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一张脸,还能剩下什么好奇心。
卫简那小子就是这么个肤浅地以貌取人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方千户似乎对我有些情绪?”交接完情报后,目送卫千户一行人消无声息地翻墙隐匿于夜色中,沈舒南纳闷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颇为不解地向彭统领求证。
我的大人呐,那不是情绪,只是羡慕嫉妒恨而已。
彭统领想想自家世子爷身边的那些大爷们,心里很是同情地默默为沈大人点了根蜡烛,面上却郑重地宽慰:“大人多虑了,十二爷就是这个脾气而已,对谁都这样。”
沈舒南:是吗?难道我的直觉出错了?
然而,短短两日后,随着北城神秘院落的守卫被突破、大长公主落网被擒,沈舒南的直觉再次被印证了精准性。
可是这次抓捕行动出现了个小失误,那就是暗卫首领元湛逃脱了。
“世子爷本身就很难有人能近身,又有林千户等人在,且还在军中,元湛没那么容易接近,咱们这边有兄弟们在,如果元湛敢来,定让他有来无回,大人您尽可放心。”彭统领宽慰道。
沈舒南自从见到大长公主开始就觉得心里的不安依然没有完全消散,他向来沉稳内敛,可现下就连彭林都看出了他的心绪不宁,更何况是大长公主。
“怎么,你们以为抓到我事情就彻底结束了吗?”大长公主身着一身布衣,之前在逃跑中形容有些狼狈,身上甚至还浸染着一块块血迹,但显然不是她的,而是拼死护她逃脱的夏嬷嬷的。
在这场缉捕行动中,因为忌惮着不能伤及大长公主的性命,方通手下牺牲了十数个兄弟,结果还是让那个元湛给逃脱了,见大长公主丝毫不将人性命放在心上,依旧是一副桀骜凌人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愤愤,“大长公主,如今您大势已去,还是不要再危言耸听了吧!皇上顾念手足之情,特命吾等不要伤及您的性命,现下咱们也该回京复命了。”
说罢,也不再顾忌大长公主的脸色,抬手打手势让人将大长公主带入早就备好的马车中。
“你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方通看向沈舒南,心里虽然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羡慕嫉妒恨,但对他的欣赏也增加了不少,再加上卫简的关系,故而也没太把他当外人,由衷道:“然而心思缜密的人都有个通病,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永远高于信任别人。这没什么毛病,真的,就是自己多受累而已。你呀,以后受累的时候多着呢,不想自己把自己给累出毛病来,还是学着心大点吧!好啦,我先走了,咱们回头京里聚!”
方通转身挥了挥手,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人数不少的一队人风尘滚滚地踏上了归程。
“看来我之前的确是误会了,方千户这人当真不错!”沈舒南看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黑黢黢的前方,自言自语地感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彭统领一言难尽的表情。
方千户人品好?
呵,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看来他们这个沈大人啊,啥啥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有些问题。
呃,这话听起来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尽管沈舒南心底的不安犹存,但大长公主落网,沈舒南顿觉肩上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天色一亮,沈舒南按计划将大长公主落网被捕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廖洪宣听到消息顿时心跳失了频率,还没调试过来呢,梁肃和万延行就找上门来了。
三个人正忧心忡忡之际,忽的传来急报,说是押往北军大营的粮草被人拦截,尽数烧毁了!
廖洪宣腾地站起身,面上惊骇不已,眼底却熠熠发光。
成了!
***
数百里之外的漠北草原,刚刚杀退速达部主力一次的一次围剿进攻,卫简和林骁正围坐在火堆旁盯着锅里炖得翻滚的肉汤。
“诶,你说符将军什么时候能赶过来?咱的盐可是不多了,大米也没多少了。”林骁拿过一只海碗率先给卫简捞了满满一碗连着骨头的大块肉,递到他面前。
卫简呲着牙抬了抬下巴,“怎么只给肉,倒也给我来点汤啊!”
林骁嘁了一声,抠嗖儿地给浇了一勺汤,“要说你家沈大人也是不够给力呀,这都多少天了,还没见到后续粮草的影子呢!”
汤里放的盐少,肉煮得都要脱骨了也还是没有多少咸味,卫简抓着肉骨头啃一口肉沾一下汤,竟也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林骁半真半假的抱怨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咱们得靠抢粮草以战养战了,现在还有咸汤炖肉,知足吧!不然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向皇上申请,让你做督粮官。”
“别,我可做不来!”林骁当着卫简的面给自己盛了多半碗的肉汤,特别不要脸地出尔反尔,“我觉得沈大人就不错嘛,很有做督粮官的天赋,如果咱们大虞的督粮官都是沈大人这样的,咱们兄弟们可就跟着享福了哟!”
附近的将士们:“……”
不愧是林千户,能屈能伸,不一般的大丈夫也!
卫简一口气将碗里的肉骨头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一仰头将碗里的肉汤喝了个干干净净,抹了抹嘴,动作一气呵成,豪爽得贼爷们!
周遭一双双敬慕的视线环绕下,林骁简直要不忍直视地发狂了,真想沈大人此时从天而降,看看这货的真面目。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阵异常的骚乱声,卫简倏地站起身,林骁等人也跟着起身,条件反射地拿起了武器。
偷袭?
太阳虽然落下了,可余晖还没有退去,天光犹亮,偷袭个屁!
卫简双眼一亮,转过头看向林骁,恰好林骁也瞪大眼睛看向他。
两人面面相觑,心头响起一个共同的念头:援军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前方一个斥候兵急匆匆跑过来禀报,符将军率领大军来了!
消息一出,本已快筋疲力尽的将士们顿时来了精神,在卫简的号令下立即整军出击,与大军两面夹击。
残阳已落,满天晚霞在两军交战的厮杀声中渐渐烧尽,暮色沉沉缓缓压了下来。
处在大军最后方的沈舒南看着眼前只在卷宗中阅读过的两军交战的场景,有种灵魂被荡涤的震撼与重生。
而当卫简提着染血的长枪策马奔到他面前,微微扬起的英俊脸庞上还沾着点点血迹,笑容却在夜色里格外地鲜活美好。
只此一眼,恍如隔世。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尽管卫简渐渐很少再亲赴战场,沈舒南依然清楚地铭记着这一刻对命运的感恩。感激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战斗后,依然能让自己有见到如此鲜活的他的机会。
是夜,大军原地安营扎寨,尽管大战得胜,速达部主力损失惨重狼狈北逃,但时机和地点不对,还不是狂欢庆祝的时候。在饱餐一顿后,除了巡逻的卫兵,偌大的营地渐渐安静了下来。
林骁和卫简说了会儿话后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冲卫简挤眉弄眼,笑得极其猥琐。
卫简充分发挥睁眼瞎的本事,视若无睹,直到营帐内只剩下他和沈舒南两个人。
今晚,他们睡一个帐篷。
从见面到现在,身边都是人,说话也不方便,这会儿没人打扰,卫简刚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可话刚到嘴边,眼前忽然一黑,回过神来是已经被一双手臂紧紧锁在了胸前。
感受着头顶灼热的鼻息和耳边异常清晰的心跳声,卫简忽然觉得没什么追问的必要了。而且,破天荒第一次觉得,被束缚的感觉原来还挺有滋味的。嘿!
怀里的人没有挣扎,反而从最开始的僵硬中渐渐柔软下来,这让沈舒南也渐渐放松下来,投入地享受着他和卫简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曾经他还有些担心,担心会对这种两个男人间的亲密接触不适应,更怕卫简不适应,现下真的做了,才发现不仅没有不适,反而只觉得满足和充实,仿佛生命中的流浪漂浮在这一刻可以落地生根了。
片刻后,感觉到腰上一紧,原来是卫简也回抱住了他。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挣扎、纠结和隐忍,都值得了!
沈舒南毫不掩饰他此刻的雀跃和喜悦,卫简能轻易感知到他的情绪,埋藏在心里已经开始冒头的想法此时疯狂生长,在一个拥抱还没有结束的时间里终于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破土而出。
在沈舒南的怀抱中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卫简与他面对面贴在一起,手上一个用力,加深了这个拥抱,然后微微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舒南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跟我调-情?还是暗示更进一步地接触?
可是他还没深入研究啊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听说世家子弟在这方面都有启蒙嬷嬷教导,想来卫简一定比自己经验丰富,不然躺平了听他的?
仅凭着有限的想象力,沈大人连脖子都红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享受拥抱的身体也再度紧张地发僵。
不行不行,我得放松,千万不能让卫简觉得我心有不愿……
沈大人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奈何腰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似乎都能感受到卫简坚厚的胸肌了……
诶?诶?!诶!
沈舒南的眼睛忽的越瞪越大,感受着胸前越来越明显的异样触感,加之卫简愈发别有深意的笑脸,在一个疯狂的念头划破脑际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晕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离营帐好几十米都能听到林骁嚣张得无比欠揍的笑声。
眼见着卫简的脸色越来越黑,林骁捂着心口强压下笑声,夸张地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小七子,我能指着这笑话活一辈子!哈哈哈哈哈!”
表明身份能把人表昏过去,这种事恐怕也就卫简能做得出来。
军医夏先生对耳边犹如魔音的笑声充耳不闻,仔细地检查了沈舒南一番,对卫简笑了笑,道:“少将军请放心,沈大人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劳顿,加之情绪起伏过大,一时心力交瘁,这才失了意识,待我为他施上两针便可很快转醒。”
卫简闻言松了口气,问道:“是否还要服药,您把药方给我,我去煎。”
夏先生是卫简大伯卫大将军麾下的老军医,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卫简真是身份的人,今日亲眼见到卫简对一个人如此上心,感慨的同时又老生安慰,温声道:“服药就暂时不必了,待大军回营后老夫会开一副健身养气的方子,届时给沈大人慢慢温补即可。其实沈大人的身体并无大碍,相反底子还不错,可能是最近劳于公务,又思虑过重,这才有些神虚气若,稍加温补便可补回来。”
忙着同州城的一摊子事儿不说,还要替自己操心,也难怪都把人给熬虚了!
卫简频频点头,目光却紧紧盯着沈舒南的脸,直到夏先生将银针收回,又交代了一些保暖勿贪凉的嘱咐,卫简才收回目光,起身将夏先生和林骁给送出了营帐。
转身撩开毡帘,原本平躺着的沈舒南已经改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侧躺着,卫简站在门口看了长长的一眼,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出来。
营地附近是一条呼伦河的支流,河水不深,水流却不慢,静谧的夜色里能听到低低的水流潺动的声音,将夜晚衬托得更加沉寂。
无论是哪一世,卫简都极其讨厌这种空寂,可宿命一般,最后她都要习惯于这种空寂。
人,生而孤独。一个优秀的特种战士,更要安于孤独。因为只有孤独,才会让人始终保持理智和获得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这是上一世的教官教会她的。
意外得来的这一世,她本不想再踏上与鲜血杀戮为伍的老路,她想试试另一种不同的活法,可冥冥之中,她还是没有辜负与生俱来的战士天分。
上一世,开始时是为了国家的荣誉而战,渐渐地,不知何时只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战。
那么,这一世又是为了什么呢?最后又会沦为什么?
卫简发现自己是真的不适合思考这种关于人生关于意义的深刻问题,上辈子好歹还有个手残但嘴皮子利索的教官充当她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这辈子本来寄希望于大伯,但是回京后聚少离多,隔得又远,卫大将军这盏明灯再亮,也照不过来。也曾寄希望于皇帝舅舅,奈何这位前朝后宫要操心的事儿忒多,能分给他现在的关注已经要感恩戴德了,不好讨要太多。
寻寻觅觅,终于逮到了沈舒南,虽然同龄,但老成持重,心眼儿也不少,处世也够圆滑,本想更进一步,结果……
这是要试用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吗?
以沈舒南的人品,卫简自然相信,就算他不选择自己,也不会将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当然,现在她也不怕表明身份了。
卫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竟没有察觉到有人在靠近,等到发现的时候,沈舒南已经给他披上了披风。
“夜里风凉,跟我回去吧。”
第104章
卫简仰头看着沈舒南,营地里篝火的光亮虽然有限, 但因为离得近, 足够他看清沈舒南此时的脸色。
嗯,虽然严肃了些, 但也看不出怒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隐藏得太好……
卫简觉得自己这样瞎猜他的心思也没用, 索性直接问道:“你不生气?”
气什么?气你对我隐瞒女儿身份?还是气你表明身份的方式太具冲击力?
沈舒南瞪了她一眼,“回去再说!”
这儿营地里虽然没人出来瞎晃悠,可也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沈舒南说罢转身走在前面,卫简起身裹着薄披风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穿过营地走向他们的营帐。
林骁从隐身的营帐后走了出来,目送这两人的背影进了帐门, 这才缓和了脸色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帐里。
正在磨药粉的夏先生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还当你解个手被狼叼走了。”
林骁上前夺过他手里的杵子轻松捣着药材,嘴上却不忿地重重哼了一声。
夏先生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
“诶, 先生, 你说那个姓沈的小子到底哪里好了, 嗯?论家世、论前途、论长相、论性情,咱们小七子哪个不压他一头, 他总不会这么不识相, 往后揪着这事儿给小七子脸色瞧吧?”
看看看看,这心都偏到哪儿去了?!
还真是一个锅里吃了好几年饭的, 甭管平日里嘴上怎么嫌弃,最终胳膊肘总是往里面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