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捂脸大笑
时间:2018-07-05 08:39:15

  齐侯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桓公之祸可是悬在每位齐国君主头上的利刃,诸公子厮杀夺位,闹得国朝大乱,说到底还不是各有卿士煽动扶持?而最近,支持公子疆和支持公子环的两拨人马吵的厉害,似有再起战端的意思,自己好不容易继承了这个位置,又岂能因旁人野心,成为另一个桓公?
  一想到那爬满蛆虫的尸体,齐侯就觉不寒而栗,低声道:“那大巫以为,吾是亲晋好,还是亲楚好?”
  这话无异在问楚子苓,是立哪位公子更好。
  然而楚子苓却摇了摇头:“此乃国事,问策贤大夫即可。君上康健,何必在国事中搅入家事?”
  这回答,让齐侯浑身都松快了几份。是啊,他如今年富力强,于情于礼,都有大把时间慢慢挑拣,还愁选不出个合适的继承人吗?而那些逼迫自己选择的,怕都没安好心,一个个不惦记着为国效力,反倒想要靠新君上位,何其无耻!
  心下已有了决断,齐侯颔首:“大巫言之有理,吾当细细问过诸卿才是。”
  连用了两个“吾”,足见齐侯的信任之意。楚子苓只微微躬身,便道:“君上可还要艾灸?”
  “要!驱邪自是越早越好!”齐侯立刻道。
  今日大巫入宫,就是要为他艾灸驱邪的,毕竟刚入新岁,这等事情可不能马虎。看着齐侯那副急切模样,楚子苓暗自松了口气,这次的难关,应是彻底度过了。
  艾灸虽比针灸省力一些,却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调养完毕。辞别了齐侯,楚子苓在田氏家兵的护送下,回到了府中。刚入小院,就有人迎了出来。
  “可还顺利?”田恒面上有些焦色,一上来就握住了楚子苓的手。
  为了让谭炎等人放松警惕,他今天就没入宫,全靠子苓一人撑着,自然焦心如焚。
  被那温暖的大掌握住,楚子苓只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似乎连刚才艾灸的疲惫也一扫而空。笑着颔首,她道:“被你料中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没错,今日的对答,其实有一部分也是田恒的功劳。针对谭氏的阴谋,他们一同做了推演,也确实猜到了会有所谓的“人证”出现,正因为准备充分,楚子苓才能在朝堂上镇定自若,把计衡的诡计全数扇了回去。
  “谭炎呢?可冒头了?”田恒又问。
  楚子苓轻叹一声:“他狡猾的紧,只让计衡出头,自己未曾现身。”
  “果真是谭氏风范。”田恒冷笑一声,“无妨,既然子苓已经在君上面前埋下引子,到时自可借一把刀,斩除此人。”
  这次进宫,楚子苓对齐侯的暗示,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只要齐侯对夺位之事有了警惕,自然会针对冒头之人予以打击,届时谭氏枝蔓尽损,自然要收缩萎靡。而暗地里,公子环也有了争权的心思,煽动他对付谭氏,使其首尾不顾,才是彻底击溃敌人的时机。当年能围困恩师,怕是谭氏中也有几个战阵的好手,单凭武力很难致胜。但有了这两把尖刀,一切便不同了。
  楚子苓自然知道田恒深恨谭氏,不由握了握他的手。被唤回了神智,田恒轻笑一声,把人揽在怀中:“可惜今日未能上朝,无法得见大巫威赫。”
  这些日,她倒是越来越习惯肢体接触了,环住了对方的腰,楚子苓也笑出了声:“我妆还没卸,想看的话不妨演给你……”
  这话让田恒剑眉一挑,伸手在她面上一抹,一道油彩就晕开了痕迹:“我说你的巫纹,怎地到一地就要变个模样,原来不过是妆容罢了。”
  一不留神被抹花了脸,楚子苓哼了一声:“你那胡子不也到一地换一个模样?”
  如今他唇上又留了须,看起来很是稳重威严,当然,又显老了几岁。
  田恒哈哈大笑,摸了摸唇上短髭:“子苓可是嫌我蓄须?回头剃掉可好?”
  一想到田恒刮干净胡子的模样,楚子苓还真按捺不住的心跳了起来。见她微红耳尖,田恒哪还不知这女人的心思,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子苓果真好色。”
  这指控让楚子苓羞恼起来,挣扎着道:“食色性也!”
  此事孟子还未诞生,这句自然也未出现,田恒一愕,噗的笑了出来:“有理。”
  说着,他就大大方方亲了上来,楚子苓赶忙用手去拦:“我还没洗脸……”
  然而那人哪肯罢手,唇舌相就,墨迹挨蹭,混成了一团。
 
 
第129章 
  回到家中, 谭炎便一脸阴沉, 召来了心腹门客:“此次未能扳倒那贱婢,反倒让计氏受损, 该如何是好?”
  计氏和谭氏关系亲密,如今计衡被君上问责, 简直如同自断一臂。倒是让田巫更受君上信赖,还引出了“驱瘟鬼”的凶名, 怕是再也没人敢对她动手了。
  “家主不若迂回一二, 让君上对公子环一系人马生疑。”有门客谏言道,“公子环嚣张跋扈,远不如公子彊德行兼备。如今勾结田巫,怕是心存不轨……”
  “这等明摆着的事情, 谁敢说给君上?!”听他废话, 谭炎不由大怒。现在争位的卿士还都是私底下施展手脚,直接说出来, 反倒是以疏间亲,齐侯岂能容忍?
  那人吓得一缩头,赶忙道:“当然不可直言,然则小人听闻晏大夫最近同田氏走得极近, 晏氏本乃小门,因田巫举荐升位,怕是少不了在君前进言。若是先攻这软肋, 许能成事。说到底, 亲楚非君上所愿, 这些人强出头,早晚会惹君上生厌。”
  谭炎闻言不由沉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找几人探探风声吧,若是有机可趁,或可一试……”
  因为这场虎头蛇尾的诬告,朝中倒是变得风平浪静,很是安稳了几日,齐侯也私下召见了不少卿士,听他们谏言。楚子苓倒是没有趁热打铁,在齐侯面前说什么的打算,而是趁着手恢复的差多不多了,继续之前的疗程。不过这次,她并未出门,由晏弱带着妻子登门求医。
  月余不见,晏妻的脸色好了少许,一见楚子苓就先跪地行了大礼:“都怪妾,累大巫遇袭受伤……”
  上次遇袭时,那满手鲜血的模样可能吓到她了,更让这小妇人生出无限懊恼。如今好不容易重见,情急之下,她连声音都抖个不停。
  楚子苓赶忙扶她起来,温声道:“歹人早有筹谋,又岂是孺人之过?当日若不是晏子相救,吾怕是性命难保,也该谢过孺人才是。”
  晏妻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料到大巫会如此说,登时泪下,呜咽道:“大巫如此仁善,还有人欲害你,必遭天罚,鬼神共弃!”
  这可是级别最高的诅咒了,楚子苓微微一笑:“必会如此。孺人最近身体如何,可来月事了?”
  这话倒是瞬间转移了晏妻的注意力,也顾不得哭了,她一下羞红了脸,嗫嚅半天才小声道:“半月前就来了,药也停了,不敢再吃。”
  那药本就是用来调经的,癸水至就要停药,楚子苓闻言松了口气:“难怪孺人气色好了不少,月事时可还痛的厉害?几日血止呢?”
  听她一一答过,楚子苓心中有数,方才道:“还请孺人伸腕,容我一探。”
  那细瘦的腕子递在了面前,楚子苓专心诊脉,却没留意面前小妇人偷偷打量她的目光。片刻后,楚子苓微微颔首:“再针五日,即可换成艾灸,温养的药物还要喝上段时间,待身体调理妥当,就能同房了。”
  这话说得晏妻满面通红,却也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大巫刚刚伤愈,不可劳累,妾能等的。”
  楚子苓失笑:“你这病施法不费多少气力,无需担忧。”
  晏妻又看她一眼,这才颔首:“有劳大巫。”
  里间专心治病,外间也有密谈。两人分席坐定,田恒便道:“上次所议之事,不知晏子筹备如何?”
  晏弱微微一笑:“田子放心,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耽搁。”
  田恒闻言轻叹:“多谢晏子援手,累君卷入这等污糟事中,吾心甚愧。”
  晏弱立刻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田子言重了。大巫与我夫妻皆有恩惠,举手之劳,自要尽心去办。况且谭氏野心毕露,早也有人看不顺眼。”
  晏弱其实并不在乎侍奉的是哪位君王,也没兴趣参与争权夺位。但是有田氏大巫存在,外人怕早已把他和田氏,以及公子环联系在了一起,因而配合田恒行事,对他非但没有坏处,还有些好处。毕竟田恒嘱托他的,可非旁人猜测。如果谭氏真的上钩,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难以自处了。只这一点,就能看出田恒与其是不死不休,能帮他为何不帮一把呢?
  有了晏弱这等姿态,田恒也放下心来,念头不由又转到治病的二人身上。自从他得知子苓并非巫之后,对于治病之事就更是好奇了,难道她施法真的不借鬼神之力吗?与自己有了私情,会不会影响她的术法呢?
  屋中,楚子苓收了金针,又轻轻活动了一下五指,这才对病人道:“施法已毕,孺人请起。”
  晏妻睁眼,没看自己的针灸的地方,先看向大巫的手指,见她指尖微红,但无异样,才松了口气:“多谢大巫施法。”
  “以后隔日来一次即可,药也会重新配过,平日要注意保暖,切不可饮冷水吃生食。”楚子苓叮嘱道。
  晏妻一一记下,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妾知那些污言秽语都是谣传,只是,只是大巫也是女子,当有个依靠……”
  她的话语极为含混,然而楚子苓激灵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道:“孺人想多了!”
  晏妻却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世间如田大夫这般的男儿也不多见,大巫若想,哪怕归隐也是值得的……”
  她的手又小又冰,然而抚在手背的力度,却十分的坚定。明明身为病人,最需要的就是她这个大巫,却还劝她归隐,哪怕放弃巫术也要抓住幸福。
  楚子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旁人她可以瞒住,但是当日遇袭,自己哪还有控制情绪的余暇?怕是瞒不过面前这小女子。而今日看诊,必有什么让她露出了端倪,才让晏妻敢贸然说出这样的话。
  迟疑片刻,楚子苓道:“多谢孺人关心,吾心底自有打算。”
  听她这么讲,晏妻似松了口气,又小心补了句:“妾不会乱说的,哪怕是夫君也不说,大巫放心。”
  那笑容里,似乎多出了些欣慰,就像见晚辈过的幸福时,长辈才会露出的那种神情。她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呢,楚子苓轻叹一声:“孺人也当保重身体,不可思虑过度。”
  两个女人的谈话,就像风吹过的涟漪一般,很快就消弭不见。等送走了人,田恒大步自外面走来,一见面就问道:“你的术法果真无碍?”
  他脸上混杂着担忧和怜惜,也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楚子苓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兴许眼中也有轻柔爱意,相爱的两人,怕是要用尽气力才能在旁人面前掩饰。
  走上前去,她轻轻拉住了田恒的手,摇了摇头:“无碍的,这本就跟鬼神无关。”
  田恒握住了她的手,似检查伤势一般看了半晌,才道:“那治病的是什么?只是针刺吗?”
  “不是随便刺的。”楚子苓思索了片刻,解释道,“人有经络窍穴,如天道循环,春秋往复,自有其规律。生病就是坏了这循环,外邪内滞,无法按照天理运转,只有用针药这样的外物进行调节,方能达到治病之效。”
  这时代还没有老子,没有庄子,也无法解释“道”和“阴阳五行”的原理,然而田恒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遵循天理,似也近巫。”
  楚子苓笑了:“是自巫而来,却不假鬼神,只借人力。亿万次尝试,千百年存续,演化出流派理论,去芜存菁,代代相传。”
  那女子的笑容中,有些自豪的,足以闪闪发光的东西。田恒不由收紧了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那该怎么称呼此等人呢?”
  “医,我是个医者。”楚子苓低声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此乃吾辈所愿,亦吾之志。”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向这个时代的人提起《大医精诚》,然而听到的那人,没有嘲讽,也无漠视,只是定定道:“就如宋之灵鹊?”
  他能明白的!楚子苓的心也颤动了起来,就如被人拨乱了心弦。
  田恒却已伸手,把人揽在了怀中:“不该让你留在宫墙之中。”
  灵鹊是天上飞的吉鸟,又岂能囚在深宫?好在,如今他们还有机会,总有一天,能相携离去。
  靠在那人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楚子苓轻笑一声:“那无咎的邑田就要早作准备了。”
  田恒也笑了:“届时生一对孩儿,男的随我习剑,女的随你学医。”
  “男孩也能学医的。”楚子苓不由反驳。
  田恒嗤笑一声,把人揉进了怀中:“你是教的那个,全听你的。”
  楚子苓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然而那脉脉流淌的东西,足能让人心神安定。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收几个徒弟,把自己所知所学传播下去,直到世间行走,不用再打“巫”的头衔,“神医”二字足矣。
  那一日,终会来临。
 
 
第130章 
  “晏大夫已连续三日入宫, 密奏数次,公子环那些附庸也闻风而动。家主,可要行事了?”心腹低声问道。
  这几日, 谭府上下都紧盯着晏弱的动作, 连他出入田府之事都看在眼里。接连密奏, 还煽动其他亲楚派与他共谏,怕不是要蒙蔽君上, 彻底打压支持公子彊的亲晋派, 这些人哪还能坐得住?
  谭炎面色冷峻, 微微颔首:“明日上朝, 让诸人提一提此事吧。”
  没了计衡这个挡箭牌, 谭氏联络其他盟友,付出的可就要多上数倍了。这次不动则以,动就要大张旗鼓,方能让齐侯对晏弱生出猜忌, 绝了亲楚的心思。若能对公子环生出疑虑,更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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