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这街市上有好些个街坊,他们听着了三娘子她娘的叫喊,也跟着左顾右盼,可愣是没瞧见三娘子。
三娘子她娘如今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抓住衙役的袖子不松手。
衙役也是无奈,便耐着性子问她:“可瞧见有什么可疑人等?”
三娘子她娘哽咽道:“谁能想到会有这事呢。”
先前扶住她的妇人道:“婶子你好好想想。”
三娘子她娘忍着眼泪,回忆了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当时有个驴车搁这儿过去,那拐子定然是将我姑娘绑到车里头了!”
只搭眼一瞧,光眼下这街市上赶着驴车的就有两人,更不用说还有赶着马车或是牛车的,毕竟是个大集,拉货的或是搭伴来赶集的不知凡几,这条线索当然算不上多有用的线索。更有若当真如三娘子她娘所说,她不过是一错眼的功夫,三娘子就不见了踪影,那拐子就能将人拐走还能叫周围人注意不得,又三娘子连挣扎都没挣扎,那更可能是拐子不止一个人,又或是其中当真有什么隐情。
不过等林宁再去另外三个失踪的妇人最后被人瞧见的地方,好生探查一番后,她就将这两个可能都排除了。
这三个妇人在失踪时正在小河沟旁浆洗衣物,林宁可以肯定她们是突然被袭击的,因为她们浆洗的衣物洒了一地,更古怪的是在湿软的沟岸上,不仅仅有妇人们的脚印,还有动物的蹄印,而且还不止是一只的。
而这个地段本属于小河沟的下游,所以妇人们才在这边浆洗衣物,一般打水或是饮水都会去到上游的,不大可能跑到还浸泡着衣物的地界饮水,不是吗?
“小道长?”
林宁正沉思着,就听到一道不陌生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林宁回过头来,瞧见小茶馆的老板娘,在她身后还有一群邻里街坊。
林宁微微扬眉。
老板娘叹道:“这都是街里街坊的,听着几个嫂子找寻不见,我们两口子小茶馆开着也不安生,就出来跟着街里街坊的一起寻一寻。”她说着瞥了眼不知何时也跟着出现的算命先生,又瞧了瞧负着剑的林宁:“不曾想小道长也在这。”
林宁道:“居士心善。”她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那个擅自给自己加戏的算命先生也在,说来也巧了,这人跟了她一路了,而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算命先生有问题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老板娘扯着帕子掩着唇道:“小道长谬赞了。”
小茶馆老板这会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悄悄瞪了林宁一眼,便急急地将老板娘叫了回去:“大师说他卜出来了。”
林宁:“………?”她好像很不受男人待见呀。
不过这个问题以后再探讨,如今就先听听那算命先生能卖出什么药来。
等林宁朝人群走近了几步,就听到那算命先生掷地有声道:“此事是妖魅作祟!”
人群一片哗然。
“当真是那处大院中的鬼怪?”后面“鬼怪”两个字几不可闻,再有说这话时声音也打着飘,显然对言语中说的‘那处大院中的鬼怪’很惧怕,这从他们都没具体说是哪处大院,而是用这样的代词也能看得出来。
人群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直到一个红着眼的汉子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慧娘定叫他们给抓了去。”
“这——”大家不敢搭话,就只得看向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捻了下胡须道:“老夫亦算到那妖魅仍在胶州城中,不过老夫只擅长卜卦,对付妖魅却是远远不足的,再者这种事须得身怀正气之人,最好还身怀对付妖魅的种种手段。”
这几乎是在指名道姓说林宁这个道士了,更何况这个算命先生在说这番话时,也若有若无地瞥向了林宁这边。
“小道长!”
“小道长是从上清宫出来的,定然有雷霆手段。”
“求道长发发慈悲,救我家孩子他娘一命。”
算命先生也假假道:“这正可谓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算命先生并非头一天来胶州,事实上他来胶州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然也不会将善算人生死的名声传出去,因而他也是知道这胶州城有座大宅子闹鬼一事的。
据说那原本是胶州城中某个世族大家的宅邸,方圆有几亩大小,亭台楼阁连成一片,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宅院中开始出现怪象,还怪象频频,请来道士来看过都不济事,不得已他们只有搬离了那处大宅子。
渐渐的,那处大宅子也就荒废了,如今里面的蓬蒿都长到半人那么高,每每到了晚上,宅子中便时常有怪象发生,亦有怪声传出,胶州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这让他们白天都不敢靠近那座宅院。
算命先生虽然不清楚那宅子到底是什么妖邪在作祟,可怕不是一般二般的妖邪,而且如今更有可能那妖邪还发展壮大了,不然又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出来掳人呢。这等妖物,算命先生自认他自己怕不是人家的对手,不过用来拉那小道士下水正正好。
再有算命先生也不怕那小道士不答应,这几多愚民就是吐口唾沫也能将他给淹死。
林宁:“可以。”
算命先生:“你——什么?”
林宁又平心静气道:“你们将地址告诉我。”
算命先生:“…………”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
等他们来到那传闻中闹鬼的大宅附近时,已近傍晚,天边挂上了赤霞,给原本看上去就阴森的大宅笼罩上了一层红光,看上去更为可恐,这让一群乡民都不敢再往前走。
林宁没管他们,径自来到了大宅前,推门走了进去。
这处宅院荒废很久了,长长的莎草掩没了路径,蓬蒿长得到处都是,加上宅院本就大,看上去确实会叫人心里发憷,不过林宁并没有感应到血腥气,走在宅院中也并没有觉得压抑,只是凉风袭来时,带来了挥之不去的腥骚味。
林宁想她知道在这宅院中作祟的是什么了。
她循着味道来到了后楼,就这儿的味道最浓厚,而这本应该被蛛网覆盖,且还得和其他院落一般需要修缮的后楼却是干净整洁,这附近连蓬蒿也没有,反倒是有几株花开得正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仍有人住的模样,但仔细聆听,却又听不到任何人声。
林宁把她的龙吟剑拔了出来,剑一出鞘就发出清亮的龙吟声:“出来。”
片刻后便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再其后有个老翁急急跑出来,惶恐不安道:“小老儿不知是道君亲临,没有立来迎接,万望道君不要怪罪。”
林宁微微扬眉:“所以这处宅院被传说闹鬼,都是你们一家子作弄出来的?”
那老翁讪讪道:“小老儿一家只是借住。”
这时后楼上有脚步声传来,只是那脚步声只到窗边就戛然而止,同时伴随着惊恐的呻吟声,那老翁便苦哈哈道:“道君可否将道君手中法器收回?小老儿一家敬畏得紧,断然不敢生出歹心的。”
林宁:“今日城中有四名女子被掳走了。”
这老翁名为胡万福,他不等林宁说完便忙不迭道:“那万万和小老儿一家无关,小老儿一家白日里少有外出,只有晚间才能化作人形,哪里力气去掳走凡人?再者说了小老儿一家人畜无害,掳那民间女子作甚?”
林宁:“我没说是你们做的。”她在小河沟沟岸上发现的蹄印,并不是狐狸的,再者她也没有在“案发现场”嗅到狐狸味儿。
胡万福:“……”
林宁将龙吟剑收了回去,胡万福这才自在几分,后楼上窗边也多了几个狐狸,它们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来,等瞧见院中场景后,一个个娇吟出声,再眨眼的功夫,它们就变成了四个美娇娘。大的二十出头,小的十四五岁,但她们每个都窈窕多姿,娇艳妩媚,见林宁看过来,她们顿时忘记了先前被龙吟剑支配的恐惧,纷纷朝林宁暗送起秋波。
林宁一一掠过她们,就收回了目光。
狐女们:“…………”
林宁看向胡万福:“我虽知道不是你们做的,可外面的乡民不这么想,他们认定了是你们做的。”
胡万福立刻俯首道:“道君可要为小老儿一家做主啊。”
林宁微微抽了抽嘴角:“让贫道做主告诉他们你们只是一群人畜无害的狐妖?”
胡万福:“……那道君的意思是?”
林宁道:“我这儿有其中一名失踪女子的衣物,你们能不能嗅着味道找过去?”
胡万福:“……小老儿一家都是狐狸。”
林宁也没有再强求:“我听闻你们狐妖可远隔千里摄物,你们一家可会?”
胡万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便跃跃欲试道:“远隔千里小老儿可做不到,不过方圆百里小老儿都可勉力试一试的。”
林宁便问:“那你能循着半截衣衫,寻到另外半截吗?”她当时在那三名妇人失踪前的地方,寻到了半截衣袖,另外半截是被撕掳走的,想来那半截很有可能还在那名妇人身上。
胡万福:“……小老儿惭愧。”
林宁道:“那你们当真是人畜无害。”
很懂得审时度势的胡万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不过他观林宁并没有要杀他们一家祭剑的意思,心中倒是稍微安定,只是他这不是还没有派上用场吗,便不好光明正大说叫林宁高抬贵手。于是胡万福一时有点抓耳挠腮,正这时千娇百媚的狐女们莲步款款地下了楼,一字排开站到他身后,尔后齐齐朝着林宁施礼:“妾见过道君,道君万福。”
胡万福眼前一亮。
林宁:“嗯。”
狐女们:“……”
胡万福:“……”
他们见惯了对她们或惊艳或痴迷的男子,如今乍见个对她们美貌视若无睹的男子,一时都转不过弯来,好在还有胡万福这个多活了许多年的老狐狸,他咳嗽了两声:“小女不懂规矩,叫道君见笑了。”
又好在胡万福在这时福至心灵,猛然间想到一件事,便接着道:“道君慈悲为怀,想为民间百姓追回被掳走的女子,小老儿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小老儿倒是知道这胶州城中还有其他妖魅。”
林宁:“说来听听。”
胡万福激动了下,才将他知道的仔仔细细地告诉给了林宁。
林宁听后略一沉思后道:“原来如此。”
胡万福忙问:“道君是觉得那妖魅便是罪魁祸首了?”
“不是。”林宁否定道。
胡万福:“…………”
林宁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好了,既然你们和城中女子失踪案无关,且除了将这处宅院真正的主人吓走,而让你们狐占人宅外并没有做其他恶,那我就不会追究你们什么。”
胡万福一噎,可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老儿一家明日便搬走。”
狐女们惊呼道:“爹!”
林宁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在此处为你们一家隔出专供你们居住的一方天地,日后你们不去叨扰人类便可。”
胡万福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忙跪伏在地道:“多谢道君!”
狐女们一个个眉开眼笑,看林宁的目光殷切极了,只不过林宁压根就没注意到,她只顾着专心致志施法了。
狐女们:“…………”真真是媚眼抛开瞎子看。
·
大宅院外,乡民们并没有就此散开,他们都还在原处,不过每个人都恨不能支起耳朵,支到宅院中去,好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算命先生本来还隐隐幸灾乐祸着,可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什么动静,他就有点摸不着北了,转念一想难道那小道士已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正和他意啊。
正想着呢,林宁就安然无恙的从大门中走出来了。
算命先生:“……??”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等林宁走近了,丢失了妻子的汉子忙不迭问:“小道长,可将我妻子从那妖怪手中救下来?”
林宁道:“这宅院中并无鬼魅,我想从前的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
当即便有人反驳道:“怎么会?这宅邸中本来的主人柳大官人,还有他的好些个仆从都见到了,又岂能作假?”
也有人迟疑了下道:“小道长可确定?”
算命先生见状道:“你莫不是个假把式,就只在大门口转悠了一圈?看你这样子,怕不是被老夫说中了?乡亲们你们也都瞧见了,这个打上清宫来的小道士只是个绣花枕头,亏老夫还以为你有几分真本事,盼着你将那些个可怜人解救出来呢。”
他说着还唉声叹气起来。
其他人也被带动起来,看林宁的目光中就带上了鄙视,哪怕她还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林宁并不在意,转身就离开了。
算命先生的志得意满都快溢出来了,心想:‘这该叫什么来着?对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上清宫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又等人群散了后,他却是悄悄跟上了林宁,想看看她会在哪儿落脚。
之后,算命先生就跟个跟屁虫般,跟着林宁在城中转悠起来,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林宁才找了一家客栈走了进去。在这期间,她先是去了城门口,害得算命先生以为她要出城去了,幸好她就只是和守城的兵差攀谈了几句,之后就又去了牲畜市场,这让算命先生根本摸不准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好在等林宁进了那家客栈后,就跟掌柜的说要住一天店,之后就没有再从客栈出来了。
算命先生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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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如今仍是初春,胶州还没有回暖,客栈的住客们便早早安歇了下来,等到守夜人敲起梆子说一更到了时,客栈上几乎全都熄了灯,只有天上一上弦月发出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