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捂脸大笑
时间:2018-07-05 08:39:15

  楚子苓也不待他应答,继续道:“这几日季芈需要安神药物,你的药很可能对症,只需稍加改动即可。等她神志稳定后,还要针疗,你也可以在外面做一些驱鬼的仪式。”
  巫汤终于忍不住了:“为何如此?”
  她明明依旧救回了季芈,需要什么药材,还会寻不到吗?为何要他来配药,并且担任驱邪除祟的重任。要知道,这种法术的声势最是惊人,也令人敬畏。让他来做,岂不是夺了这女人的风头?
  “因为你也是巫医,这楚地,可容下两个游巫。”楚子苓答的坦然。
  对她而言,名医之间是会较量医术,但是很少有不死不休的。只因他们的目标都是扬名,一时技不如人,并不会让他们铤而走险。换个地方,换些主顾,只要医术还在,照样是名医。
  而此时的“巫”也如此。郢都的游巫,乃至巫医,又何止巫汤一个。他来替公子罢的女儿治病,为的不过是名望,在明显败给自己的情况下,若能给他想要的名望,这人还会硬拼吗?楚子苓并无独占鳌头的想法,她要的只是能在楚地立足。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况且,治疗精神类疾病,确实是需要心里安慰的。而在这个没有“神医”概念的春秋,她的针法再怎么巧妙,也没有跳一段大神来的管用。
  听她这么说,对面那人脸上的疑色果真退了些。迟疑片刻,巫汤才道:“汤药如何改?”
  这是明显是在试探她的诚意,楚子苓不答反问:“你的药里都有放了何物?”
  眼见对方又警惕起来,一副生怕自己秘方被盗的模样,楚子苓干脆问道:“是夕颜之花,酸枣之仁,合欢之皮,细草之木,还是松上之菌?”
  洋金花、酸枣仁、合欢皮、远志和茯神,基本就是最常用的安神药了。她并不知道这些草药在这个时代叫什么,但是形容一下,并不算难。
  巫汤简直惊得险些跳将起来,怎有如此多药?每种都能安神?然而此刻人家已经毫无条件的给出了这么多新方,巫汤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伸手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布包,扔给了巫苓。
  楚子苓捡起布包,打开一瞧,就知是他用的是茯神加夜交藤的方子。想了想,楚子苓道:“若能寻到酸枣仁,用半分。若寻不到,增五味子、炙甘草,均三成。”
  巫汤急急道:“如此可治失魂?”
  楚子苓摇了摇头:“只是安神。对失眠、惊厥也有些疗效。不过具体配比,还要你细细琢磨。”
  听到此处,巫汤竟飞快翻出块木牌,用小刀在上门刻了什么,显然是在记录方子,以免忘掉。看着对方专注神情,楚子苓也升起了些许佩服。能找到洋金花入药催眠,又能发觉这些安神药物的用处,加之早先给公孙黑肱开的泡壁虎的药汤。这样的巫医,才是医术真正的先行者。也正是这群努力发现大自然奥妙,并且勇于实践之人,才让“中医”这门学科最终诞生吧。
  比起那个只会施法,喂病人狗血的巫齿,还是这样的巫汤,更让她有交流的兴趣。
  待他记完之后,楚子苓又道:“还有你之前施法时,喂季芈喝下的药。夕颜之花有毒,不可放的多了。”
  洋金花内服,是有中毒,乃至致命可能的,这点不能不提。
  谁料巫汤傲然扬起了头颅:“这吾怎会不知?早已试过多次,绝不会害人。”
  面对他的自信,楚子苓却摇了摇头:“亦有人不受此药,容易发作身亡。若能不用,还是少用为好。”
  巫汤一愕,又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勉强的点了点头。见他听劝,楚子苓也松了口气,又说几句,方才送客。
  待屋中人走干净后,楚子苓肩头一垮,只觉浑身气力都泄了个干净。这次施针,就算对她而言,也是个冒险。其实不论是患有癫症还是郁症,都不会影响病人的语言功能,不过是话多话少,有无逻辑的问题。可季芈的病古怪异常,自犯病后就无法如常人般说话,而且见光便会暴怒。也正因此,她才敢确信,这是写在家传医书上的那例。按照医术上的推测,这是血淤在内,不得宣泄的表征。因而不用泄法,反用补法,依靠任脉倒逼气血,使血污自期门出,达到疏通气脉的目的。如此施针,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楚子苓做过辩证推论,也没有十足把握。而让人惊讶的是,她居然成功了。
  一个两千多年后的病例,救了两千多年前的病人,到底谁是先,谁是后呢?被冷汗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背上,楚子苓却没有换下的打算。这一刻,连她都被这神鬼莫测的遭遇镇住了。也许那个方子,正是先人留给她看的呢?她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又为了什么?
  脸上没了施针时的冷静,楚子苓就这么僵坐原地,久久无法起身。
  谁也不知两位大巫都说了些什么。但是从第二日起,巫汤就接下了备药之事,每天都亲自喂季芈喝下汤药,而巫苓只是坐在一旁,毫无被冒犯之感。
  公子罢也摸不透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难不成比斗一事,竟让他们惺惺相惜,认同了对方的能耐。不过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也乐见两人齐力为爱女诊病。待七天过后,季芈脸上已经有了些神气,不显呆傻了,公子罢更是喜出望外。
  因而,当两人说要同时施法时,他非但没有生疑,还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
  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不那么激烈,反倒悠远绵长,配着呜咽骨埙,更添几分神秘。坐在季芈面前,楚子苓神色平静的问道:“神昏之时,你都见到了什么?”
  毕竟是刚刚通心窍,季芈面上还有些萎靡,看着盘中摆着的长针,更带了些为畏惧神色:“吾也不知,似有什么遮了双眼,看不清东西,也听不清人言。还有东西挠吾,挠在背上……”
  说着,她又想伸手去抓。楚子苓阻止了她:“我替你把邪物挑出来,大巫会斩除妖邪。”
  听她这么说,季芈顿时放下了心,转身伏在榻上,让人施针。而楚子苓这次施针,也非不言不语,而是每下一针,都会问季芈的感受。行针得气,本就会让人有所感,或是肿胀,或是酸麻,有时还会又疼痛感。楚子苓也一一引导,让季芈说出心中畏惧之事,并不时借艾灸或擦汗,拍一拍脊背,扔出些巾帕。
  每到这时,外面的巫汤就会配合着做出斩杀,或是擒拿的呼喝,让躺在榻上的季芈,神情越来越放松。
  这才是楚子苓想要的治疗效果。想要除了病根,必须化解心结才行。不论是病人的,还是病人家属的。这可不是心理治疗和科学理论能行得通的时代。“古人”们信奉的,仍旧只有“巫法”一道。
  一套针施完,莫说是在外面旁观的公子罢,就连蒹葭这个亲眼看着施针的“护士”,都对两位大巫的本领心服口服,深信不疑。
  而血脉逐渐疏通,五脏不再郁结的季芈,也一天天好了起来,转眼就能下地,如常吃睡了。公子罢自然感恩戴德,只盼两位大巫能永远留在府里。不过不论是巫汤,还是楚子苓,都无此意。
  半个月后,治疗终于宣告完成。在辞行前,楚子苓又单独见了巫汤一面。
  还是那副蜡黄面孔,也还是那张细长狐眼,巫汤面上却少了初见时的鄙夷和忌惮。这些日两人的配合,足让公子罢相信,季芈能好,全赖他压制妖邪,才等到了巫苓出现。而之后的汤药和仪式,更是巫汤本就擅长的东西。只要这些不被人怀疑,他在楚国的地位就不会受损。至于巫苓,正如她所言,多一个也无妨。以后避开对方的诊治对象,就万无一失了。
  “汝也打算在郢都开设私馆?”巫汤问的直接。
  “还在考虑。”楚子苓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都是“同行”,避是避不开的。
  “那汝要小心巫齿。汝术法高明之事,怕是他传出来的。”巫汤还是忍不住,把这人卖了出来。
  “巫齿?”楚子苓不由皱了皱眉,那不是许大夫家的私巫吗?他传这个又有什么用处?
  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巫汤冷哼一声:“还不是想使两虎相斗,坐享其成。他怕是对你有些心思。”
  巫齿的为人,巫汤可是太清楚了。十有八九是把注意打到了这女娃身上,不过没有下死手,怕是想逼迫巫苓做些什么。
  楚子苓沉思片刻,突然问道:“若我不再去许府,他还会针对我吗?”
  巫汤一挑眉,这女娃还真抓住了关键:“不会。”
  私巫和游巫并两不相干,若是巫苓真能自己立足,就算巫齿想做什么,只伸不出那么长的手。
  楚子苓便点了点头:“以后我会谨慎行事。”
  避开那些有私巫的人家,设个私宅坐馆,不但能控制病人数量,也能减少侵犯别人“领地”的事情发生。只是如此一来,她离“自由”,似乎又远了一步……
  提点这么一句,巫汤自觉偿了些人情,也就大摇大摆载誉而归。楚子苓也没有继续留在公子府的打算,谢绝了对方挽留,转天,就回到了郑府。
 
 
第26章 
  这次归来,受到的礼遇可比之前多了不少。莫说公孙黑肱,就连那世故的家老石淳,也展现出了十足热忱。
  “能治好季芈,大巫在郢都可就扬名了!”石淳那张胖脸上,笑容都盛了三分。这可不是寻常疾病,更不是寻常病人。只这一遭,就连他家公孙,都能成为公子罢座上宾了。
  郑黑肱倒是一如既往柔声温言:“巫苓不在公子府住下吗?”
  公子罢可是楚王之子,比他这个郑国公孙,岂不可靠的多。她依旧未曾留下,是否,也有心留在郑府?
  见到公孙黑肱如此神情,楚子苓也不隐瞒,直言道:“我许会做个游医,只是尚需些时间罢了。”
  听闻此言,面前两人神色皆是一暗。石淳是怕大巫一走,再也没有卿士登门。而郑黑肱则是终于认清了,巫苓确实对他无意。哪怕他倾心相护,处处体贴,也得不到寸许芳心。这让郑黑肱在忧伤之余,也莫名有了些释然。非是他不够情深,只是这人,毕竟是个敬神的巫者。
  见自家公孙又有发傻的迹象,石淳连忙道:“大巫不必心急,此事也要从长计议。不妨在府中多留几日,再做打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楚子苓含笑应下,带着蒹葭返回居所。一路上,兵士敬畏,仆妇避道,怕是比对待家主还要恭谦几分。楚子苓的步伐更快了些,谁知刚踏入院门,就愕然停下了脚步。
  院中,剑光四射。
  那是田恒在使剑。不像后世那种出剑必挽花,收剑必转半圈的花哨招式,那大汉动作简洁,只是劈刺,却快的惊人,猛如虎,矫如豹,只望着就让人生畏,不难想象当初一人战群狼时的豪迈英姿。楚子苓还是见他展露身手,亦是第一次发现,“剑术”并非都是武侠小说中的妄言。
  跟在她身后的蒹葭,已经兴奋的睁大了双眼,只差没有尖叫出声。似是发现了两人的身影,又是几招,田恒“唰”的一声还剑入鞘。带着额上薄汗,他看了过来,掩在络腮胡子下的唇角勾了勾:“某还以为,汝要留在公子府了呢。”
  这问题,跟公孙黑肱的极为相似,但是言语之中,却透着点调侃。楚子苓微微一笑:“公子府上,岂会无巫。”
  这话让田恒唇边的笑容更大了些:“想好下一步要如何了?”
  那女子的神情,不似半月前那般凝沉,似又燃起了希望。田恒怎会分辨不出?
  楚子苓轻轻点了点头:“我想在郢都买个私宅。”
  数次行医,她得了不少钱帛,更别提公子罢用来感谢的巨额诊金了。买一处私宅,应该不是问题。
  “郢都有巫汤,你要与他相争?”田恒皱了皱眉。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巫汤,楚子苓解释道:“我与巫汤谈过此事,约定以后不再接同一病患。”
  他俩之前不还比斗过术法吗?这么快就化敌为友了?饶是田恒也担心了几日,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么个结果,他不由嗤笑:“那你可得在人市上走一遭,最好再救个把身患怪病的武者。”
  楚子苓轻轻点了点头:“我会考虑的。”
  没想到她真应了,田恒收起了笑容,上下又打量眼前人一番,点了点头:“小心些,你终能在郢都立足。”
  救了公子罢的爱女,又摆平了楚地大巫,这女子早已不同以往。若是再改掉那不经事的毛病,倒是可以独当一面。
  第一次有人认同她的打算,而且处处操心,为她打算。楚子苓心头微热,颔首示意。随后顿了顿,反问道:“你的剑是从哪儿来的?”
  田恒原本的剑折了,后来也一直没佩剑。半月未见,竟然多出了把剑,是伤彻底好利落了吗?
  “赢来的。”田恒混不在意,抱剑在怀。
  为一把剑,专门跑去跟人打赌?楚子苓不由莞尔:“不寻你的名剑了?”
  “自是要寻。”田恒哼了一声,“过些日子便能成行。”
  只要她能在郢都立足,自己就可以放下负累,继续自己的寻剑之路了。
  听田恒说的干脆,楚子苓心中忽然有了些别愁,比起其他人,面前这大汉才是她真正接触这个世界的领路人。然而萍水相逢,终须一别。
  “若寻到了剑,可能借我一观?”楚子苓并没把心中思绪表露,只如此一问。
  田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这女子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大可以向他讨个承诺,甚至让他留下看家护院,保自身安危。可是她全没有如此想,只是想看一看那“名剑”。这份豁达,怕是比不少男子都要强上数分。
  于是,田恒也笑了:“小事一桩。”
  ※※※
  “季芈的病果真好了?那巫医又回了郑府?”连问两句,端坐主位的男子,已皱起了眉头。他年不过三旬,身材高大,面容堂堂,唇上两撇短髭,更显持重,正是宋大夫华元。
  身为宋戴公之后,太宰华督之孙,华元也是宋败之后,方才入楚为质。只是跟那郑国公孙不同,华元称得上交友广泛,长袖善舞,颇得楚国卿士信重。
  不过此刻,他面上神情可不好看。
  “正是如此。”下面跪着的亲随小心道,“那大巫只花半月就治好了季芈,还不愿留在公子罢府上,执意要回郑府。”
  “倒是好手段。”华元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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