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年的薛怀英,他和当年的皇帝一起打天下,他被封疆挂帅,他曾有着赫赫威名,他经过过烈火烹油的似锦繁华也同样亲身经历过从云端坠入地狱的人间惨剧,虽然百年光阴过去了,仇恨随着物是人非也早已淡去,但伤口好了结痂了不疼了就不代表他没有受过伤,过去的一切发生了他可以不提,但那不代表他忘记了,回想当年,他依旧痛彻心扉。
永宁可以感觉到他心底那欲焚毁一切的仇恨之火从未熄灭,可是她无法违背母亲生前最后的嘱托:“永宁,虽然经过这些年我们海氏一族早就凋零,但只要大梁在一天,我们就是卫姓皇室永远的臣子!不论你父皇待你如何,你都要守在他身边,为他分忧。”
“就算卫姓皇室背叛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背叛他们,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呼延灼怆然而笑,眸中风暴凝聚而起:“当年我薛家满门忠烈,哪一个不是为了他卫姓江山死而后已?结果呢?永昌之变后,薛、楼两家被赶尽杀绝,其余四姓族人被牵连的牵连、流放的流放,盛极一时的六姓家族几年之间尽数败落,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皇室有什么好守的?”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他,更不是薛怀英,他们无法体会他内心的痛楚,但是他们却都清楚有一件事呼延灼自己都忽略了。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是局中人,做不到旁观者清。
“可是......我觉得公主说的很对。”宋云萱稚嫩的声音响在耳畔。
呼延灼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同为绣衣使者,她居然不站在他这一边!
宋云萱被他眼中压抑的恨与痛灼到了,但她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地想法说出来。
她睁着圆而清澈的杏眼看着呼延灼道:“事情就是这样啊,你看,六姓之人有三个已经出现了,少主、公主还有你。少主是接受夫人的指令前来帝都护驾的,公主是陛下的女儿,而你,不论你是薛怀英也好是夜羌的呼延王子也好,你这次入京是为了夜羌大梁两国的盟好而来,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守护卫姓江山么?”
呼延灼被她这几句简单的话震地全身一僵,愣住了。
裴澈接着宋云萱的话,对他道:“你我都清楚,整个大梁现在已经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我入宫护驾、你为使者缔结两国盟约入京、公主和亲夜羌,我们殊途同归。”
呼延灼气一窒,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细想一看的确如此。
殊途同归。
“我想,大梁有难,剩下的三姓——金氏、傅氏、楼氏应该都快出现了,呼延灼,我知道你心中的不甘,不过,你不必为此挂怀,我觉得六姓守护的东西从来不是所谓的卫姓江山,前朝末年,天灾不断战火连天,百姓苦不堪言,六姓先祖为了救那些在前朝□□下的百姓才揭竿而起,拥戴卫帝开国结束乱世。”
裴澈半抬冷淡的眉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勾起的唇角透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不屑与讥讽:“其实这江山谁坐、跟谁姓都不重要,六姓真正要维护的从来不是区区一个卫姓皇族,而是这大梁国土上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第33章 金乌弄月篇之帝都护驾
裴澈的意思很清楚, 天下不是卫姓的是黎民苍生的,若卫氏无道,这天下总有一天会易主。
呼延灼紧拢的眉头舒展开来, 想起当年他和其余五位兄弟因不忍看到百姓在前朝的统治下民不聊生才以“六义士”之名走上了讨伐前朝之路, 而后他们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这个最朴实的初衷都时刻谨记于心。
至少当年的薛怀英不论是荣耀加身还是身陷囹圄, 都不会将个人情仇凌驾于天下安危之上。
呼延灼有些微的失神,半晌, 他怅然地吁了一口气失声长笑, 当了那么多年的呼延灼, 薛怀英的心还是不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在不知不觉中履行自己当年的誓言了。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有些好奇,问裴澈道:“你是江家的后人, 你会为了江家报仇么?”
永宁一惊,忙道:“呼延灼,你......”
呼延灼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裴澈抬眸,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回答地毫不犹豫:“不会。”
“如果你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呢?”
“我对真相不感兴趣。”
“但是身为六姓后人,你......”
“我姓裴不姓江,江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次入宫我奉的是灵犀宫的命令,我行事向来只为己,与六姓无关,”裴澈漠然一哂周身冷冽的气质令人心头发寒, 那双狭长的眸中有着阴冷酷色,他似是警告二人道,“不是所有的六姓传人都像你们这样忠诚,不要把我当成你们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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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
明日就是大梁成帝四十七岁寿诞,这将是一场举国盛事,除北狄、夜羌两国之外,也有不少早就归附于大梁的小国前来贺寿。
因而,明日入宫的除了各路王公大臣、贵族女眷,还有列国使臣,宫城的守卫自然是不能有半分松懈,皇城内各宫的守卫巡逻都增加了三成。
朝中各部中礼部司掌寿宴大小事,身为礼部侍郎的陆丰忙的是脚不沾地,他正焦头烂额地和礼部众人将寿宴各项典仪、程序反复核实,唯恐有遗漏,破坏寿宴进程。
这边忙得昏天黑地,毓璃宫那边也紧张地作寿宴前的最后部署。
毓璃宫。
木卿卿好不容易将来找茬的某个妃子送走了,回到寻梅阁,她敲着酸痛的肩背,捧起桌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就给自己灌水。
为了送走刚才那个嫉妒她这几天得宠的李昭媛,她舌头都要冒烟了。
木卿卿往桌上一趴,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宫里的女人都那么闲吗?每天都来几波人找我麻烦,我想睡个觉都不行,啊,我要不还是死了吧,死了耳根子就清净了......”
“明天会有一场恶战,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你打起精神来。”
柏松正在为明天做一些准备,她把一些必要的药瓶全部装进药箱里,又将清心玉露丹装在小瓶中给木卿卿和宋云萱随身携带。
“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能不能退出这次行动?”木卿卿瘫在桌子上一动都不想动,忽然,她从桌子上爬起来,撩起自己的衣裳露出雪白的小腹,道:“师姐,你拿你的金针在我的鸠尾穴上来一针吧!”
宋云萱伸手戳戳她柔软光滑的小腹问:“什么是鸠尾穴?”
“人身死穴之一,”柏松冷冰冰地解释,“别理她,她又在找死了。”
宋云萱:“......”
木卿卿颓然地趴回了桌子上,哭得像个泪人儿:“我就是要死,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活又累又烦人,我不干了。”
看着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柏松无奈摇头,蓦地,她眸光一闪,扬声道:“卿卿,夫人答应说,这次任务若是成功你是首功,她会赏你十口金丝楠木的棺材!”
桌子上躺尸的某人一骨碌爬起,灼灼的目光里燃烧着兴奋的火:“金......金丝楠木的?师姐!说话算数啊!我我这就去给你们将面具的细节再调整调整好,哦,你们有什么任务需要交给我,尽管说!”
她脚步生风地走到梳妆镜前,取出抽屉中的一只精致华美的妆奁盒,打开,举起里面那张格外清透的人/皮/面/具,又拿出自己专用的镌刻尖刀投入地工作。
柏松扶额。
宋云萱悄悄捂住震惊的小嘴:她第一次见木姐姐这么......这么有活力过!
棺材的吸引力那么大吗?
木姐姐的爱好还真是......清新脱俗呢!
柏松道:“卿卿,明天皇帝在汇英殿前摆宴,不少大臣会带着自己的家眷入宫,到时候,你就负责保护那些女眷的安全。”
木卿卿忙着手头的伙计头也不回地道:“是。”
柏松知道她听进去了便转头对宋云萱道:“小萱,虽然你还是个孩子,但你既然加入了繁花组,我就不会把你区别对待,这次进宫你除了接近永宁公主之外,我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宋云萱严肃地点头:“嗯,什么任务?”
“我要你去保护七皇子殿下,你和他在宫外认识算得上朋友,他又是皇帝既定的未来储君,他的安危自不必说,你外表是个孩子,我把你安排在他身边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明白!”
“明天,阿澈、清风以锦衣卫的身份全天保护在皇帝身边,珊珊已经混进宫卫之中,皇帝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我会在暗中候在他身边,明天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万事小心,记住,你的目的是保护七皇子殿下,其他的事你不要管,大家各司其职计划才不会乱,懂么?”
“我知道了!柏松姐姐,你放心。”因为柏松的神情十分严肃,宋云萱内心也不由升起一股紧张感,明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柏松轻轻捏捏她的小脸,她对宋云萱的来历一直充满怀疑,但她第一次见裴澈这么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如果宋云萱可以一直陪在裴澈身边,她是乐见其成的,再者,这几天和宋云萱的相处,说没产生感情那都是假的。
“金乌行动,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她最后嘱咐。
一旦失败了,这太平天下又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宋云萱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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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新进宫的小萱子被昭仪娘娘以摔碎了心爱的白瓷玉净瓶为由赶出了毓璃宫。
再次见到宋云萱,领头小太监小金子不由冷笑,他还当这小子多有能耐入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昭仪娘娘的法眼,可这才几天,这小子就犯了错被赶出来了,可见不是个可塑之才。
宋云萱跟在小金子后面往曦岚殿去,曦岚殿是卫灵筠现住的偏殿,来服侍一位不受宠的皇子,可谓是前途无光了。
小金子领着宋云萱来到曦岚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小萱子,进去吧。”说完趾高气昂地走了。
宋云萱进了曦岚殿,殿里比起毓璃宫可要冷清许多,就连洒扫的宫人都只有一两个。
不过,刚进殿就看到王湛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宋云萱有点怵他,躬身立在道旁:“见过王公公。”
王湛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却在经过她身边时轻声道了一句:“七皇子殿下就交给你了。”
宋云萱微微地一点头,王湛已快步走了出去。
走进殿内,没瞧见卫灵筠却见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
当了几天小太监,宋云萱早就习惯了见人就跪,尤其是在这到处是眼线的皇宫里,她可必须守规矩:“参见宁王殿下。”
汤勺将手拢成拳轻轻压在唇边咳了一声,摆出个王爷架子,态度高冷:“嗯......免礼。”
宋云萱爬起来。
汤勺看了眼四周背着手朝她一招:“跟本王进来吧。”
宋云萱跟着进了曦岚殿书房外的暖阁,暖阁里没有人,汤勺立刻原形毕露,乐颠颠地跑到宋云萱面前,俯下身捧着她的小脸一顿揉:“萱哥!几天不见,想死我了!”
宋云萱的脸都被他揉地不成形了,好不容易送他的魔爪中脱离出来,宋云萱道:“......汤勺,你怎么在这儿?小筠呢?”
“小筠?你是说我那个七弟?哦,在隔壁书房做作业呢!”
“做作业?”
“哦,就是做功课啊读书之类的。”汤勺把暖阁的窗户打开,只见隔着扶疏的花木可以见到书房里地情景。
书房里,卫灵筠正在一张极宽大的书桌前正襟危坐凝神倾听着什么,他面前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男子手里握着一卷书,正认真给卫灵筠讲解着什么。
“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是东方老先生,是大梁最有名望的大儒,现在正在给七弟讲解什么为君之道啊,治国的兵法策略什么的。”
宋云萱哇了一声。
汤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看出来了吗,父皇正把七弟当未来皇帝培养呢。”
宋云萱点点头,卫灵筠已经既定的未来储君了,这些东西自然是要学的。
“你还是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这是父皇,额,皇帝给我的任务,他给了我一份名单,据说上面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治国人才,我就负责把这些人引荐给七弟。”
宋云萱眨眨眼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和陛下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了?”
汤少点点头,心有余悸道:“我的天哪,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古代的皇帝太吓人了,我那天去跟皇帝坦白,结果你猜怎么着!卫蘅策划谋反的事皇帝居然早就知道了!”
汤勺伸手揩了把额头的冷汗:“你可不晓得我当时快吓死了,既然皇帝全部都知道了也就是说我要是再晚去一会儿,他兴许就随便按个罪名把我给咔嚓了!”
他翘起大拇指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哪见过这种阵势啊,赶紧把我编了大半年的理由跟他说了,还把卫蘅生前为了谋反屯的一大堆金银财宝全部上缴国库,我现在穷得要死,”汤勺要死苦瓜着一张脸,委屈地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做到这一步,皇帝估计还没真正信我呢!”
宋云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几天她也算和皇帝认识了,梁帝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物,手底下的人在做什么他估计全都知道呢!
汤少虽然表现地很蠢,其实是大智若愚。他能成功地伪装成卫蘅骗过大多数人大摇大摆地活到今天,可见聪明和心机肯定是有的,当然,梁帝不是普通人再者他又是卫蘅的父亲,汤绍的伪装再成功也瞒不过那双帝王之眼。
“你看,我现在每天都要进宫陪着七弟读书,美其名曰表现一下我这个做兄长的爱护幼弟的爱心,其实,我是被皇帝监视着呢,我怀疑,哪天我要是晚来一会儿都会被人在半路上做掉!”
古代太可怕了,古代人更可怕,他每天都觉得自己的智商是负数!小命难保啊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