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起这个来,林宁在得知这儿是西湖时,再想到她如今是一条白蛇,她几乎都要以为她是白素贞了,但转念想到一件事,林宁就很笃定她并不是《白蛇传》中的白素贞。
在林宁这一心二用的情况下,没多久她还是在她过往的记忆中搜寻出了点什么,只是她搜寻出来的结果,却让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不过林宁最终还是决定搏一搏,毕竟情况再糟应当不会比现在还要糟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林宁就从西湖中游出来,开始打探起这年头的逸闻轶事来。
三个月后,洞庭湖畔。
近来的洞庭湖畔是人满为患,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并不是冲着“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来的,而是在洞庭湖畔有一家小酒肆中出了奇观,他们酒肆墙上有一只黄鹤,那黄鹤画得和真鹤一般大小,且画得栩栩如生,仿佛马上就能展翅高飞一般。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离奇的是只要老板娘招呼它一声,那黄鹤就真能从墙上走下来,在客人面前或展翅高飞,或是即兴起舞。这样的奇观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引得很多人争先恐后赶来一睹为快,这家小酒肆亦变得门庭若市,虽说不至于日赚斗金,但比起从前生意确实好了不知多少,让店家赚得盆满钵满。
对黄鹤从墙上来而起舞一事,他人众说纷纭。
有说那是店家从高人那儿学来的戏法,也有人说那怕就是仙家法术,可无论他们怎么朝店家旁敲侧击,却都不能从店家那儿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说实话,店家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只黄鹤是个在他们店中白吃白喝许久的一个高人留下的,他说用这只黄鹤来偿还他欠下的饭钱,因而店家当真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日,店家竟再次见到了那位高人,连忙上前拜见。
但见那高人身着青莲色宽袖长衣,里着白色正袍,头戴明玉冠,又双眉入鬓,凤眼灼烁,顾盼烨然,谪仙一般,一看都不像是先前死皮赖脸在店中白吃白喝许久的无赖地痞。
不是……
是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更有那墙上黄鹤应声下墙来起舞,正是此人做下的,这足以让店家认为他定是仙人,或是仙门贵派的人物,更兼之对方让他们这家小酒肆蓬荜生辉,宾客盈门,店家自然只有毕恭毕敬的份。
那谪仙直截了当道:“近来生意如何?”
店家忙道:“托您的洪福,近来宾客盈门,生意兴隆。”
那谪仙听罢,也没有多言语,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吹奏了一曲。曲声宛转悠扬,引得那黄鹤从墙上飞落下来。
那谪仙将玉笛收回,仿若仙鹤般的黄鹤垂首曲颈来到他跟前。
店家:“仙师?”
不等店家再说什么,那谪仙一般的人物就跃于黄鹤背上。黄鹤引颈高鸣一声,随后便展开双翅,腾空而去。等店家再定睛相望时,也只能看到黄鹤在半空中翱翔的背影,它背上的仙师宽袍大袖飘飘如仙,当真是可望而不可即。
店家怅然若失,又不舍得眨眼,却是看到似乎那黄鹤爪踝上有一抹银线。店家忍不住寻思,可是他看错了?只是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去观望时,黄鹤已载着仙师消失在天际。
·
黄鹤这一飞便从洞庭湖畔,飞到了崂山上清宫。
崂山位于黄海之滨,东高而悬崖傍海,西缓而丘陵起伏,是华夏海岸线上第一高峰,有着海上第一名山之称,而上清宫则位于崂山东南麓幽谷中,是一处道观,再观四周四周峰峦蜿蜒,孕抱不露,幽而不隘,深而不邃,为栖真佳地。
上清宫中亦有道士良多,但黄鹤载着人飞进来,却没有引起道观中他人的注意,一路径自飞入到后殿,再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肃穆的后殿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美景。但见青砖碧瓦,亭台楼阁,清阴绿满庭,又有三五棵红梅开得正妍,当真是风物即可入画,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更衬得那谪仙般的人物飘飘欲举,下一刻他开了口:“你这畜生倒有几分毅力。”
“仙师教训得是。”一条小白蛇从黄鹤爪子上爬下来,这正是店家原先看到的那抹银线,而这白蛇如今还口吐人言了,音色清清澈澈的,加上语气真挚,听起来倒还顺耳。
那谪仙兴味道:“都说打蛇随棍上,今日贫道可算是切实见识到了。”
小白蛇也就是苦逼的林宁平心静气道:“小子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原本小子在西湖一残桥下潜心修炼,不想得了从天而降一机缘,修为是大增,可小子却得不着高人指点,很有几分浑浑噩噩,便想着寻赐下机缘之高人——”
那谪仙截口道:“哦?你又怎么确定那症结在贫道这儿?”
林宁:“……”她差点就要说“我现在确定了”,但想想她现在是有求于人,说这样的话那不是找捶吗?
“小子打听过小子得那机缘的始末,大胆猜想仙师是想借机考验凡人心性,又想仙师行事如此风流不羁,怕这等事并非独一桩,于是小子便四处打探。初初听闻那洞庭湖畔黄鹤起舞一事时,小子只觉得新奇,但并不确定可是仙师作为,只是小子又听闻那家酒肆先前只是一家小酒肆,店家为人忠厚,乐善好施,童叟无欺,以及先前还有一人在小酒肆中白吃白喝数日,但店家却不并不因此怠慢他,接着才有那等奇遇。”林宁顿了顿又道:“小子便想可是那人想考验店家秉性,这和西湖残桥上发生的事好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小子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那家小酒肆,苦等数日终是等来了仙师。”
林宁这话半真半假吧,她这三个月来确实追着奇闻轶事满处跑,洞庭湖畔的事她也是道听途说的,但这两桩事能联系到一起,就让她认为是同一个人所为的,可就很有几分牵强了,不过她却很确定那确实是同一个人做的,如今当事人也承认了,不是吗?
那谪仙微微挑眉道:“你若是等不到呢?”
“小子当初只决定等一年,若是一年后也等不来仙师,那小子只有另觅其他去处,”林宁选择了实话实说,但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小子觉得仙师不日即会回转,来看一看店家在得了黄鹤那等吸金利器后,是否还能保持初心,而非渐渐转移了性情。”
“你倒是也有几分机灵劲儿,”那谪仙似赞非赞道,话锋一转又道,“如今你既已找到了贫道,那你待如何?可是盼着得道成仙?”
“这?”林宁思忖下才道:“小子没有想那么远,小子只想得仙师几许指点,能让小子再继续修炼时有要领。”
那谪仙却道:“贫道许你想那么远,你又待如何?”
林宁垂首道:“不瞒仙师,小子有心心念念要去见的人,她并不能入得仙途,因而小子并没有盼着能得道成仙。”
那谪仙嗤笑一声:“莫说的你这厮能成仙般。”
林宁:“…………”讲不讲道理了还?
转瞬那谪仙悠悠道:“贫道乃回道人,这上清宫不知名一道人,如今见你这厮还算有几分悟性,也和贫道有缘,便许你做贫道跟前一执役童子罢。”
说着他便朝匍匐在地的白蛇宁挥了挥手中拂尘,白蛇宁只觉得体内灵气快速运转起来,而且灵台也有了动静,紧接着就意识到她的视线高低发生了变化。要知道先前她可是仰仰仰仰视回道人的,如今“仰”在减小,最终也只剩下了一个“仰”,同时林宁久违地感受到了脚踏实地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严格来说,她终于有了脚。
是的,在上清宫不知名道人回道人的点化下,白蛇宁有了道体,化作了人形。但见她变化的人形像是凡间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穿白底蓝边的道袍,头上还扎着个包,再看长相,也是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眼神也坚定明净,这光从外表上看,都不会叫人觉得她竟是个蛇妖变化来的。
又可谓相由心生,她这般道体,叫回道人又满意了一分。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不说先前林宁一直在用“小子”自称,这次的“少年”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吗?只能说林宁这次成为的白蛇,是条有两个丁丁的雄蛇,所以她先前在听说她是在西湖,还是条白蛇时,才很确定她并不是白素贞白娘子,到底没听说白娘子还有是白相公的时候啊。
那既然是条雄蛇了,那变幻成人形自然也会是个男孩子,不是吗?
因而林宁如今成了个少年,是很顺理成章的,而林宁对此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毕竟比起是条蛇,是个少年要好太多了,更何况如今都要修道了,那何必在乎性别呢?
反正林宁看得很开。
然后,她就差点左腿拌右腿,进而“啪叽”摔地上。
回道人眉目不动,一派仙风道骨,说出来的话却很一针见血:“看来你在修炼前,还得学会用脚走路。”
林宁:“……”她都三个月没有过脚了,如今甫一失而复得,还是不太习惯哈,这都是惯性,她想她很快就能克服的,她可是有很多年做人的经验。还有对回道人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林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人家可是得到成仙的仙,再者说了看看他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不说别的,就说他为了测验洞庭湖畔那家小酒肆的店家,是不是同传言一般乐善好施,就去人家小本经营的店里白吃白喝那么久,就能看出来作为一个神仙,他不是一般的任性,一点都不怕店家忍受不了,叫人来把他很捶一顿,啧。
回道人未等到她回话,面上云淡风轻道:“你对贫道的话有什么不满吗?”
林宁忙道:“徒儿只是在等着师父大步流星往前走,好跟着学习如何走出个脚下生风。”
也不知道回道人对林宁这句奉承是否享受,但听他沉吟片刻道:“你如今可还不够资格做贫道的弟子。”
林宁低眉顺眼道:“我知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道人顿了顿才道:“如此方好。”
林宁还能说什么呢,她就只有继续顺毛捋,不是,是阿谀奉承,也不是,是尊师重道,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得到老爷的承认,从执役童子升级成入门弟子。这事儿她也有经验啊,当初吉迪恩爸爸都是她用水磨工夫磨出来的,还有吧,林宁也不觉得回道人就是个实打实的铁石心肠,不然他早就可以在洞庭湖畔发现她缠住了黄鹤的爪踝时,就将她给赶走甚至打将死了。
总得来说,林宁觉得未来是可期的,光明的。
此时这一方小天地中有清风徐来,还带来了馥郁的牡丹香味。只是林宁环视了一圈,都没有在院子中看到牡丹的踪影,但她可以肯定她闻到的牡丹香味不是她的错觉,再有想想回道人和白牡丹的恩怨情仇,在这方天地中养一株牡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林宁旋即便将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她要开始学走路了!
第43章 聊斋(2)
林宁既然入了回道人的门,又哪怕只是个执役童子, 回道人还是赐下了名号:
拾光。
林宁欣然受之。
接下来她就开始了她的学艺生涯, 最开始时回道人二话不说, 就直接扔给了她一份剑谱,叫她照着那上面的图文跟着练习。
林宁稍微一迟疑, 回道人便斜睨了她一眼:“你若是不识得字,那就自己想办法,贫道又不是教书先生, 不负责教你拾文认字。”
林宁:“……回老爷的话, 徒儿尚不得老爷指点时, 对凡间有过向往,在附近学堂中偷听先生几堂课, 因而这字还是认得的。”她曾经就是原汁原味的华夏人, 认得繁体字是天赋技能, 只是林宁悄悄瞄了眼回道人的神色, 便迟疑了下又道:“不过徒儿怕是只识得皮毛,怕是还有叨扰老爷的时候。”
回道人不疾不徐道:“就怕你是个块朽木。”
林宁闻言只当回道人答应教她读书认字, 他的字面意思权当耳旁风。
而林宁当真不是块朽木, 她过目成诵, 又能举一反三, 就和曾经的回道人一样。回道人挑了挑眉,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接着他就教林宁习字,瞧见林宁写的狗爬字后, 却是眉开眼笑,很不客气道:“瞧你写的字软趴趴的,好似没吃饱饭般。”
林宁做愁眉苦脸状:“这可如何是好,徒儿天生软骨头啊。”
回道人一噎,瞧了她一眼分辨出她不是在绵里藏针,反而有点意兴阑珊:“贫道学习字时也不过是几岁孩童,当时手腕亦是无力,可如今不也练就出来了,所以说你也莫要妄自菲薄,勤学苦练便是。”
林宁振奋起来:“是!”
回道人更觉得无趣,回头倒是找来了几箱笼的字帖,吩咐林宁照着字帖描红便是,而且每天他都会布置下来她要多少张,等晚间交给他,然后等第二天早晨,林宁就能收到他的批示,而那批语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不过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就是了。
林宁本来就心性得到过锻炼,对回道人的批评很有免疫力,而且每次回道人指出她的不足之处后,林宁就很少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一点无论是在练字上,还是练剑上。
说起剑法来,回道人起初交给林宁的剑谱,扉页上并没有写这剑法的名字,再观其中内容,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很高深的心法,更多的只是很普通的剑术,而林宁在最开始的一年中,也确实没学到高深的剑法,她练习的最多的都只是剑术中最基础的几个动作,如刺、劈、撩、挂、崩、截等,并且她练剑的地方还不是在这一方回道人隔出来的四季如春的桃源世界中,而是在上清宫外一处深而不邃的幽谷中。
在这幽谷中,自然能感受到四季的变化,而林宁每日来都会闻鸡起舞,即使酷暑三伏,亦或是秋雨瓢泼也不例外,等转眼到了凛冬时,林宁才切切实实到意识到这剑法只是看起来普通,毕竟它都让即使有了几百年修为也仍难逃蛇类习性的她,能在冰冻三尺时还没有被冻僵,甚至手中剑愈练愈勇,以剑砍石,火花飞溅,留下深深的剑痕,同时体内灵台越发壮大,灵气运转一周的时间比最开始时要短了很多。
可以说,林宁的进步哪怕称不上一日千里,但也称得上是肉眼可见。
等一年期满后,回道人也只是冷淡道:“尚可。”
林宁面上不悲不喜。
回道人瞥了她一眼,旋即负手而立,在这桃源般的美景映衬下,更显得风采非凡,但听他用刚才那般语气道:“既如此,你可拜入我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