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回忆，自然就得想起带着红肿的鼻子离开的金烈。韩婷婷从床上滑下一半的身子，够着手把相机掂在手上，白天拍的照片还没整理，决定究竟要打印哪些。全都印了不怎么现实，韩婷婷准备挑个二十张凑一套装帧以后寄给金烈。挑选照片，时间又过得很快。选出来的这些，从构图到成色，都是水到渠成。她完全没有做图片处理的打算，想用照片记录真实，并不是要拍影楼里的艺术照。
楼下就有拍摄证件照的小影楼，韩婷婷四分钟换好衣服，捻着个小U盘风风火火下楼。她要得急得加钱，等照片的工夫问老板要来店里的相簿，一个一个挑过去。最后选了个纯白色带花纹的，因为觉得看起来干净，心里还有点不满意，已经在盘算回到家里该怎么做些小小的修改。
给自己揽了这个活，忙活到半夜十二点，第二天韩婷婷睡到十点醒。醒的时候还有点感谢金烈。昨晚要不是鼓捣这个相簿，还不知道要失眠多久。给自己做了顿早午饭，吃完饭把冰箱里的过期食品清理掉，韩婷婷把相簿装进手提包，出门顺便就把它给金烈寄过去。
她根本不知道金烈家在哪，连小区是哪个都不知道，网上倒是有金烈公司的具体地址，她就填了这个。大概是个人的情绪问题，她没什么好的耐心，给金烈同城邮寄要的加急件。邮局要分拨拣货，她自己送比加急可能还要更快，就是不乐意跑这个腿。
寄完相簿，她一个人压马路。首尔逛了那么多遍，每条街道都走过，每个世界还有细微的不同。在最热闹的步行街连拐了好几个弯，到处是人声鼎沸，在这片热闹之中韩婷婷看见了一家多少有些冷清的店面。那是一家慢邮店，开了个隐蔽的位子，平时生意就算不像周围商店那么热闹，按说不该差。存了疑惑，她就走近了，看清之后发现正门之外侧边还有个入口，排队的人把侧门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她不爱这个热闹，摇摇头就打算离开。这条路她很熟悉，这家店之前就没见过。真要离开那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在吸引自己，总忍不住要回头，她发现自己挺想进去寄一封慢邮的。
那家店除了到店里亲自来写明信片，还接受网上预约，正门就是为预约的客人洞开的。韩婷婷找到店家做的网站取了个预约号，在边上吃完了一根烤串才拍拍手扬长而去。
入夜了，步行街上更加热闹，韩婷婷走了几步就挪不动步子。一边吃串儿，一边听街头歌手抱个滋啦滋啦杂音冲天的电子吉他唱歌。
兜里的电话响了，她是从震动感觉出来的。
“我收到了。”
上午寄的快件，过了十个小时到金烈手上。身边的歌手正唱到副歌，飘着高音，韩婷婷捂着耳朵对话筒喊：“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忙活了一夜就想听个表扬，金烈那边突然没了声音。韩婷婷拿起手机检查电话是不是已经挂断了，那边通讯公司千真万确还在计费。
把话筒又放到耳边，韩婷婷就听清了三个字，“回来了”，语气还是个疑问。
韩婷婷：“没回啊，我在外面玩呢……”
金烈没说她接话接错了，说让她玩得开心，电话就这么挂了，她挺摸不着头脑。街上人群唱歌的唱歌，逛街的逛街，相拥的相拥，气氛好得不得了，她没为此烦恼。
第90章 CH.04
韩婷婷当初的消失, 毫无征兆。从认识她，到和她交往，所有一切仓促间结束。和韩婷婷熟悉的, 也就他、徐河俊还有一个姜妍斗, 除了他们三个人，没人意识到她的“失踪”。
要是走失了, 还能到警察局报案，韩婷婷这种情况, 换了芯子依然在正常生活, 连说都没处说。当初那个蝴蝶结女高中生, 从她转校金烈就没再留意过，昨天见过韩婷婷，突发奇想想将她找出来。想问她, 那个真正的韩婷婷去哪里了，现在那副身体里是他认得的那一个人吗？
按他的直觉，他认识的“韩婷婷”确实是回来了。虽然她变成了他完全不认得的样子，也变得完全不认识他。她接了电话, 那时候，他其实就该认出她。记忆早就模糊得不再有参考价值，他仍相信电话里韩婷婷的语气与那个在电话里向自己抱歉的女孩如出一辙。发音的习惯相似, 因为当初她是用中文的方式念韩语。
从韩婷婷家里回来，金烈就坐立难安，被自己汇总一天的蛛丝马迹所得来的真相搅得头脑发昏。他找不到人来分享自己的心情，调出通讯录里徐河俊的名字, 过了几秒还是按暗了手机屏幕。
第二天在公司工作，他丝毫不在状态。好在有个人办公室，安的又是单头玻璃，只有职员害怕被领导监督的份。除了偶尔进来几个人上交文件汇报汇报情况，他独自往靠椅一倒，敲着签字笔在那儿发愣。金烈发愣归发愣，该做的事早就做完了，下午还连开了两场会，熬过一天，下班被前台喊住。
“快递？我的？”金烈的私人信件从来不会寄到公司，他掂一掂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大小刚比手机大了一番的快递，扫一眼快递单子。寄件人没填名字，只留了一个手机号，立马就打开手机拨号键，按到第五个数字就剩下一个联络人——韩婷婷。
他本该猜到那是她许诺的相片，昨天刚才拍完今天就收到成品，没想过韩婷婷会如此高效。撕了快递单揣在口袋，问前台小姐借了手工剪把缠绕在外头的胶布一剪子剪开，再把那个秀气雅致一看就该属于某个女孩的相簿从里头倒出来，前台比金烈更难掩惊讶。
这件东西，一看就不是金烈的。一般人寄东西少有不把寄件写全的，那人好像要刻意隐瞒身份一样。前台直觉自己挖掘到金烈的感情八卦了，绷着脸低着头，忍着没在金烈眼皮底下向公司同事通风报信：公司里的青年才俊看似要被人给挖走了！
金烈下到地下车库，坐进车里把照明给打开，就着不怎么明亮黄澄澄的光线翻开相簿的第一页。韩婷婷写了两行字，一行中文，一行是韩文注解，写的是“for 金烈”。简简单单几个词愣是占掉大半页的空白，她就是不肯多费笔墨。再之后是他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笑着的、沉思的、五官揉皱的、面无表情的、张眼的、闭眼的、仰头的、俯首的，没有镜头的诚实记录他都意识不到昨天和韩婷婷在一起，在他脸上演绎过这么多丰富的情绪。又将不多的合照翻出来看，眉眼间没了当初的青涩与纯粹，少年长成了青年，身边开怀大笑的女孩变成不出镜掌镜的那一个。
埋在心口，趋近平缓的稚嫩爱情，在无人问津的冷僻之处一点一点酝酿成熟，却经年扮演着一株杂草。这一刻，好像终于到了可以开花的时候。
他的手微微在颤抖，按了三次才成功地拨通韩婷婷的号码。她接的不快，十几秒让他的呼吸一停再停。韩婷婷身处在人声喧嚣，而他这里一片静谧，小到她的呼吸，大到她身边的伴奏，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能将他牵引到她身边。昨天用电话的方式通知她惠存下他新换的联系方式，成为他近来最引以为智慧的一件事。
“我收到了。”这是联系她现成的由头，不假思索就用上，电话里不适合谈论太重要的话题，听到她的声音就满足。电话那头她在邀功，“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握着电话的手不明缘由就变得僵硬起来，好像全身上下联合起来在抵制积压的难过。他和不会说话就被抢走心爱娃娃的小孩子没差别，从没试图用言语表达过自己对韩婷婷离开的不解和痛苦，这一刻依然无处说起。
“幸好……你回来了。”她一回来，所有的等待都有了价值，不再是茫然无期的绝境里他一个人的执着。眼里被咸津的液体洗润，她既无法体会他的情感，他也不打算把自己的“一厢”袒露给她。
韩婷婷在吵闹的环境听岔他这一句，硬还是将对话接了下去，金烈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故作轻松让她好好玩。两个人不能在一个频道上，他总还有那么一点遗憾。一晃过了几分钟，他转念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昨天的见面是兴起，到了第二天依然如此。他在短信里说，你在哪？我想去找你。金烈是韩婷婷在这个世界结识的第一人，相处一天再经过一晚的遗忘已经记不清曾有过的细微不满。前头刚为金烈的态度困惑了一会儿，这会儿应起来仍旧干脆。
金烈带着和煦的笑容攥着手机。有职员认出他，恪守着职场的尊卑小跑过来向他鞠躬，他回应得比平日慈眉善目许多。虽然，慈眉善目这个词用在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并不算妥当。
*
一个信息就把金烈给招过来了，韩婷婷的应对措施是在金烈赶来之前先找家店面趴着休息。饮料相当于准入券，她已经没胃容量去安置。腿肚子略微打着哆嗦，脸颊往凉浸浸的桌面贴着，一面就够着手揉着小腿。
金烈先说的让她好好玩，不知怎么就改了主意。就隔了几分钟的时间，歌手换了一首曲调活泼的恋曲来唱，心情放在暖阳下，心胸自然就宽容。
这会儿没把手机贴身放着，改到了室外模式，来电提示音一响，将她从两眼迷迷近乎睡着的状态拉了回来。
接了，那边金烈在风声里问她，具体是在哪一块。韩婷婷按记忆的路线说明，没有挂断电话，偏头往透明的玻璃幕墙外看过去。在她打盹的时间里，外头刮了风，天色漆黑到只有人工的灯光来驱散黑暗。
在她视线里慢慢出来一个裹紧风衣的男孩子。店里的灯光逐渐照亮他隐现在黑暗下的面孔，在她电脑里存了一个文件夹照片的金烈这会儿在成熟之外，多出一分的邪劲。是这暗夜和这妖风蛊惑她生出的联想。
韩婷婷一眼见到金烈，他同时认出她来。目光对视，时间就慢下来，和影片一样，能感觉到它是一祯一祯在走。
系统说，这是她待过的世界。韩婷婷到这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金烈，是她接触过的人。前头只记得为自己苦恼，就当金烈是系统杜撰下“韩婷婷”的熟人，独独忽略了那人认得自己的可能。
真要数，与金烈熟人聚首，对她而言不知是隔了多少世。也不知对他，又是多少年？
第91章 CH.05
她确实回来了。不过, 不是为他回来。
金烈进了店里，径直往她的座位过来，被一个瘦高的男孩从高处俯视, 韩婷婷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她指指对面的空位, 抬手把服务员招来，一边问金烈：“你要喝点什么？”
金烈看一眼菜单的心情都没有, 服务员递了菜单过来，才碰到手指就被他抬手送了回去。
“与这位小姐一样就好。”
明白这是故人, 再听这话就有了不同的意味。韩婷婷原本端起果汁是为了缓解紧张, 等含在嘴里, 金烈说了那句话，就觉得它滋味怪怪的。眯着眼做出回忆的样子，韩婷婷问：“你记得, 去年我们是在哪儿吃饭的么？”
金烈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说出了店名。韩婷婷对这个答案并不在意，就为引出下一句：“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去年相比变化很大？”问了，就直愣愣盯着金烈, 生怕看错了他的表情。
金烈笑了笑，已经知道韩婷婷的身份了，很容易就猜出她这是在试探。一个普通人, 占了别人的身体，好不容易离开了过几年又回来，总会害怕被看出端倪。很可惜，韩婷婷不能信任他。韩婷婷不记得自己喜欢过他, 金烈不是傻子，冷静思考过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韩婷婷忘记了他，填充了五花八门的经历，现在这副样子站到他面前。轻松又沉重，透过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隐藏在那里浩瀚的星海。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永远得不到答案。但不管她去了哪里，总要回来……
金烈：“我一年见你一次，你哪一次没变化的？”
他说的正是韩婷婷想听的，就是讲不清哪里味道不对。韩婷婷伸手搓了搓脑门，再放下就说服自己不去追究细节：不管金烈发现了什么，确信金烈不会拆穿她就好。她并不想为系统的疏漏，大费周章向一个人解释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事实。
“你过会儿要去哪儿逛？首尔夜晚挺好看的，但这会儿起风了。”
金烈好像变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专挑她爱听的话在说，韩婷婷点头：“是啊是啊，今天的风儿挺喧嚣。”走在路上马尾老抽脸，还闲逛个什么劲？赶紧回家待着多好？
“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去坐坐？”
“噗——”
韩婷婷有一种错觉，金烈比一天以前殷切了不少。一天以前还是朋友，今天定位就不太一样。他还用朋友身份邀约，问题是韩婷婷不敢接。
韩婷婷眼睛不眨生硬地转了话题：“你不是说收到我寄的相簿了吗？可要放在显眼的地方，多展示展示。要有什么漂亮的男孩女孩给我介绍介绍呗？”
金烈稍露了为难：“平时没什么人去我家里。”他说完，韩婷婷更觉得自己刚刚明智。你看呀，他家没人去，就请她一个！“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和他好好说，他应该会愿意。”金烈牵着她的情绪，往东面跑跑，又往西面扯扯，一说到有模特志愿者了，韩婷婷精神就起来了。
韩婷婷两只眼睛反射着头顶的灯光，看着也像在发光，她说“呐呐，能不能给我看照片啊？”
金烈调出徐河俊kakao talk的头像，拿给韩婷婷看。高中拍了不少照片，大学不在一个学校，仅有的几张存在电脑硬盘里。工作以后，见面机会更少，徐河俊工作原因天南地北出差，金烈自己就是不出差也得在公司里压阵。所谓的寂寞，金烈一直没尝到滋味，忙忙碌碌一直认为人生充实，回头看了，才发现它也侵扰过自己。
韩婷婷：“不错呀。”金烈低头笑了笑。徐河俊的肌肉训练不如高中那会儿勤快，一不锻炼胸肌就融化成了胸部，他头像照片是一年前的健美身材，这会儿是什么状态还真不能说清。
“哎，改天介绍他给我认识？”韩婷婷说完，又非常有头脑地说道，“你和他要分开算的，说好的两次一次都不能少哦。”
徐河俊有一身好肌肉，除了拍穿得严严实实的照片，韩婷婷当然还想拍点展现男性线条美的照片，正托腮想得入神呢，金烈差点把她吓噎了。
“你居然没认出他，高一我们三人关系还不错的。”幸好徐河俊观察力不好，又幸好姜妍斗跟着父母到国外旅游去了，要不然，韩婷婷想要掩盖的事实分分钟就被揭开了。
他和韩婷婷都心照不宣在说高中的旧事，韩婷婷就明白过来了。金烈是不拆穿她，就是心里憋着气呢。他发现她的“秘密”不是不敢置信，是很快相信了，单单为她的隐瞒在生气。
金烈喜欢她。韩婷婷有了这个清晰的认知。高一那会儿，他才多大，现在他又是什么年纪？两个人分开至今，各自成长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模样，等看清了她新鲜的内核，意识到她已变成和过去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那时他就不得不处理这个变化。她和金烈的关系，其实就看金烈能把彼此的感情料理到什么地步了。当然不可能抛掉过去再不想起，但至少，他要意识到，把过去积压来的情感一股脑移情给她是行不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