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捂脸大笑
时间:2018-07-05 08:39:15

  然而谁料到,竟然在关键时刻,出现了难产。
  陈夫人是有产婆照料,但能让巫侍赶来通禀,怕是情况不妙。若真送来,她是治还是不治?华元支持的可是君夫人和世子,她怎能在这种时候背弃盟友?然而宋公的爱妾,真的能不治吗?今天可还没人求诊,这是第一个送诊之人,若是拒绝,宋公会如何作想?
  看着那巫侍焦急的面孔,楚子苓的心也沉了下来:“生了多久?胎水可破了?”
  那巫侍一怔,楚子苓厉声道:“速去探察明白!”
  没料到大巫震怒,那巫侍吓得魂飞魄散,哪敢耽搁,匆匆跑了出去。楚子苓则扔下了手头的膏药,回到了殿中。
  殿门紧闭,并未开启,然而远远的,已传来了慌张的脚步声,还有那时断时续,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她是救过难产的,然而那日的情形,如今还让她喘不过气来。在这复仇在即的紧要关头,她还要救这个产妇吗?要卷入朝堂之争,把自身安危压在其上吗?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直至敲响了门扉。
  “大巫!君上亲至,速速开门!”
 
 
第75章 
  楚子苓骤然起身。宋公来了?一国之君,怎会为了个妾侍亲自来寻大巫?!
  “开门!”她不敢怠慢,边高声吩咐,边迈步去迎。
  殿门敞开,就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这边赶来,为首不是宋公又是何人?见到了楚子苓,他紧赶两步,上前便道:“大巫,陈姬难产,还请施救!”
  那张俊脸都微微扭曲,可见心中焦急。后面有人抬着短榻,竟是把产妇从产房抬了出来,随驾送了过来!
  为何如此着急,连产妇都要挪动?身为国君,宋公亲自来,还怕请不动人吗?
  然而下一刻,楚子苓看到了那派去探察消息的的巫侍,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为何陈夫人难产,临到跟前才传到她耳中?为何宋公会不惜身份,亲自带人前来?宫中难道只她一个巫医了吗?巫祝也会医术,而且相当高明,为何不找她?
  顷刻,无数念头在脑中盘旋,老妪那阴沉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子苓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被巫祝拒绝了,因此宋公才会亲来,甚至把人都带来了,生怕她也一口推拒。而这,也巫祝给她的“考验”,要如何抉择,才能既不得罪盟友,也不得罪国君?身为“巫者”,应当有决断才行!
  然而那矮榻已经抬到了近前,榻上躺着的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身量并不很高,肚腹鼓的似撑破胀裂。那张本该娇美的脸皮,被汗水浸湿,青白扭曲,连双眼都失去了神采。可是她还在呻吟,还在挣扎,还想拼命逃出死神的魔爪……
  “救我……救我……”
  那一声声难耐的呼痛,听在耳中,全是这两字。她想活下来,她还不想死!
  楚子苓迈开了脚步,向着那矮榻走去。身边,巫侍跪了一地,甚至有只手想要拉住她的裙摆,可是楚子苓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看任何人,直直走到了那女子身边,握住了她细瘦的腕子。
  没有胎音。再摸肚皮,依旧没有。
  这一刻,楚子苓心底冰冷一片,声音也冷的骇人:“妇人生产,污秽至极,还请君上回避。”
  这宋公岂能不知?然而他跟来,就是放心不下。毕竟巫祝都不愿救的,若是楚女再不诊治,怕是要一尸两命!见大巫开口,宋公连忙问道:“可还有救?”
  “胎儿不详,欲害母命。”楚子苓吐出了这几个字,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找到的借口了。
  胎儿没救了,但是母亲还有!想要救眼前的病人,唯有找出借口,才能解开巫祝设下的死局,换回君夫人和华元的谅解和认同。生出一个不详的孩儿,对陈姬可有影响?楚子苓说不清楚,但是此时此刻,她只能依靠这借口,放手施救!
  此话一出,宋公抖了一下,缓缓站直了身体,旁边内侍宫人则哗啦跪了满地,大殿静若死寂,只有产妇那渗人的低泣,回荡不休。
  楚子苓可不能等了,高声道:“把她抬入内殿,吾要施法!”
  宋公并未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那矮榻抬进了内殿。身边有内侍颤巍巍道:“君上……”
  像是被抽了一鞭,宋公大袖一甩,喝到:“走!”
  如同来时一般,大队人马退了个干净。方才跪在角落的巫侍,面上则显出惊惶。她是奉了巫祝之命,隐瞒了些消息,谁料楚女也这般狠辣,竟说陈夫人产子不详。如此解了危局不假,但夹在中间的自己,会不会遭到清算?然而身体剧颤,她也不敢离开半步,只额心触地,抖个不停。
  此刻殿中,楚子苓已经忘却所有,只有眼前产妇。生了一日夜,那小姑娘早就没了气力,身下血污一片,抖的如风中秋叶。胎儿应是脐带绕颈,窒息而亡,现在能做的,唯有打下死胎。
  “若想活命,不可再嚎,需积攒体力!”楚子苓提高了音量,边对产妇下令,边施针泻足太阴,补手阳明,再取合谷、三阴交下胎。
  腹中已无胎动,必须使宫缩促产。行针之后继续施艾,随后推拿胸腹,眼见产妇气息越来越弱,她又命人取药,熬制催产汤。从清晨忙到傍晚,当泛着腥臭的污血和那青紫胎儿堕下时,楚子苓只觉浑身都脱了力气。
  然而一旁帮忙的宫人还不省心,见到那死胎,吓得腿都软了,只结结巴巴叫着“大巫”。楚子苓这才发现,胎儿形体有些畸形,可能在怀孕时就脐带缠绕,影响了发育。不过已经是死胎了,再考虑这些也没用处,便道:“寻个柳木匣子装起了,回头做法焚了即可。”
  这孩子没有降生的运气,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为好。
  那宫人跌跌撞撞奔了出去,楚子苓则用手探了探产妇的脉搏。虽然微弱,但仍在跳动。好歹,她救回了一个。
  当晚,宋公便命人接走了产妇,还带走了楚子苓准备的药剂,问都没问那孩子。楚子苓见状,便举行了个“除祟”的仪式,把胎儿化火,随后让人携骨灰,洒在了城外的睢水中。
  至于那个明显受命隐瞒了消息的巫侍,楚子苓打发她去回禀巫祝,算是给了个答复。这样的应对,可算过关了?
  第二天一早,巫祝就派人来请。
  再次见到那老妪,那双浑浊的眸子中,似多出了几分赞许:“昨日之事,汝办的妥当。”
  楚子苓面无表情,只是俯首:“多亏祝史教导。”
  若非那个拖延时间的巫侍,她岂会想到这些?只是若是胎儿尚能保住,她又该如何决断呢?
  巫祝却不在乎她面上的冷漠,朝身边招了招手,就见一位宫人奉上了漆匣。巫祝淡淡道:“此乃小君所赐,汝可收下,小君以后必会倚重。”
  后宫之主,面临的“烦恼”会少吗?当然要“倚重”她们这些大巫。看着那华美匣子,楚子苓只觉心头一片冰寒,然而声音却未迟疑:“小君过誉。只是这等事体,还要看天意。”
  这话并不是保票,座上老妪却微不可查的挑起了唇角:“楚女所言甚是。”
  真正的大巫,会跟权势者合作,却不会听任对方“命令”。她们拥有的,可是“神”的意志,又岂能甘为走狗?
  她答对了。楚子苓垂下了眼帘,也把一切杂念压进了心底。至少,至少在这尔虞我诈中,她还能救回一条性命……
  然而隔日,那消息就传了回来。
  “陈姬自缢了?!”楚子苓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犹如惊雷。那女子是她亲手救回了!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求生欲,如何作伪?她怎会自缢?!
  那传讯的巫侍唇边带着隐讳笑意,恭恭敬敬道:“产下不详之物,焉能苟活?小君怕是又要送来谢礼了……”
  楚子苓已经听不清她再说什么了,只觉耳中嗡鸣,口鼻淤塞,几乎喘不上气来。只因“不详”两字,就能要了她的性命?那不过是个畸胎而已,她明明活下来了啊!
  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掩在大袖之下,楚子苓死死攥紧了拳头:“备车,我要出宫。”
  “大巫?”那巫侍有些惊诧,怎么此刻出宫?然而下一刻,凛冽的眸子望了过来,她一缩脖颈,赶忙俯身,“奴这便去!”
  大巫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怕是没多少人能及。吩咐下来,照做即可,何必多问?
  车驾很快准备妥当,楚子苓甚至没跟巫祝请假,就这么登车而去。如同乌云一般层叠的宫室越来越远,那心中的阴霾却丝毫未曾散去。
  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无咎……”
  没等人搬来脚凳,她就跳下车去,身形微一踉跄,便被一只大手扶住。那人眼中虽有讶色,却未开口,只是扶着她,向内室走去。那只手坚定沉稳,犹如可以擎天的巨木。
  当终于在房中坐定时,田恒开口问道:“宫中出了什么事?”
  “陈姬难产,我救了她……”当那双如同鹰隼的黑眸望来时,楚子苓浑身都颤抖了来,“我知道君夫人不喜她,华元不喜她,可是那是条活生生的性命……我只能说,说她腹中的死胎,不详妨母……”
  楚子苓脑中嗡嗡一片,连话都失了逻辑。然而当“不详”二字出口时,那只扶着她的手,骤然僵住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楚子苓傻傻的抬起了头,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惊愕,看到苦痛,看到了不可置信……
  一颗心骤然坠了下去,狠狠砸在地上,楚子苓嘴唇颤抖,挤不出任何解释,手不由自主,向后缩去。
  然而下一刻,那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并不很用力,也未让她挣脱,只是握着。
  “你想救她,你不知她会死?”那是问句,也是自问自答,田恒目中的痛楚,被什么掩了下去,变得深沉,犹若不可见底的潭水,“你不该施救的……”
  楚子苓再次抖了起来:“可是她会死……”
  “难产死去,她会成为宋公挚爱,毕生铭记。而产子不详,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田恒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尖刀,刺入了胸中。那一刻,楚子苓想要大笑。难怪小君会送礼谢她,难怪巫祝会点头赞许。她无意间做出的,竟比眼睁睁看人死去还要狠辣,她竟以为,能找到两全之法……
  咯咯作响的齿列,被她狠狠咬住,楚子苓垂下了头,有什么东西,从她眼中滑落,跌在地上。
  看着面前无声哭泣的女子,田恒只觉心被狠狠攥住,只想把人搂在怀中。她不知道的,她岂会料到这个?一句“不详”,竟能比最锋利的剑还要冰冷锐利……
  她不该待在宫中的。这一刻,田恒无比想拉着她,就这么离开宋国,离开所有尔虞我诈,血腥报复。然而他的手指微弹,却没能伸出,只静静握着那纤瘦的手臂,像支撑着那颤抖不休的身躯。
  ※※※
  “家主,宋国来信。”
  屈巫头也没抬,伸手接过木笺,看了一眼上面泥封,便拆开了捆着信笺的细绳,一目三行看到了信尾。
  “巫山楚女?原来她被华元带去了宋国……”眸中闪过抹讶色,屈巫对手下道,“派人前往宋国,看看是否是那从宫中出逃的巫医。”
  “家主,此时追查这个,会不会耽搁大计?况且此信来的蹊跷……”身边心腹显出忧色。马上就要出使齐国,突然收到这样的信,莫不会宋国有人知晓了出奔的计划?
  “无妨,既然君母惦念,当为其分忧。”屈巫淡淡一笑,把木笺扔到了一旁。会送信前来,还只问巫医来历,显然对方惦记的是内斗,他也相信自己的谋算不会被旁人看出。不过华元胆敢拐了那女子,总不能就此放过。况且是谁送她离开楚国,又是谁联系的华元,都应让樊姬知道才好。有了这些乱象,他出奔才会更加顺利。
  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屈巫继续俯首,处理起手边繁杂事务。
 
 
第76章 
  短暂的情绪崩溃,终究没让楚子苓在宫外过夜。当晚,她就回到了巫舍。大巫出宫“采药”,谁敢多问一句?没有试探,没有非难,所有仆从谨小慎微,愈发恭敬。
  躺在漆黑冰冷的大屋中,楚子苓轻轻环住了手臂。印在小臂上的触感仍未消失,就像那人还陪在身边。然而楚子苓无法入睡,她甚至说不明白,自己匆匆回宫,为的是什么。没人会在乎那条因“不详”葬送的性命,但是她知道,田恒是在乎的。如果自己继续前行,踏过更多的鲜血,摒弃曾经的所有,那人会不会也在某一日,突然就扔下了她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巫,继续自己的寻剑之旅?
  这一瞬的恐惧,甚至压过其他,让她无法再想下去。
  然而不论多少波澜,在天光出现后,便会沉入水底。第二天,君夫人又送来了礼物,楚子苓连那漆匣都未打开,便命人收了起来。从今以后,小君、世子也将信任她这个司疫,若有朝一日换了新君,这“从龙之功”又该换到多少奖赏?
  楚子苓看着这些,看着这平缓阴暗的水流,再次淹没了一切。巫纹,巫袍,以及大巫的身份,都能作为掩饰,但是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平衡,甚至连那期盼已久的“复仇”,也变成了穿刺着血牲的刑柱。
  她可以走下去的,可以为了目标,放弃许多许多。然而得到人人艳羡、惧怕,足以立足保命的权势后,她还能剩下什么?
  这无人知晓的恐惧,在下一次出宫坐诊时达到了顶峰。田恒没来接她。那华美高大,足能让人侧目的驷马大车,如同身后的殿宇一般,让人浑身发冷。楚子苓木然的登上了马车,用手扶住了面前车轼,五指用力,死死抓住了那根雕花栏木。
  等会儿,她该怎么开口?那人面上,还会不会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
  当驷马在院门口挺稳时,她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马车,进到屋中,楚子苓缓缓坐在了席上,牙关锁的死紧,一个字也吐不出。她该问问的,执事何在?
  “子苓!”突然,一个声音穿过了空旷的厅堂,落入耳中。
  楚子苓猛地坐直了身,就见田恒推门而入,大步走来,劈头便问:“林止上次来时,跟你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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