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捂脸大笑
时间:2018-07-05 08:39:15

  这话说得有些绕,但是田恒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这是要正面迎敌, 以攻代守了?他沉吟片刻:“如此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险……”
  敌人既然敢放话出来, 少不得有些凭据,若是此刻出击, 容易被人抓到把柄,落于被动,其中凶险自不必言。
  楚子苓明白田恒担心的是什么,却摇了摇头:“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当年在宋国,不也熬过来了吗?”
  田恒一怔, 忽地展臂把她揽在了怀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子苓的意念和智谋远超常人,即便只论勇气,也要让不少男子自愧不如, 可是这副身体依旧娇弱柔软, 需要爱怜呵护。一个不是巫者的巫, 在宋宫挣扎求活, 该是何等凶险?而他,竟然放手让她独自面对了那么长的时间。
  这一抱来的突然,情绪亦复杂太过,楚子苓心头又酸又软,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轻声道:“有你在身边,我不怕的。”
  走过了一国又一国,入过了一宫又一宫,然而在危难之际,困顿绝境,总有人会斩断荆棘,破开黑幕,助她脱逃,给她新生。有这样一个人守在背后,她还怕什么?
  那声音轻而软,却十分的笃定。田恒不由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自己当然会同往日一般,为她踏平道路,守在身后。
  “这次的事,似是谭、计两家所为。”他低声道,“当初害我恩师的,应当就是谭氏。”
  楚子苓猛地抬头:“你寻到凶手了?”
  “不错。”田恒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事涉君位更迭,总有些蛛丝马迹。”
  自那日遇袭后,他便四处奔波,寻找藏在暗处的敌人。此事虽涉及三代齐侯更替,人人讳莫如深,却也未必没有线索。
  当年懿公杀侄篡位,提拔了不少亲信,谁料只四年光景,又因昏庸无度,被亲信杀害。说起来,懿公之死是因失德所致,然而区区两个车夫就能办出此等大事,事后还能在卿士的默许下脱身,就颇有些古怪了。应是有人在幕后谋划,才能在事后扶持毫无根基,逃亡卫国三十余年的惠公登位。
  而从这条线来看,当年恩师依附之人,定然既受懿公宠信,又得惠公信赖,也唯有如此,才必须藏起两度背主弑君的阴私,并想方设法追杀恩师,斩除后患。
  两度得势,又在今朝失势的大夫能有几个?而那造型别致的箭矢,更是致命的破绽。这等技艺,须得大匠才能打造,冶铁虽各家都有秘辛,却终究是个小圈子。冶坊中的人,哪能不知点根底?
  一番探查,让他找到了幕后真凶。两朝受宠,今朝却连上卿都未捞到,谭氏可能是如今最想靠大位更迭,重掌权柄的人了。而他们,扶持的恰好就是任姬母子,可惜公子疆入晋为质,坏了全盘大计。此刻改投公子环已是不成,齐侯又在楚、晋之间摇摆不定,惯用隐私手段的谭氏,怎么可能放过子苓这个能影响君侯的大巫?
  听田恒细细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个明白,楚子苓微微颔首:“若真是这等老谋深算之人,诬蔑之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还要仔细想想应对之法才行。”
  “正是此理。”田恒看了眼怀中一脸严肃的小女子,突然弯腰打横抱起了人。
  被唬了一跳,楚子苓连忙抓住了对方衣襟,稳住身形:“不是要商议正事吗?”
  田恒瞥了眼对方重新泛红的面颊,微微一笑:“先治伤口。”
  楚子苓简直都要咬牙了,恨恨道:“我伤在手上!”
  她又不是脚伤了,此刻搂搂抱抱,就不怕被人瞧见了?
  “无妨,又不沉。”田恒故意掂了一掂,唬的楚子苓一下偎在他怀中,这才笑着向一旁书房走去。
  ※
  “那巫儿并未离开田府?”听到信报,谭炎挑了挑眉,这可出乎了意料,朝中都闹得沸沸扬扬了,她竟然还不避嫌,难道不怕君上生疑吗?
  “家主,下面可要再造声势?”下面心腹问道。
  既然想要置人于死地,就必要安排后手,只是那巫儿行动有些出乎意料,必须问上一问。
  谭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暂且不提,待明日上朝后再看。”
  这事,终究是要传到君上耳中的。原本的计划是城中闹得人尽皆知后,再禀明君上,现在却不必这么麻烦了。只要君上生出疑虑,就能让那巫儿离开朝廷,连带声姬母子也要受到牵连,如此才能一劳永逸。
  只是那巫儿胆子着实不小,能在宋国当上大巫,前来齐国又混到了君上身边。此等女子,还是早早铲除为好。
  第二日一早,谭炎就坐上了马车,往宫中去。前段时间正值岁末,上下都要忙碌大祭,许久未曾谈论国事了。因而这次朝会,怕是会就亲楚还是亲晋之事争执一番。两边闹得不可开交,正是反手一刀,除掉那巫儿的大好机会,他怎能不打点精神?
  到了宫门前,下了马车,徐徐上殿,在诸大夫末尾站定,谭炎面色冷峻,看着上方的御座。如今他离那边,可太遥远了,只有公子疆继承大位,才能重回君王身侧。今日,就是迈步之始了!
  韵乐幽幽,鼓瑟齐鸣,齐侯身着冕服,大踏步走进了殿门,这寻常场面,却让谭炎眸子猛地一缩,控制不住的看了过去。齐侯身后,还跟了个人,墨袍乌发,诡纹白肤,就如只不祥的雀鸟,静悄悄落在了君上背后。是那田氏巫儿,她怎地来了?!
  然而由不得谭炎惊愕,众人已经冲齐侯行礼,纷纷落座,开始了朝会。好不容易面君,下面卿士少不得又要提及结盟之事。不知怎地,今日亲楚一派气焰极高,频频发难,更说了不少刚刚结盟,不好背约的话,一副要让君上立刻定下心思,远离晋国的模样。
  谭炎眼帘微掀,看向那端坐一旁的巫女,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不动声色的转过头,他对一旁坐着的计衡使了个眼色,之前两人早有密谋,对方立刻点头应是。
  眼见下面卿士又因两国之事吵得不可开交,齐侯不耐烦的揉了揉额头:“此事再议!”
  说罢,他环顾一周:“诸卿还有何事?”
  这副模样,竟是不耐至极。计衡不敢耽搁,赶忙出列道:“下臣有事要禀。”
  “讲来。”齐侯勉强又坐直了身体,打起精神,听他说些什么。
  谁料计衡猛地踏前一步,提高了音量:“君上,下臣听闻田氏家巫与庶长田恒有染,此女行止不端,不敬鬼神,怎能侍奉君前!”
  此话一出,殿上哗然。齐侯惊愕的张了张嘴,不由扭头看向一旁站着大巫,然而那张冰冷诡异的面上,瞧不出任何波动,就像没听到这声讨一般。
  齐侯立刻生出疑虑,斥道:“此话也是乱讲的吗?你可有凭据?”
  “自然是有!”计衡哼了一声,“这巫儿自入齐之后,一直跟田恒同住,从未入主田氏家祠,岂能算是家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有鬼!”
  这可是颇为惊悚的话题,别说齐侯了,下面卿士也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这艳色传闻。
  都说道这份上了,齐侯咳了一声,对身边站着的女子道:“大巫,可果有其事?”
  楚子苓微微欠身,平静答道:“田无咎尚未立家,吾与他有盟,自然要随他同住,而非前往田府家祠。”
  这话顿时又引起一阵骚动,原来田氏家巫,只忠于田恒一人啊,怕是想等庶长别居之后,再专门为其守家祠,难怪不肯入现在的田氏家祠。
  齐侯一怔,却想起了当初战场相见,她就时时跟在田恒身边,没料到竟然是这缘故。那自己前段时间赏赐田湣,岂不是赏错了?
  他这边一走神,计衡已经怒道:“无耻之尤!汝可是巫,与个男子朝夕相处,还谎称没有苟且,谁人能信?!”
  齐国也是个男女之事百无禁忌的国家,有些家长只有女郎的,还要招赘上门,更别提亲兄妹之间的“逸事”。若说孤男寡女朝夕相处,还清清白白,传出去怕也没几个人信。
  谁料楚子苓却淡淡道:“吾入齐也有些时日,术法如何,君上当知。”
  齐侯眨了眨眼,是啊,他可是在前岁秋日,就知晓了田恒这能文能武的良才,然而遇到大巫,却是在去岁夏末。若是大巫真与田恒有私,又怎能在战场上祛除鬼魅,又抓住那使巫蛊的巫乞呢?
  计衡一噎,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这田巫出名时,就跟田恒同住大半年了,还能在君前展露术法,不正是两人之间毫无私情的明证?
  然而辛辛苦苦安排的手段,可不能功亏一篑。计衡咬了咬牙,终是掀开了底牌:“其中情形,怕是有些复杂,下臣也是自别处听到的传闻。这女子,原本乃宋国大巫,因与人有私,才做出淫奔之事,逃出了宋廷。吾只问田巫,可敢与吾寻来的宋人,当庭对质?”
 
 
第128章 
  他们果真知道了宋国之事。当年她在宋国, 确实出尽了风头,莫说朝中卿士,只开堂坐诊, 治疗痄腮,就有不知多少国人亲眼见过她的模样。哪怕现在换了个妆容, 身材气度相差也不会太大,若真找人辨认,是瞒不过的。
  然而当齐侯投来探究的目光时, 楚子苓不动声色, 点头应下。如此镇定模样,倒是让计衡吃了一惊, 这女子就不怕身份暴露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吞了口口水, 让人带那宋人上殿。
  这本就是安排好的,不多时,就有个男子在寺人引领下进了大殿, 颤巍巍跪在齐侯和诸卿面前。
  见那人畏畏缩缩的模样,齐侯不喜的皱了皱眉:“汝是何人?”
  那人抖了抖,壮起胆子道:“启禀君上,小人名舍, 乃大巫府中管事, 听闻大巫来齐, 特来相见。”
  他说的谦卑, 楚子苓却微微皱眉。设计之人果真好手段,竟然寻来了当初府中的管事,她是不记得有无此人,但是想来应当不假。当时那府邸一半是华元塞进来的棋子,另一半则来历各异,说不定是哪方掺进来的沙子。田恒在时,还能一手掌控,等离开宋国,想来那府邸立刻就要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小小管事,自然可以“另谋生路”。
  齐侯挑了挑眉,伸手一指身边人:“可是这位大巫?”
  那人闻言抬头,只看一眼又赶快垂眸,结结巴巴道:“正,正是……”
  这可真的是当面指认啊!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楚子苓身上,有猜忌也有兴味,更少不了恶毒揣测。谭炎看着孤身立在殿上的黑袍女子,唇边不由露出了冷笑。今日田恒可不当值,没了那奸夫,区区弱女子,又怎能抵得过这如山铁证?
  一时间,殿上静默无声,竟透出了股险恶味道。
  “汝所说的大巫,可在宋宫任职?”打破寂静的,正是楚子苓本人,她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是,大巫曾任司疫。”舍刚忙道。
  “司疫主何事?”楚子苓又问。
  “专驱瘟鬼,掌瘟疫祭祀。”舍可不敢隐瞒,立刻道。
  “可掌生死吗?”楚子苓唇边了出冷笑,“这等神巫,你却说她与人有私,淫奔出逃,不怕鬼神降罚吗?”
  她的话不紧不慢,甚至还带了些轻柔温和,然而舍闻言浑身都打起了摆子,差点没瘫倒在地。他,他确实不敢啊!若不是被计衡威胁,又塞了大笔银钱,他岂敢跑到国君面上说这番话。然而国君责罚还是其次,大巫她可是通瘟鬼的啊!能驱就不能请吗?万一招来个瘟鬼,跟全家灭门又有何区别?!
  计衡见势不妙,赶忙上前一步:“大巫可是想恐吓这人?”
  楚子苓并不作答,反而斥道:“区区庶人,岂能为证?计大夫若真想问此事,不妨请来宋国右师,吾愿与其当面分辨!”
  这话掷地有声,让计衡都倒吸一口凉气。下面坐着的谭炎更是暗道不妙,看来这女人出逃之事,怕是比旁人想象的还要复杂。如今众人不会关心她为何逃离宋国,只会记得此人乃是真正的神巫,可驱瘟鬼,要是扳不倒她,岂非为她扬名?
  计衡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勃然大怒:“汝百般推脱,莫不是心中有鬼,不敢应答?!”
  楚子苓一双黑眸直直望向了面前人:“大夫言吾与人有私,鬼神共弃,何不亲自上前,试试吾还有无术法?”
  说着,她竟然轻轻迈步,似要走到计衡身畔。心脏猛地抽紧,计衡蹬蹬连退两步:“别,别过来!”
  他是真打听过这田巫来历的,若她确实是那宋国司疫,灵鹊降生,咒杀一两个人,又费什么工夫?他只是想让这巫儿远离君上,可没想搭上自家性命啊!
  这一退,万事皆休。
  齐侯勃然动怒:“如此风闻,也敢拿到寡人面前!都拖下去!以后再有人敢诬蔑大巫,寡人绝不轻饶!退朝!”
  齐侯豁然起身,临行时也不忘对身边大巫吩咐一声,让她随自己一同出门。这番作态,谁还不明白其中意味,谭炎暗自咬牙,却见那大巫转身前,竟然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悄无声息的隔空相撞。巫纹之下,黑瞳冰寒,谭炎脊背猛地一凉,猛然警醒。难道自己和计衡合谋之事,被她察觉了?还是当初截杀,漏了风声?正忐忑不定,那女子已经挪开了视线,随齐侯步出了大殿。
  谭炎狠狠捏了捏拳头,大意了,这等巫者,怕是比寻常卿士还难对付,他当再想些法子才是……
  这边齐侯返回寝宫,立刻请楚子苓落座,颇为好奇的问道:“大巫果真曾入过宋宫?”
  他想问的,可不是区区来历,而是一个“司疫”大巫,为何会离开宋宫,跑去当个家巫。难不成她和田恒两人之间,确有些不妥?
  楚子苓自然知道齐侯好奇什么,却断然道:“事涉秘辛,即便君上相问,吾也不便作答。若君上怪罪,不妨放吾归田府。”
  她甚至连个谎话都不编,而是直言拒绝,甚至想就此归隐,其中事情必然不会简单!齐侯哪里肯放她离去,赶忙道:“是寡人唐突,大巫莫怪!这等鼠辈挑拨,寡人岂会放在心上!”
  之前他就极为信赖大巫了,现在又传出此人曾在宋国驱瘟鬼,更是让人心动。瘟鬼何其可怖,若是大巫能治,从何处而来有什么关系?
  楚子苓却轻叹一声:“之前就被人劫杀,如今又有风闻谣言,怕是有人恨吾,想除之而后快。”
  齐侯一怔:“大巫与人无争,何至于此?”
  楚子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缠着白布的手也展露在齐侯面前:“君上知吾,旁人却未必。只是若有人心存不轨,难免重现桓公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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