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实敬她爱她,哪里忍心让她受牵累!
牧归崖听后沉默半晌,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们做兄弟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只听这个口气,就知不会轻易动摇,还需从长计议。
牧归崖说完,又道:“那两个都是谨慎小心的人,瞧着温和,内里最犟不过,若强行凑到一处,反而坏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人心?此事急也急不来,你我还需从长计议,慢慢的想个法子水滴石穿才是。”
白芷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稍后两人更衣,白芷又想起来一件事,“今儿我去苏夫人那儿,瞧她穿着打扮实在朴素的很,便是家里也没什么能看过眼去的摆设,不过是些光秃秃的桌椅板凳罢了,我这心里实在酸涩的很,就琢磨挑些东西送过去。”
牧归崖听后也是百感交集,“也真难为她了!亏得你心细,我竟没想到这些。”
到底是同袍遗孀,听她过的苦,牧归崖心中着实难受。
且不说苏夫人本就不爱张扬,如今她成了寡妇,便是当初朝廷发下来的烈士抚恤金牧归崖一点儿没贪墨,可能有多少?总是过不了一辈子的!
当初一众同袍也曾纷纷慷慨解囊,不惜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掏出来送过去,可都被苏夫人挨个送了回来。
她不要。
都是一块水里来火里去的,谁不知道各中疾苦?她虽然没了丈夫,可说句苦中作乐的话,到底也没有孩子和父母拖累牵绊,开销不多,倒是比那些拖家带口的将士更轻松些。她自己也能干活,如何非得给别人添麻烦?
她虽没了丈夫,却还有傲骨。
可话虽如此,苏夫人又是个乐善好施的菩萨心肠,平时给人看病抓药本来就不怎么赚钱,隔三差五遇到穷苦人家还白送。天长日久,难免入不敷出……
也就是最近几个月她在医院谋得职位,看病抓药都走公帐,每月还有不菲的薪资,日子才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可饶是如此,依旧讲究不得。
白芷果然去开了库房,用心挑选。
苏夫人不是那等爱好奢靡的,张扬的物件一律不用,她就挑了几匹颜色素雅的布料,再加一些笔墨纸砚叫人送了过去。
苏夫人一开始果然十分推辞,但过去送东西的平安口才十分了得,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叫她没话说。
她见送来的布料都是低调不打眼的,不过一色淡青、烟灰、青豆、杨桃、栀子等色,很是符合自己的年纪和习惯,两匹丝绸也是月白,想来是叫自己做里衣穿的,就知道必然是白芷亲自挑选的,这才好歹收了,只是马上又包了两个荷包做回礼。
“替我谢你们家郡主,多谢她费心。这两个荷包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倒是里头的药材可用,夏日佩戴可使人神清气爽,蛇鼠不近……”
白芷听平安回完话,又拿着那两个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叹道:“果然是个有风骨的好女子!”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转眼就是一月, 在白芷和牧归崖每日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白菁一行人终于到了。
虽然此次前来不是因为公务,但圣人为了彰显自己体恤功臣之后的胸怀,特意恩准他们可以走官道,着实便利的很了。
牧归崖的人打从前些日子起就每日有人守在驿站, 得了信儿便提前飞马来报。因此打从昨儿起, 这夫妻两个便每日站在城门外翘首以盼。
“来了, 来了!”
眼见着远处一小队人马渐渐自地平线出现, 又有人打马直往这边过来, 白芷忍不住抓着牧归崖道:“必然是他们的!”
话音未落,脱队而出的两骑就到了近前, 来人利落的翻身下马, 冲着他们一抱拳,笑道:“一别数年,你们可好?”
就见来人一身青色软甲,脚蹬鹿皮软靴,手持马鞭,腰系匕首,双目澄澈有光, 端的是个神采飞扬的好……女子!
白芷和牧归崖都是看的呆了, 回神之后连忙躬身行礼,“嫂子!”
来人竟是庞媛!
“都是一块长大的, 如今又是一家人, 怎的如今反同我生分了!”庞媛笑着上前扶起他们, 又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黑了,瘦了,可瞧着就更精神了。”
怕白芷担心,她又说:“你哥哥他们在后头,生怕你们等不及,我就当个先行官,先来与你们报讯,就是不知侯爷与郡主肯不肯赏脸给几碗酒吃?”
她本就是个爽利性子,语速自然不慢,偏偏说话声音又清又脆,便如同谁拿了一串银铃在空中抖开,犀利刷啦好听的紧。
既然她当了媳妇也没失了本性,白芷和牧归崖都觉得十分欢快,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便是旁人没有也要省出来给你吃!”
庞媛也大笑一回,又一甩手道:“咱们也同儿时一般相处才好,你们也别叫我什么劳什子嫂子,还是叫姐姐吧!”
白芷和牧归崖知道她性子速来如此,立刻从善如流的改了,庞媛听后果然越加欢喜。
“你们不知道,我们来的这一路上颇热闹,”庞媛拉着白芷的手,兴致勃勃的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早就听说这西望府如今大变样,我同你哥哥早就想见识了,只没机会。如今好容易出了京城,我们便有几回走了民道,当真大吃一惊!”
她也是在边关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饱受战争折磨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那可真是千疮百孔。
她还记得几年前自己回京时候,这里的样子: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地面,到处是破破烂烂的房屋,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流离失所……
可现如今,这西望府当真已非吴下阿蒙,打眼一看那些路都干干净净,全是整整齐齐的青石板铺就。两旁又挖了蓄水沟,栽种胡杨,配着头顶好像比别处更高些的蓝天白云,当真叫人打从心眼里觉得敞亮。
越往百姓聚集的城内走,看到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触动就越大。
牧归栾就罢了,到底没来过,没有对比自然也就没有太多感悟。
但白菁和庞媛都是在这里住过的,当初的破败和如今的繁华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能叫他们不震惊?
房子盖好了,树也种了,就连道路也修的平平整整。
往来百姓们也许穿的不如京城奢华,可眼中全是对眼下生活的满足和未来的期许,只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就知道如今过得怎么样。
穷并不可怕,只要人们有干劲,有斗志,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的。怕就怕安于享乐,哪怕手中有个金山银山也会败光!
庞媛叽里呱啦感慨一番,然后百感交集的看着白芷和牧归崖,说:“从无到有,这几年真是难为你们了,不瞒你们说,你哥哥在车上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回头你们谁也别说破,只装看不见就是了。”
牧归崖就笑:“偏不叫说破,偏偏你又先捅出来,这却叫个什么事儿?”
众人大笑,白芷又道:“也不是我们的功劳,还是百姓们吃苦能干,不然就指着我们俩这双手,可如何是好?早喝西北风去了!此地风大,说不定也能吃撑了呢!”
庞媛给她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又说:“你们也不必过谦,我也不是没待过,原先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难不成我没长眼睛看不清?还是没长脑子,不会想?”
百姓们淳朴固然可贵,但不怕说句不好听的话,大部分人的眼光和见识当真有限的很,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若没有几个靠谱的人领着,哪怕这些人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只会窝里斗罢了。
她都说到这个地步,白芷若一味推迟就是假了,可要叫她应了这份功劳也着实不敢,当即笑道:“真不愧是我们的好姐姐,地皮还没站热的就满口夸赞,倒叫我们脸上臊的慌。”
几个人说说笑笑间,远处的马车渐渐行至跟前。
等到马车停稳,帘子一掀,牧归栾率先钻出来。
他却不忙着往这边走,而是先朝里面伸出手,好像是要扶什么人。
不过很快的,里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牧归栾笑笑,也不勉强,顺势收回手跳到车下,在旁边等着他下来。
虽然早已知道来人是谁,白芷甚至私底下做过很多次设想和思想准备,可等到这一刻真正到来,她却发现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土崩瓦解,在那人的身影出现的瞬间泪流满面。
“二哥!”
车厢里出来那个穿着石青色袍子的青年不是白菁是谁?!
一听到她的声,白菁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小妹!”
兄妹两个抱头痛哭,旁边众人也不觉眼眶发红。
牧归栾自觉退到一边,也跟自家堂弟抱了一下,又反复捏着他的胳膊肩膀笑道:“真是长大了长高了,也黑了瘦了,不过身上倒挺结实。”
又说,“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都很想你,若他们亲眼见到你如今这般模样,必然要感慨家中小幺儿长大了。”
多年之后再次见到家人,牧归崖也是感慨万千,又想起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一面的长辈家人们,也是百感交集。
他努力忍了又忍才没掉下泪来,只是对堂兄道:“好容易来了,且多待些日子,也叫我们尽尽地主之宜。”
“那是自然!”牧归栾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听了这话立即附和道,“这天下我也走了十之八、九,几年前这还是别国领土,并未有机会过来一观,如今自然要好生看看。早就听说边关雄浑壮阔,与中原风景截然不同,来的路上也算见识了皮毛……”
庞媛就道:“你们兄弟两个有话慢慢说,先上去劝一劝,你们二哥身子到底没好利索,大喜大悲难免伤身。”
“是极是极,到底是你们女儿家想的周到。”牧归栾猛地一拍额头,又跟他们一块上前迎了。
那边白家兄妹已经过了情绪最激动的时候,这会儿也冷静的差不多了,只是眼泪一时半会儿仍旧止不住,一边哭一边说。
重新踏到这方土地上,白菁心中思绪万千,只看着焕然一新的府城叹道:“没想到我还有这般福气,能活着重回这里看一眼。”
白芷本来好歹收了泪意,哪知又被他这句话招了出来,忙道:“如今咱们都好了,二哥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
“是哩是哩!”
众人纷纷附和道,相携往城中走去。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重物哐啷落地的声响,众人扭头看去,就见路边一个卖烧饼的老丈目瞪口呆,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白菁,显然震惊至极。
白菁本能的冲他点了点头,就见那人忽然泪如雨下,浑身发抖,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一边磕一边大声喊道:“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白将军回来了,白将军回来了!”
他年纪虽大,可身体很好,这几嗓子喊的中气十足,不多时就吸引了许多注意。
上道巡逻的官军,下到寻常百姓,原本并未留意到白菁一行的人们纷纷望过来,然后反应如出一辙,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老天爷,真是白将军!”
“白将军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真的是白将军回来了,老婆子我死也瞑目了……”
此情此景众人都始料未及,齐齐僵在原地。
就见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歪歪斜斜跪了一地,没有任何人督促或是指使,全都在自发的磕头!
白菁不由得虎目含泪,胸腔翻滚的热意都化作一股暖流……
“请起请起,快快请起,”他连忙上前搀扶,又劝道,“如今我已不是将军,也不是官身,老人家可折煞我了,诸位都快请起!”
“白将军,就让俺们给恁磕个头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哭道,“白家满门忠烈呀!白家女郎也是好样的!白老将军去的时候,俺们恨不得替他去了呀!所幸苍天有眼,您如今平安无事,俺们,俺们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给您磕个头啦!”
曾经大禄朝边关告急,周围几个国家联合起来大举进攻,若非白老将军当机立断,立即率众出击,只怕这会儿莫说开土辟疆,恐怕大禄自己的国土就先要割了出去!
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众人又哭又笑,又是磕头,白菁如今不过才恢复了六七成,又是这么多的人,哪里拦得住?!
牧归崖他们到罢了,也是战场上待过的人,对这一切颇习惯了,也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唯独一个牧归栾,往年只是浸染商海,被利益纠缠,为了更好的存活,年纪轻轻也难免学到旁人那般勾心斗角,何曾见过此等激荡人心的场面?只是看的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牧归栾只觉得胸中一种莫名的情感不断翻滚沸腾,只是找不到出口。
人心所向,人心所向啊!
他忽然就明白了圣人为何这般忌惮白家人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白家少将军重回西望府的消息如潮水般散开, 前面前去磕头的百姓尚未散去,后面就已经又有听到消息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一时间, 做生意的也不做生意了, 干活的也不干活了, 认识的自然要去瞧瞧,不认识的也想凑个热闹, 就都哗啦啦往那边走, 只把手上的事情丢了开去。
很多百姓挤不进来, 干脆就爬楼、上树……白芷一行人顿时被围的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偌大的西望府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身体刚恢复了七/八成的白菁只觉得一颗心都热了起来, 这是在繁华的开封永远感受不到的,他禁不住虎目含泪,几乎忍不住要答应留下来。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有他在开封, 好歹白、牧两家及其旧部还有些顾忌, 一旦他真走了, 场面很可能会失控, 圣人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原本坐马车不过两刻钟就能到的, 这会儿莫说赶车,就是几只马蹄也是挪不动的, 白菁也愿意跟百姓接触, 一行人只好慢吞吞的往回挪。
这一下就是足足一个多时辰, 最后好歹到了郡主府门口, 百姓们还是久久不肯散去, 眼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白菁只好出来再三谢过,又一揖到地,这才将一步三回头的众人劝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