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捂脸大笑
时间:2018-07-05 08:39:15

  此刻屋中闲杂人等都已退了出去,只留下郤錡和几个健仆守在一旁,见大巫点火后往里面投入了些枯枝,就开始念念有词,便知这是请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楚子苓却不在乎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背了大约一刻钟书,便起身走到了陶盆前,取了些青盐溶入水中。此刻水温已经降了下去,试了试温度,她端起盆走到郤克身边,用布带在伤口上方束紧止血,开始用盐水冲洗伤口。
  因为外皮溃烂,冲洗必然会感到疼痛,郤克倒是硬气,一言不发,抿唇任她施为。洗干净伤处,楚子苓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停下了背诵,正色道:“箭疮溃烂,需割肉刮骨,正卿若是信吾,等会儿施法,能减缓疼痛。”
  割肉刮骨!只是听来就让人头皮发炸,然而郤克只是颔首:“请大巫施为。”
  若是阿父不信她,也不敢让她施法,只是这信赖足够吗?真能抵御钻心之痛?郤克面不改色,一旁的郤錡等人却绷紧了心神,生怕出什么问题。
  就见那大巫拔开了手中竹塞,黏稠的液体倾斜而出,落在了伤口表面,待糊了薄薄一层后,便起身走到一旁,任婢子挽起了长袖,用绳束住,又在陶盆中倒了些什么,把手伸进去搓揉起来。这在洗手?还是在施法?没人清楚,咒诵声不停,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用药液洗干净了手,楚子苓取过短刃在火盆上灼烤片刻,便走了回来。此刻涂在伤处的药应当也起效了,她轻轻吸了口,用那还滚烫的刀尖刺破了箭疮。
  这样的手术,用口服的麻药并不妥当,也容易出现难以控制的并发症,因而她选用了外敷麻药,方子自然是验方,只是有几味药材还没传入中国,更别说用来配药的烈酒根本不存在了,只能算是加减过后的半成品,止痛效果没有预料的好,在这种“刮骨疗毒”的场合,只能减轻疼痛的烈度,但是对于被病痛折磨大半年的郤克而言,应当足够了。
  脓液顺着刀尖涌了出来,青黄一片,说不出的恶心。楚子苓面不改色,一边“唱咒”,一边用白麻布拭去污血,继续切除腐肉。就算刀刃不够锋利,她的动作也干脆利落,不多时就刮掉了肉里的污物,涌出血来。
  这场面,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郤錡膝行两步,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阿父,可痛的厉害?”
  一旁健仆也凑前了些,想要按住家主,以免他挣扎,耽搁了施法。然而郤克颇有些讶异的坐在榻上,一动也没有动。腿上确实有痛楚传来,但是比起之前那种让人夜不能寐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大巫果真灵验啊!
  “无事。”郤克握了握儿子的手,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打搅大巫施法。
  楚子苓并未停下手上动作,创口有些深,感染的面积也不小,想要除干净腐肉,还是需要些技巧的。等到肉眼可见的坏死肌理全都清理干净,露出鲜红好肉时,下方盆中已积了不少污血。
  这时,楚子苓再次取来盐水冲洗,随后用药汤洗过,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止血生肌的药膏,涂在患处。待血稍稍止住,才拿细软的白麻填充在创口里,进行包扎。这样的伤,要排净脓水,等它慢慢恢复,不便立刻缝合。只是以后换药时,少不得还要折腾,到那时,的痛楚,越发能显出如今“不痛”的神奇。
  她的动作十分轻快,但是看在旁人眼里,还是血肉模糊,渗人无比。郤錡简直提心吊胆,不断观察父亲面色,谁料郤克仍旧面色如常,偶尔轻嘶两声,却也不像痛的厉害的样子。难道真是因为大巫术法神妙吗?
  当包好绷带,楚子苓轻轻吁了口气,也停下了几乎无意识的背诵,开口道:“施法已毕,伤处不可沾水,不可碰触。这几日吾会待在府上,看顾正卿。”
  伤口是需要换药的,必须她亲手操持。况且就算没有大出血,这种条件下做外科手术,少不得会出现感染、高热等并发症,也要她时刻守在身边,配合病情开药调理。
  这可正中郤氏父子下怀,郤錡立刻说:“小子这就安排别院,大巫尽管住下,只要能治好家父之病,吾等必重谢!”
  楚子苓只淡淡道:“此乃君命,正卿当谢寡君才是。”
  要谢的何止是齐侯,还有他们自家主上晋侯。不过毕竟刚刚动过手术,也是伤了元气,紧张过后,郤克就觉得疲乏起来。楚子苓叮嘱他好生休息,就先告辞,前往客房,而身为齐国大夫,田巫之主的田恒,也被安排在了一处。
  郤家看来着实感恩戴德,她入主的院落很是宽绰,室内摆设怕是比宫中住的偏厢都胜几分。楚子苓洗净了双手,换了身新衣,才寻了田恒,开口便道:“今日之后,郤氏必信我不疑。”
  手术虽然并不出奇,但是局部麻醉就不一样了,在这个时代根本不会有人见过。而之后每一次换药,都会凸显“施法”时的神奇,对于郤克的心理影响必然极为强烈。只要他能顺利恢复健康,自己在郤氏一脉的地位必然不可同日而语。
  田恒看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孔,只想把人拥进怀中,可惜这里是郤府,两人绝不能亲昵太过,不能让人瞧出破绽。压下心头念想,他道:“之后就要看庄姬会不会来了。”
  如今想来,赵庄姬挑选的时间实在巧妙,自家儿子已经针灸了三次,基本恢复了康健,才把子苓推荐给郤克。而治疗箭疮这等重伤,就算子苓不说,郤氏也要想办法把她留下。那么最后一针,不就只能登门拜访,请大巫诊治了吗?
  只是这次登门,究竟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拜访郤克,拉拢关系,就难讲了。
  轻轻点了点头,楚子苓问道:“人都散出去了吗?”
  “自然。”田恒答得干脆,“过几日就消息了”
  这问的是他们准备的探子,人多眼杂,少三五个随从,谁又会放在心上?只要这些暗探仔细勘察,总会找出端倪。厉狐这种人,怕是不肯屈居,说不定就藏在六卿这样的大族家中,唯有摸清楚他的去向,才能再作打算。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隔了一日,不出两人所料,赵庄姬果真登门拜访。这里毕竟是郤府,就算是来找巫医,不也要先去拜见郤克本人?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等楚子苓见到赵庄姬时,她已是满面笑容。
  “大巫果真神术,吾看郤卿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当日向君上进言,果真没错。”赵庄姬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明里暗里却摆出了自己的举荐之功。若非她开口,给一国正卿治病,又岂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
  楚子苓微微一笑:“正卿也当感谢庄姬才是。”
  这话同样不轻不重,却让赵庄姬掩嘴一笑:“又有吾什么功劳?大巫过谦了。对了,武儿还差一针,请大巫施法。”
  刺一个穴位,又能花多大功夫?楚子苓照前几日一般,在赵武手指上刺了一下,然而这次没有滴出半点黏液,显是痊愈了。
  “小君子病气尽消,以后只要小心饮食,多多走动便好。”楚子苓收了针,对赵庄姬叮嘱道。
  赵庄姬面上一喜:“吾正打算带他回赵府呢,宫中憋闷,回家住住也是好的。”
  回赵府?这可是楚子苓未曾想到的,难道郤克已经给了她什么承诺了吗?还是她需要回家安排些什么?然而这些,都不是楚子苓能问的,只能微微颔首:“若小君子有甚不妥,也可来寻吾。”
  赵庄姬闻言自是又感谢一番,便起身告辞,楚子苓把她送到了门外,未曾想田恒就等在外面。
  乍见田恒,赵庄姬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君子是何人?”
  不怪她吃惊,为了避免被人认出,田恒又刮掉了胡须,如此年轻俊朗的男子立在大巫门口,任谁都要想入非非。
  楚子苓连忙解释道:“这是吾侍奉的田氏庶长。”
  田恒也行礼道:“小子田恒,见过庄姬。”
  赵庄姬那双妙目忍不住滴溜溜在二人身上绕了一遭,她知道这大巫乃是田氏家巫,却没想到侍奉的家主竟如此俊美!但是想想大巫手段,她还是压住了探究的心思,笑道:“既然田郎寻大巫有事,吾就不叨扰了。”
  楚子苓的心早就飞到了田恒身上,会在赵庄姬来时在门外候着,必然事情。定下神,她送赵庄姬出了门,立刻快步返回,进门就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恒面色阴沉,直接道:“探子来报,赵氏前些日才收了个门客,正是姓厉。”
 
 
第139章 
  厉狐竟然去了赵氏?楚子苓不由上前一步:“确定是那人吗?”
  “自齐国来, 又能得赵氏家主赏识,不是厉狐又能是谁?”田恒唇边露出抹冷笑,“这下倒好, 省得费事了。”
  他们原本就想逼迫屈巫搅入赵氏纷争,现在又多一个厉狐, 岂不一举两得?然而话是这么说,有厉狐在, 他们在晋国搅风搅雨的难度肯定会大几分。毕竟对屈巫能够隐藏身份, 但是厉狐只要稍加打听, 得知楚子苓这个“田氏家巫”, 哪还不知是死敌追到了晋国。若是提高警惕,对付起来怕是麻烦。
  “那计划要变吗?”楚子苓不由问道。
  “不必。归根结底还是挑动六卿内斗, 区区一个新投的门客,怎能左右家主的念头?”田恒语声一顿, “只是你的安危……若那厉狐知晓,兴许会对你不利。”
  善兵者都喜欢先发制人,难说厉狐知道此事后会如何动作。如今他们是能依靠正卿郤克的权势, 却仍要提防背后射来的暗箭。
  楚子苓闻言便道:“这些事, 早就在预料之中, 值得冒一冒险。”
  那人可是杀了田恒恩师的仇敌,就算用她作诱饵也非不可,何况只是几支暗箭呢?
  田恒看了她半晌, 才道:“近日不要出府, 也不要远离我身侧。”
  有他在, 总能护自己周全。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她敢于入晋的依仗,微微一笑,楚子苓点了点头。
  ※
  回赵府,对于赵庄姬而言,可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他们母子原先是住在下宫的,那里乃是赵氏嫡宗所建的宫室,其富丽堂皇,只比皇宫稍逊。而现在,两人只能蜗居于绛都的赵氏宅邸中,还不能住在主院,只有个不算很大的偏院,光是看着,就让人憋闷不已。
  更重要是的,她的武儿此生都不能进入下宫了,长大之后怕是连都城都不好停留,只会被封个小邑,彻底沦为小宗,五世后便连“赵氏”都不能算了。她当年嫁给赵朔,可不是为了过这样卑微的日子!
  然而胸中愤愤,赵庄姬也未摆出强势姿态,反倒更柔顺了几分。她回来,可不是为了跟人争斗的,而是为了在赵氏之中,寻个盟友。
  “你回来住也不差,武儿毕竟是赵氏子弟,让他多同兄长们一起读书习武,总不至于孤身一人。”面对去而复返的庄姬,赵婴笑着说道。
  赵同、赵括都是朝中君子,不上朝就住在下宫,寻常是不会管赵府事宜的,因此兄弟三人中只有赵婴留守此处,代为照顾家中妇孺。
  “一回来就烦劳叔父,侄媳羞愧。”赵庄姬低声道,“也是这次武儿病过一场,方让我恍然大悟。本就是孤儿寡母,再闭门不出,总是害了孩儿。”
  赵庄姬长相本就不差,做出这般姿态,更添几分娇弱,倒不似个三旬的女子了。赵婴不由放缓了语气:“多出门走走总是好的,若有不便,尽可寻我就是。当年兄长也甚是照拂吾等,武儿便同吾的孙儿一般。”
  听到这话,赵庄姬露出了浅浅笑容。
  今日她前去郤府,拜会了郤克,也隐约谈起了赵氏的问题。如今赵同已经是下军佐,若按赵朔当年的迁升速度,过不了几载,就会成为下一任正卿中军将的争夺者,然而郤克和赵同并不投契,万一隐退时并不推举赵同,赵氏说不定都要跟郤氏翻脸。除了赵同,赵括和邯郸氏的赵旃也有心上位,真让其得逞,赵氏在朝中就要有四位卿大夫了,何人能敌?
  因而郤克对于赵氏,颇为忌惮。赵庄姬就是瞅准了这点,鼓动郤克支持她们母子,打压赵姬一脉。如果此事得逞,下任正卿并非赵同、赵括,那么等到赵武长大,就能顺理成章夺回宗主之位,成为其父、其祖之后,又一任卿大夫。
  只是为了达成这目的,赵氏族中也要有人支持才好。赵庄姬看重的,正是面前这位三叔父赵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三叔父乃赵姬幺子,年龄同她那先夫赵朔相近,两人关系一直不差,赵朔死后,更是对她母子二人多有照拂,比起傲慢跋扈的赵同、赵括,简直天壤之别。
  而且赵盾当年让位时,没有把宗主之位让给赵姬的长子赵同,而是让给了赵姬最宠爱的次子赵括,如此一来,赵同成为正卿,赵括执掌赵氏,两位兄长就把家国瓜分一空,这最小的儿子赵婴,又当如何自处呢?
  赵庄姬看重的,正是这可乘之机。在她眼里,赵婴可比他那两位兄长聪明多了,若是倒向了她,武儿继位会更有把握。就算没法说动这人,她也要离间赵婴和赵同、赵括之间的关系,没了这个聪明识大体的幺子,那两人肯定要失了分寸,效仿赵盾当年祸乱朝政。可惜,她那弟弟不是当年的君侯,若是赵氏真有意揽权,说不定晋侯就要动手,届时怕比郤克动手还要干脆。因而不论是进是退,她都要先笼络这位小叔父才是。
  “武儿年幼,我又寡居,若是没了叔父照拂,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赵庄姬又俯下身,柔柔行了一礼,哪还有女公子的派头?
  “何必如此客气。”赵婴连忙伸手去扶,按照常理,应当是虚扶一下就起身的,谁料竟扶的实了,不小心把手搭在了侄媳臂上。
  赵庄姬心头突的一下,抬眼看去,就见赵婴已经尴尬的挪开了手,手指却不自觉的捻了一捻,旋即牢牢按在了膝头。这一瞬,赵庄姬竟然想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位田郎,若论英武,怕是没几个能比得上那齐人,但是在赵庄姬眼里,田氏子实在太过年轻,缺了点味道,而面前的赵婴就不同,长相应当是随母亲赵姬,清雅俊秀,颔下蓄须,看起来沉稳干练,亦有些风流味道,竟说不出的惑人。二三年未曾亲近过男人了,赵庄姬胸中一荡,双颊便生出了红晕。
  这一下,屋中气氛变得旖旎起来,赵婴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今日刚刚归家,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若是身边缺人使唤,家中奴婢尽可差遣,你且安心住下,好好照料武儿。”
  说罢,他便起身,送母子二人出门。
  此刻赵庄姬已经收起了方才那点心思,乖乖站起身来,拉着儿子的小手,跟在赵婴身后向外走去。
  ※
  熬过了手术后的前三天,郤克便恢复了神智,高烧也退下去了,有了精神。见到这情形,楚子苓自然松了口气,也多亏这个时代的卿大夫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士”,需要勤练六艺,上阵厮杀,身体素质自然非比寻常。若是换了后世的文臣宰相,挨这一箭,怕不是早就咽气了,哪还能等到她来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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