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已到了这步,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白芷深吸一口气,索性闭了眼睛唱道: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著乃是正门与屏风之间,正式迎亲的所在,白芷这么唱,就是说俊朗潇洒、面如冠玉的郎君已经来迎亲了,自己同意了,也要出去了。
唱罢,照例是随者应和,这回却是有男有女,其中女子特有的娇软柔美似乎格外清晰,虽然隐隐有些荒腔走板,不过依然令牧归崖的眉眼都不自觉的柔软了。
如今,他也是娶妻的人了。
打从白芷一开嗓,京城使者团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微妙,看过来的眼神也颇为一言难尽,然而众侍女、侍卫都十分捧场的鼓掌,大力称赞道:“郡主唱得真好!”
大灰二灰被白芷的歌声震得退开几步,鸟眼都瞪圆了,这会儿才慢吞吞的往回挪,也跟风随大溜的跟着叫了几声。
使者:“……”
罢了,你们自己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噗哈哈,上一篇好多人吐槽我不光让男主角长期下线,存在感不如路人甲,而且竟然还把成亲的场面跳过去了,我诚心接受,并且立即改正!
你们看,这不开头就成亲了?
么么哒,谢谢你们等我到现在,很开心啦~!
PPS,真的太重视这篇文了,没发表之前就修改了半个多月,而发布之后……看过的读者应该知道开头修了好几遍了……抱歉抱歉,这绝对是最后一回大修!
第二章 【修】
大禄朝民风开放,边关更是规矩松散,便是女子也爽朗大气,譬如说那盖头,是要新郎官在礼堂之上就掀开的。
似乎每个女子在成婚之日都是最美的。
白芷本就容貌甚美,如今少有的画了浓妆,涂了大红口脂,一张桃花般娇艳的小脸儿也在大红嫁衣和火光映照下莹莹发亮,直如上等美玉一般。
她抬头,勇敢的看着牧归崖,两点黑白分明的眸子便如上空的寒星,闪闪发亮。
现场一片安静,突然有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儿大声道:“郡主真好看!”
众人哄笑,有人趣道:“你毛还没长齐,也知道甚么是好看了?”
那孩子不服气,憋红了脸道:“就是好看,等俺长大了,也要娶郡主这般好看的姑娘!”
大家笑得越发东倒西歪,连牧归崖也乐了,索性摘了身上一个荷包,将里头备着的银花生、莲子的锞子用了巧劲儿撒往那一片,笑道:“好小子,玩儿去吧!”
白芷也不由得抿了嘴儿。
牧归崖稍稍定了神,努力无视身后一众光棍儿的起哄,对白芷行礼:“郡主。”
不知怎的,白芷一直躁动不已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侯爷。”
一旁的使者听了,眉头微皱,刚要上前纠正,却见似乎已经欢喜疯了的牧宁轻而易举的将他挤开了,然后随着众将士一同单膝跪地,齐声道:
“恭贺郡主、侯爷大婚之喜!”
他们本就对白家一脉钦佩不已,对白芷这位女中豪杰也十分推崇,如今瞧她成了当家主母自然欢喜非常。且方才她又当众给自家侯爷面子,没喊什么劳什子的“郡马”,越发认定了这位女主人。
虽只是一个称呼,许多人甚至不会在意,可其中代表的意味实在太多:
郡马,郡马,先有郡主才有郡马,不管怎么着都是依附于郡主的存在。可他们家侯爷本就是一等一的大好儿郎,文能写诗作赋,武可安邦定国,铁骨铮铮立于天地间,哪里能依附旁人?
白芷和牧归崖对视一眼,见他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朝自己做了个请的手势,也就笑了。
“众位请起,”白芷抬抬手,落落大方道:“今日我与侯爷大婚,诸位不必拘礼。”
一群人齐齐站起,却又习惯性的看向牧归崖。
牧归崖眼带笑意的点点头,干脆道:“都听郡主的。”
众人这才放声欢呼,结伴而去,就连使者的情绪也好了三分。
瞧着这些人难得撒欢,牧归崖又暗中叫来顾青,对他吩咐几句。顾青领命去了,不久军令传遍全军:侯爷大婚,大庆三天,除当值者皆可随意吃喝,但不可烂醉。
与中原新娘子乖乖坐在新房等候不同,白芷与牧归崖一同端着酒碗去各桌敬酒。
在这里,他们两人爵位虽高,可年纪却小,在场许多人都是跟着白家、牧家长辈戎马半生的,很该打从心眼儿里尊敬着。
边关将士性情洒脱,不受拘束,爱的便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股从骨子里发散出来的豪迈劲儿。
白芷做不来大口吃肉,却也因天长地久的练得可大碗喝酒的本事,如今也是跟牧归崖一般,举着一只粗陶碗,仰头便喝。
众将士见她如此,更是喜悦,许多跟着故去的老国公大半辈子的老将都不禁泪眼模糊着交口称赞。
“不愧是白家女郎!”
“遥想当年,白老将军也是这般率性!”
“牧家小子,别瞧你如今贵为侯爷,若来日你有一分对不起郡主,我等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拿了你!”
殊不知在场的亦有牧家家将,听了这话却不大乐意了,当即带着冲天酒气横过来,瞪着白家家将道:“我家侯爷如何了?还配不上你家郡主?”
“就是就是,若在京城,我家侯爷便是公主也瞧不上哩!”
此话一出,牧宁就觉得要糟,忙又推了脸色不善的使者一把,意图将他弄走。白芷的亲卫队长白平立刻把人拉了过去,笑嘻嘻的奉承,又问了许多京中风物,追捧非常,引得使者骨头都轻了三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计较不计较,只大肆吹嘘起来。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使者虽然屁都不是,却能在圣人身侧侍奉,若回去添油加醋的说上些颠倒黑白的话,虽不至于污蔑他们侯爷拥兵自重、造反什么的,可随便网络些瞎话也都够膈应人的了。
那头白、牧两家的家将、旧部谁也不服谁,已经纷纷摔了碗,相互推搡着去旁边空地上较量起来,一时刀来剑往,火花四溅,打的难舍难分,十分精彩。
见此情景,众人纷纷习以为常的围观起来,时不时大声叫好,显然都见怪不怪了。
这一闹就闹的过了三更天,顾青又要带着一群人闹房,都被牧宁和白平拉起人墙硬挡在外面。
都是打仗的,一方想进,一方不让,当真是连兵法都用上了。
顾青等人声东击西,哪知白平和牧宁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又不知是谁引了一群孩童来,试图浑水摸鱼、瞒天过海,结果被侍卫这头关了夹道,来了个关门捉贼;
见久攻不下,顾青干脆直拉拉的挖墙脚,死命蛊惑道:“傻子,侯爷一辈子几回大婚?若今儿不趁机闹一闹,可就没机会了!”
牧归崖虽然年轻,可处事却老练得很,平时操练起来十分凌厉,只叫一众人时常叫苦不迭。偏偏他又本事过人,数年下来竟没人奈何,今儿好容易得了个能没上没下的机会,顾青怎肯放过?
牧宁却不买账,一针见血道:“你快算了吧,这是拉兄弟与你做填旋哩!你这厮到时把王八脖子一缩,一问摇头三不知,腆了大脸不承认,我等却是亲兵侍卫,哪里躲得开?废话少说,麻溜儿滚蛋!”
他们誓死越要捍卫自家侯爷和郡主的洞房花烛!
小心思被戳破的顾青丝毫没有丢脸的感觉,反而继续嬉皮笑脸的,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正好见两只雕也在半空中打着转儿,时不时的叫一声,似乎是找人的模样。
过去几年颇与它们相熟的顾青眼睛一亮,立即屈起食指打了声呼哨,又比了几个手势,指着房间里头拼命的喊:“郡主,郡主在里头!”
白平见状都给气笑了,指着顾青大骂无耻:“连只鸟你也要利用,好不要脸!”
若这两只雕下来,谁是它们的对手?
顾青只哈哈的笑,十分得意。
不多时,大灰二灰果然俯冲落地,声势惊人。一众人生怕给它们撩一翅子,慌忙闪避,一时间人仰马翻,眼瞅着门口便空了。
哪知就在众人连笑带骂,闹成一团之时,却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身大红的白芷和牧归崖立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瞧。
带头“闹事”的顾青就觉得嘴里发苦,他可不想回头扛着木头桩子绕城二十里!于是当即眼珠一转,两手一拱,“恭祝郡主侯爷百年之好,日后也必然琴瑟和鸣,告辞!”
说完,就非常不要脸的脚底抹油溜了!
余下众人被闪的慌,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大骂顾青那厮臭不要脸,也都涨红了脸,难掩尴尬的送上祝福,掉头就跑。
只剩下刚被利用了一把的大灰和二灰,抬头瞧见白芷果然从里头出来,喉间立刻发出欢快的啼叫,又磨磨蹭蹭的往前挤,眼瞧着竟是要进屋的模样!
牧归崖哑然失笑,白芷也是啼笑皆非,只得抬手搔了搔它们溜光水滑的下巴,让吉祥拿了些肉干喂了,这才拍拍到自己大腿根的鸟头,又指了指白平,笑道:“去吧。”
说完又对白平吩咐道:“这两个也不知道哪里野去了,毛嘴爪子都脏了,我瞧着顾青闲得很,给他送去,劳烦他清理清理。”
话音刚落,包括牧归崖在内的一干人都笑翻了,白平忙不迭的去了。
折腾出一身汗的牧宁看一眼白平跟着两只雕在地上跑的背影,笑着恭维道:“还得是郡主和侯爷出马。”
说的牧归崖也笑了,道:“辛苦你们了。”
牧宁抢道:“不苦不苦,眼见着侯爷娶媳妇了,想来我等也就有个盼头。”
如今驻扎在整个西望府的,从府城到下头州县,少说也有四、五万禁军,这里头可足有七成以上是孤家寡人!如今侯爷带头成亲,总归是个好意头不是?
白芷噗嗤一笑,又慰问几句,重新转身进去了。
闹过之后,众将士必然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彻夜嬉闹,郡主府便突然安静下来。
一众侍女、侍卫早就退了出去,只有桌上的一对顶着橙黄火焰的大红/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白芷和牧归崖面面相觑,竟渐渐地有些尴尬。
牧白两家先后受调遣来此地作战,比起许多成亲之日才能见一面的夫妻而言,他们自小相识,且志趣相投、经历相当,又门当户对,自然幸运许多。可过去许多年间,他们只将对方当兄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成了夫妻?
屋内安静的有些难受,最终还是牧归崖先打破沉默。
他瞧了瞧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红衣服衬的脖子都有些红了的白芷,轻道:“委屈你了。”
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不是适合娇滴滴的女儿家生活的地方,且如今她又是郡主之尊,若不是这道旨意,去年就该回开封和兄长团聚了。虽然没了父母,可到底是亲兄弟,又有家产、爵位,怎么也比眼下几乎注定了要老死边关的结局强得多吧。
听牧归崖这么说,白芷反而抬头粲然一笑,“不委屈。”
说着,便自己动手去摘头上珠翠发饰,一边动手一边平静道:“我八岁就来了,前头的事儿也记不大清……如今也有十年,我在这里送走了我的父母、长兄,见多了生离死别和悲欢离合……比起开封,这里倒更像故乡。且眼下我知道二哥好好的,这里也有父母长兄相伴,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在这个年月,只要能活下来,便已经很好了。
大婚虽然仓促,可郡主礼制该有的东西都被及时送了过来。皇后还怕礼服等不合身,又额外送了四个针线娘子、两个手工匠人,衣裳、发冠都是照着白芷如今的身量细细改好的。
那发冠上头挂了一溜儿二十四挂细小无瑕珍珠帘子,上头遍插珠翠,甚是沉重,折腾了大半日,白芷只觉得脖子都快被压断,整个上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早就巴不得拆了。
哪知发髻繁琐,她自己又瞧不见,越弄越糟糕,最后干脆要缠在一处,搞得她都快急哭了。
牧归崖忍笑上前,低声道:“莫动,我来帮你。”
说完,果然伸出手去,就着灯光细细拆分开来。
他身高腿长,肩膀宽阔,足足高出已算高挑身材的白芷大半个头,这么一靠近,仿佛将白芷整个人都拥入怀中。男人灼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叫她忍不住重新红了耳尖,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大约是觉察到她的不自在,牧归崖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将那精巧的点翠鸣凤长簪拆下。但见凤头以豆粒大小的红宝石点出眼睛,通身贴翠,精巧的凤尾还在微微颤动,着实华贵非凡。
拆了发冠首饰之后,白芷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松快,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牧归崖替她搁置首饰时也为这沉甸甸的分量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新婚妻子纤细的脖颈,显然惊讶于它的承受能力。
饶是两人在城内成亲,折腾了大半日,身上也沾染不少尘土,又是洞房之夜,睡前总要洗澡的。
想起这个,两人不免又有些窘迫。
到底男人家面皮儿厚,许多事情便要多承担些,当即道:“郡主,里间更暖和些,你便在里间洗。我去外间。只叫他们将浴桶和热水送来,我自取便是。”
白芷着实松了口气,忙道谢:“有劳侯爷。”
两人同时作揖,起身后对视片刻,却又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这回却是白芷先开口,说:“依我说,咱们却是还照原先称呼的好,这么着也忒别扭了些,若是有旁人在场,再做戏不迟。”
“也好。”牧归崖欣然应允。
稍后,牧归崖果然叫人送热水进来,两人分内外间洗了一回。
洗完之后,也不用格外商议,牧归崖径自抱了被褥去外间暖炕上,白芷瞧见了,犹豫一回,终究还是轻声说谢。
牧归崖只当没听见,仔细查看门窗,又先看着白芷去里间躺下了,这才吹熄蜡烛。
不光是白芷,就连他自己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也仍在适应之中。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在外打仗这几年,全军都是男人,日子久了,总有人耐不住说些荤段子望梅止渴,他即便没参与,却也没少听了,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