经念佛。
平眉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和尚生的好俊逸,眉目舒朗,高鼻红唇,只不晓得睁开眼又是何等惊艳模样。
指甲掐进掌心里,平眉恨恨地看向和尚——眼睛睁开是什么模样,自然是薄情寡性地模样!
小妾拉着平眉的袖子,在她耳边道:“平眉,你觉得呢?好不好看?”
“丑。”说罢,平眉转身就走,还不等她走出去多久,就听得和尚道:“贵府有人的八字与你子嗣官相冲,须得让此人离府才行。”
当家的老爷虽然风流,但最信神佛,一听这话吓得大惊失色,道:“那人现在何方位?”
和尚道:“方位不知,乃是正月出生的人。”
平眉双腿僵硬,像灌铅一般,臭和尚想做什么!
底下窃窃私语起来,正月出生的人可不多,女眷们相互查问起来,有个小妾尖声道:“那不是说的平眉么!”
眉眼冷淡的小和尚终于有了表情,他顺着小妾的声音,望了过去。
平眉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后面,被所有人盯着,想走都走不掉了。
当家老爷高喝一声:“给我把她抓……”
“稍等!”和尚出声打断,道:“虽与贵人子嗣宫相冲,却是多福之人,不可打杀折煞,平安放出府去才好,还要让她在庙里烧香诵经半个月。”
当家老爷迟疑一瞬,到底听从了和尚的话,给了平眉放妾书,把人暂时安置在寺庙里,日日着人看守,让她念齐十五天的佛经。
小和尚也被请去了庙中,日日与平眉打照面。
开始的几日里,平眉老老实实念经,念完了就回房,紧闭房门,谁也不见。后来的几天,看守的人松懈了,和尚就得了空去敲门。
平眉没开门,砸了一个茶碗盖过去。
小和尚在外惊得一哆嗦,几月不见,这女人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夜里,小和尚撬了窗户进去,平眉果然没睡,她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叉腰讥讽道:“好好的出家人也干起偷偷摸摸的事儿了,这还是在你老窝和尚庙里,仔细叫睁眼的菩萨看到了,一道雷劈死你!”
小和尚也不恼,拉起她的手腕道:“你已经得了放妾书,重得自由了,肯不肯跟我走?”
打开小和尚的手,平眉眼眶红红的,道:“滚远些,你是个什么狗东西,老娘要跟你走!你以为全天下的妇人,合该遂了你的心意么!”
小和尚知她是动了情,伤了心,便软言道:“我被人负过一回,才出了家。去年我回家安顿好家中琐事,心里犹然记挂着你。如今我专门为你还俗来的,你可愿随我归家?做我的妻。”
平眉不语。
和尚松了手,道:“我知你性烈,你若实在不肯便罢了,我自去游历,只不过此生再不踏足此处,便无缘相见了!”
平眉哽咽,骂道:“薄情寡性的东西,你走走走!”
和尚心口发紧,重新拉起她的手腕,低声道:“是肯跟我走了?”
踹了和尚一脚,平眉挺直腰板道:“我不过再此地待腻味了,随你去游玩,你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和尚一笑,抱着她滚上了床单,平眉笑逐颜开,扯开领口道:“这可是你的老窝,菩萨要显灵的。”
和尚骑在她身上,低喘道:“若不显灵,我如何能解救出你……”
十五日过后,平眉得了自由。和尚先行离去,在城外等她,平眉跟继兄交代了一声,带上了户籍文书和些许家当,出了城,上了和尚雇的马车,从此再未踏足过旧地,自与那和尚逍遥几载,快活似神仙。
《今平眉》一书,最后一页的后记中说:世间果真有平眉(化名)其人,放纵不羁,世俗中人多唾骂之,唯得和尚爱重。余游历山川,偶遇此夫妇,因相谈甚欢,平眉赞鄙人见识不俗,方悉数告之,不过书中旖旎之事,乃余凭空述之,平眉亦说,若成书,要香艳才好。今已成书,不知读者几何。
一书完,苏绿檀震惊不已,她挺着肚子对钟延光道:“竟真有其人?!莫不是写书人为了博人眼球唬人的吧。”
合上书,钟延光道:“管他真假,既是好结局,已然足矣。”
抚了抚胸口,苏绿檀道:“还好是好结局,不然我心里可受不了。哎,现在很是脆弱,只能听好话,听不得坏话。若是有甜言蜜语灌耳,那就更好了。”
钟延光大笑,抱着苏绿檀上床,在她耳边呢喃甜言蜜语,一大串的好话从他嘴里溜出来,都不带停顿的。
苏绿檀一脸灿笑。
因大夫说,怀孕前三后三不可行房,钟延光这几月都会动作轻柔地与苏绿檀亲热,今日二人意动,如何能不缠绵一番?
夜里红帐落下,事后苏绿檀面色绯红,她的身上盖着被子,忽然一下子整个人被定住了似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夫君,孩儿动了!”
手钻进被子里,钟延光摸了摸她的肚皮,仔细感受,半晌才笑道:“踢你了,痛不痛?”
索性掀开被子,苏绿檀看着圆鼓鼓的肚皮,没一会儿,平滑的肚皮上戳起一个小球,像是孩子的小手。
钟延光小心翼翼地触上去,隔着苏绿檀的肚皮,跟孩子击了掌,他声音低沉道:“可要等爹回来再出来,别太着急了。”
说罢,钟延光就替苏绿檀把被子盖上了。
苏绿檀觉着好笑,便道:“他又听不见。”
钟延光一本正经道:“我女儿乖得很,听得见。”
“要是个小子呢。”
钟延光躺下去,跟苏绿檀隔着有些距离,但是一直牵着她的手,道:“小子那就更要听话了,否则要挨揍的。”
“那还是闺女吧。”
沉默片刻,钟延光温声道:“我过两日要回京了。”
“金陵的事处理好了?”
“嗯。”钟延光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苏绿檀语气轻松道:“去吧,我和孩子在金陵等你。”
紧紧地攥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没有说话,末了起身在她额上重重地亲吻一下,手指拨乱了她的发丝。
……
钟延光要归京,苏绿檀给他准备好了途中所需的衣物和粮食,大包小包的装好,让人抬上了马车,她还要亲自送他。
钟延光说不好,他从秦淮河走,那边人多,她去不便。
苏绿檀面上不显悲伤,语气淡淡道:“我是想去夜游秦淮,顺便送送你,你若不叫我送,我只去游秦淮河便好。”
无奈之下,钟延光只好道:“那你去吧,只是……不要哭鼻子,我怕舍不得走了。”
扭过头,苏绿檀道:“我才不哭,你何时见我哭过!”
钟延光笑一笑,是不容易见着她哭,但是见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一次。
揽着苏绿檀的肩膀,钟延光道:“要去也行,让青松跟着去,还有胡护院也得跟去,我再留两个亲信给你,不行,两个不够,四个。得知道你能安全归府我才放心。”
“好……不过排场未免太大了。”
“你是我的钟延光的夫人,以后我还要替你挣更大的排场!”钟延光神情坚毅,信心十足。
苏绿檀重重地点一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定南侯的夫人!”
等到了出发的时候,苏绿檀跟了出去,苏世文一直把人亲自送到门口,还要跟去,钟延光不许,他讪讪道:“那便让青松代我送侯爷,侯爷一路平安。”
微微点头,钟延光别了苏世文,便赶往秦淮河畔。
钟延光本该骑马出行的男人,珍惜这最后的一时半刻,便坐上了马车,与苏绿檀同乘。
因怕钟延光牵挂,苏绿檀倒也没有说太多不舍的话,故意挑了有趣好玩的说给他听,还幻想着未出世的孩儿该是什么模样,像她还是像他。
临别前的时间过的飞快,明明很远的一段距离,竟然一下子就到了。
秦淮河畔游船上画舫无数,有一艘大船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
苏绿檀站在河畔旁边,放开了拉着钟延光的手,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道:“夫君放心去罢,一会子我跟青松一起回去,你不必担心。”
苏青松拍着胸脯,道:“姐夫放心,我肯定护姐姐周全。”
钟延光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
其他人马先行上船,钟延光不好留恋儿女情长,便转身离去。
苏绿檀挺着大肚子,一时没忍住,拉住他的手,蹙眉忍泪道:“你说了……要看着孩子出世的,我许你迟一些,但一定要回来。”
“好。”钟延光哽咽地应了一句。
苏绿檀放开手,转身扶着苏青松,背对钟延光道:“我回了,你走罢。”
钟延光大步走了,苏绿檀却没有离开,两人遥遥相望,直到船只消失不见,连黑影都没了,苏青松才劝了一句道:“姐,回去吧。”
第104章
钟延光走后,苏绿檀就跟着苏青松一起回府了。
钟延光这一走,金陵都跟着抖三抖,朝中天子病重,皇子夺位的事,早就在世家贵族之间传开了,有人事不关己的人,也有早早下注押宝的人。
今上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虽是庶出,却是养在先皇后膝下,且在朝堂之中颇有威望,三皇子系皇后嫡出,才能声誉,稍逊一筹,在文官面前,不大讨好,但他的嫡亲妹子怀庆才刚成了一桩好婚事。六皇子乃贵妃所出,虽最年幼,母族强大,又与大皇子关系亲近。
到底谁能夺得皇位,还没个定数。
苏绿檀也跟着忐忑,但凡有丁点差错,便万劫不复的地步。
苏青松也猜到苏绿檀会放心不下,下学的之后,便直奔海棠苑,过来逗她开心。
因着身子越发重了,苏绿檀也不做什么针线活儿了,天气好一些的时候,就在庭院里走一走。
这日苏青松下学归来,兴冲冲跑到苏绿檀的院子里,问她今儿动了没动。
大夫交代说孕妇要多动一动,身子骨才结实,生产的时候才不容易出问题。苏青松便把这话记得很牢,要来监督苏绿檀多走动。
正逢苏绿檀今日意懒,外面又下了一场秋雨,她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没有动。
苏绿檀便道:“小的动了,我还没有动。”
苏青松小心翼翼地拉着苏绿檀的手腕,道:“反正还早,外面也凉快了,我陪姐姐出去走一走。”
苏绿檀拗他不过,便道:“走一圈就回来。”
“那是自然。下了雨,园子里有泥巴,我难道还舍得让姐姐遇险?”
姐弟两个刚领着丫鬟出去,钟延光留下来的四个亲信就跟上了。
本是内宅,男子不该进来,不过有钟延光的特别交代,苏世文也不敢说什么,只当是加了几个在内院巡视的护卫。
有四个护卫跟在身后,苏绿檀觉得怪不自在的,便吩咐道:“你们离我远一些。”
苏绿檀没说要撇开他们,四个护卫便站在原地,等主子走远了一些,才渐渐跟上。
等到转弯进园子的时候,苏绿檀身后的四个护卫,便暂时看不见了。
苏青松扶着苏绿檀,刚走过小石子路,就碰到了从园子里出来的何氏。何氏穿着打扮还是和从前一样奢侈艳丽,红色的马面裙,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妆花的褙子,金玉簪子压满头发,妆容也上的厚,但不掩憔悴之色。
刚见到何氏的时候,苏绿檀愣了一下,她不大问内宅之事,都不知道何氏什么时候解的禁足。
不过也不难猜到,以苏世文的性格,怕是钟延光刚走,就把何氏给放出来了。算起来,她也出来好几日了。
狭路相逢,两边都没人说话。苏绿檀没有要让的意思,何氏有没有,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苏绿檀碍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跟何氏较劲,便拉着苏青松的衣袖,道:“走吧,我们回去。”
“站住!”何氏把人给叫住了,她的红唇微微颤抖,此时苏绿檀才看清,她的面色不大好,近乎惨白,只不过傅粉遮住,远远地看不清。
苏绿檀转身之后,苏青松挡在她的前面,道:“你想做什么?”两个丫鬟也拦在主子身前。
苏绿檀嘴上不饶人:“莫不是还想禁足?”
何氏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发抖,指着姐弟俩道:“两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苏青松被骂惯了可以不计较,但是何氏骂苏绿檀就是不行!他撸起袖子,大逆不道地指着何氏,道:“你再骂个试试!”
何氏身边的丫鬟站到她面前,高声道:“少爷有点儿良心罢!”
苏青松火气上头,道:“主子说话,哪儿有你这狗东西插嘴的份儿!”
听出不对劲,苏绿檀拨开两个丫鬟,问何氏道:“有什么你说便是,少在这儿不明不白地骂人,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般任你摆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