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办公室并不大,以前是405室放档案文件的地方,如今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多放了一套办公桌椅和一张会客的椅子。
池怀音在角落里放了一小盆花,此刻安静地站在那里,在空气中散发着暗香。让人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时过境迁,江甜以为自己可以和池怀音大闹一场,然后绝交,可是如今看她仍然孑然一身,只觉心疼。
女人在感情里,总是伤得比较重。
“这次回来,还走吗?”江甜的声音明显软了下去。
池怀音淡淡一笑:“不走了,以后就在森城工作、找对象,过完这一辈子。”
江甜瞅了池怀音一眼,觉得两个人好像没有分开那么久,只是和住在宿舍里的时候一样,因为谁夜里没关灯,谁夜里最晚睡吵到别人而闹了别扭。
一晚上就好了。
“你给我寄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日本的码号是不是和咱们不一样,这浪费了多少钱?”江甜明明说着抱怨的话,声音却有些哽咽。
池怀音眼眶也有些红。
“谁让你不回我的信。”
“还不让我生气啊?!”
……
两个人都有些感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叩叩叩三下,池怀音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季时禹穿着一件格子汗衫,搭配牛仔裤,明明是工科男最普通的穿着,在他身上却显得风姿不羁。他大步跨进办公室,视线原本只锁定着池怀音,进来以后才发现江甜也在,很熟稔地打了招呼。
“怎么过来了?老赵来了吗?”
“他要上班。”江甜回答:“我请假过来看看怀音。”
想到池怀音和季时禹的关系,江甜都替他们尴尬,结果两个当事人好像没事人一样。
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能装。
池怀音从季时禹进来起,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你又来干什么?”
季时禹一副吊儿郎当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汇报工作。”
池怀音无语了,忍不住提醒他:“你今天汇报第八次了。”
“是吗?”
池怀音忍无可忍:“出去!”
……
季时禹被赶出去以后,江甜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真不可能了?我看他似乎没有放弃。”
池怀音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实验报告,表情如常。
“和我无关了。”
“一会儿一起吃饭吗?”
“周末吧,我请你和赵一洋吃饭。”池怀音看了一眼时间:“今天要去看工厂的选址。”
……
*******
池怀音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季时禹都很颓废。
颓废到什么地步呢?戒掉的烟又复吸了,每天都要喝酒,不喝得烂醉就睡不着。
他甚至有些感激当时二次充电电池,在国内的一块技术空白。
因为他们就是开垦的一代,所以一切研究条件都很艰苦,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时间,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
池怀音刚走的半年多,因为太过痛苦,他也曾经想过,也许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是最快的治疗情伤的方式。
那时候季时禹一个同事的妹妹主动追求他,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两个人一起吃过几次饭。
有一次季时禹喝醉了,那个同事通风报信,叫了他妹妹来照顾季时禹。
季时禹瘫在单位宿舍的铁架床上,整个人都有些放空。
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那个女孩给他倒了杯热水,拿了包准备走。
季时禹觉得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出去不安全,就随口说了一句:“这么晚,还要走吗?”
季时禹话没说完,本来是要表达,她可以到他哥那边将就一晚,可那姑娘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直接打断了他。
“不行,虽然我喜欢你,但是那种事是很慎重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交代了。”
“嗯?”听到这里,季时禹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脑中突然就想到那个一点交代都没有,直接决绝离开的女人。
忍不住好奇起来:“是么?”
“当然了,每个女人都把那件事看得很重,尤其是第一次。”那姑娘单纯活泼,说话也大方,也许是因为没有邪念,所以说话也格外坦荡:“如果一个女人把第一次给人,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她很随便。”
“那第二呢?”
“她非常非常爱那个男人。”
……
池怀音走的时候,季时禹没有哭过,喝多了也没有哭过,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哭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像他这样的男人。
可是那一刻,他的眼眶却红了。
他翻了个身,掩盖着自己那一刻的狼狈,对那个姑娘说:“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永远也别来了。”
……
也许等下去,池怀音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还是选择了等。
不管是院里让他去德国、去美国,还是北都总院过来多次挖角,他都没有想过要离开森城。
他们在这里相爱过,她走了,他更不能走。
如果他们都不在了,那些回忆,就没有人来守护了。
……
*****
北疆的稀土开采公司和森城有色金属研究院一同注册了一家新公司,致力于电池的研发和生产。最近正在为工厂选址。
领导希望他们两个主要负责的人一起去看看。
工厂初步选址在森城的宝田区,从院里过去要坐专线一两个小时才能到。
那么长的交通时间,两个人却没有什么交流。
专线是去工厂区的,早晚上下班人多,工作时间,整辆车都有些空荡。
夏天的中午,阳光燠热,车厢仿佛被炙烤得发红的铁板,热得令人感到滞闷。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在车厢里落满斑驳,明暗分隔。
池怀音习惯性坐在窗边,此刻脸和胳膊都晒得发烫。
上车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有商量,池怀音先落座了,季时禹倒也没有避嫌,整个车厢那么空,他非要挨着她坐。如今把她卡在里面的位置,也不好出去,直挺挺在太阳下晒,她皮肤白,稍微一晒就开始泛红。
靠坐在位置上的季时禹,单手支着额头,侧着身子看向她,目光倦懒,半晌动了动嘴唇。
“你很紧张吗?”
池怀音被太阳晒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什么?”
季时禹视线不移,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温柔得如同恋人之间的低声絮语:
“你以前看到我就会脸红,那时候我总是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胆小的女人。”
怀念完过去,季时禹敛起了笑意,表情正经了起来,直勾勾盯着她。
“池怀音,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完。”
“……”池怀音没想到晒太阳晒狠了,还能晒出这种误会,忍不住说:“你先起来,再说话。”
季时禹有些疑惑地起身,让出了位置。池怀音如获大赦,赶紧从那个太阳浴一般的位置逃了出来,移到了车厢中间荫着的地方。
车窗开着,热风也算能稍微解热,快要中暑的池怀音终于缓了过来。
看向自作多情的某人,池怀音嫌弃地说道。
“你能心如止水地和我一起工作吗?”她顿了顿声,领导架子十足:“不能,我就把你调岗。”
“……”
池怀音换了座位,季时禹才意识到她脸红的原因,原本还有些灿烂的心情瞬间黯淡了下去。
两人正严肃对视,公汽就快到站了,售票员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
池怀音听到要到站,也没有再理会季时禹,直接起身,向车门走去。
季时禹跟在她身后大约两步的距离。
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公汽原本在等红绿灯,停得十分平稳。这会正好变灯,公汽突然启动,车开出去的那一刻,池怀音正在往车门走去,手还没抓住扶手,已经因为惯性猛地往后大退了两步。
季时禹在池怀音身后不远,因为自重比较大,力气又不小,车发动的那一刻,他眼疾手快就抓住了往后摔过来的池怀音。
池怀音终于站定,只是好死不死,直接撞到季时禹怀里去了。
夏天的温度那么高,公汽车厢里温度更是不言而喻。
两个人都出了些汗,此刻抱在一起,更是黏腻不适。
两人都是多年没有和异性近距离接触,这种猝不及防地靠近,还是让荷尔蒙在那一刻激增。
池怀音几乎是本能地要逃开,却被季时禹一把抓住。
他紧握着她的胳膊,低着头,以那么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
“我就不相信,你能真的心如止水。”季时禹的呼吸滚烫,喉结上下滚动。
顿了顿声,他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反正老子做不到。”
无赖之相,一如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季家高冷儿子初中毕业的时候,是保送的市里最好的高中。
即便如此,儿子还是以全区第一的成绩,完成了中考。
季时禹去给儿子参加毕业家长会的时候,他的班主任才发现这孩子的父亲,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能源车掌舵人季时禹。
班主任激动地说:“没想到季慕池竟然是您的儿子,妈呀,我一直以为季慕池丧父!”班主任说完,自觉失言,赶紧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你们家儿子,常年把家长联系本的父亲栏都空着,我还以为……”
季时禹:……老子不就是工作忙,回家比较少,这孽子,真以为老子死了?!
第31章
工厂的地址基本已经谈妥, 就等着合约签下来。
森城宝田区政策很好, 为了打造工业区, 规划建成了很多厂区。租用费用上有政策减免, 虽然远,还是吸引了很多办厂的公司迁于此地。
北疆方面的负责人, 带着池怀音和季时禹大致参观了一下, 说了一下规划。季时禹走在前面,听得很认真, 他进入工作状态总是很快, 比起她来,更专业,鲜少会受旁的事影响。
池怀音跟在他们身后,只觉得胳膊上还有些灼烧感。
季时禹的手心滚烫, 触过的皮肤仿佛还留有余温。
他说:“池怀音, 我愿意等,等到你能坐下来, 和我谈谈当年的事。”
池怀音却感觉到迷茫, 当年还有什么事可以谈的呢?
日子过得平淡, 新成立的元路电池有限公司很顺利就进入正轨,工作了一段时间, 池怀音和季时禹倒也相安无事。
周末, 因为池母的生日临近, 池怀音去百货公司, 为自家老妈挑选一份生日礼物。
森城腾飞的经济发展, 还有一个表现形式,就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百货公司。
那时候能逛得起百货公司,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虽然城市发展极快,投资机会颇多,吸引了很多背着梦想来掘金的人,但是更多的普通人,对于生活的变化是很茫然的。
1995年,森城最普通的民众,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有限而朦胧的,大体上只知道国外都很有钱,美国很霸道,一海之隔的港城是我们流落在外的富兄弟。
重回森城,池怀音其实没想过还能遇到钟笙。
第一,森城这么大,第二,她自己不乐意。
但是命运的安排就是很奇妙的。
她在港城有名的金饰品牌看着手镯,价格相当贵,她刚回国,一只手镯的价格相当于她三个月的工资,买起来还是肉疼。她正在犹豫买哪一只,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在嘈嘈切切的声音里,显得很不真切。
“……池怀音?”
……
池怀音没想过有一天能和钟笙坐下来聊天。
明明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不仅知道,还很微妙。
原本池怀音觉得自己是恨她的,可是真的看着她,才觉得时间真的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坐在麦当劳里,钟笙几乎没有精力停下来和她说话。
她的儿子不过一岁多,刚会走和说话没多久,要人眼睛都不眨看着的年龄。
她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她们点的儿童餐上桌,钟笙的儿子才终于安静下来。
1995年,麦当劳在森城开业几年了,依然生意火爆,人多得说什么话都有种能被别人掩盖住的安全感。
钟笙见儿子不再乱动,乖乖吃着鸡块,才终于有精力和池怀音说话。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池怀音抬起头看着钟笙,她的坦然和她的不自在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的。”
钟笙微微笑着,表情很温和:“其实我一直很希望能和你见一面,解释一下当年的事。”
说起过去的疮疤,池怀音还是觉得胸口有微微的痛感。
“其实季时禹和我私下没有什么。”钟笙自嘲地笑着:“我想离婚的时候,去找过他,当时真的很卑鄙地想,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季时禹还肯帮帮我就好了。”
“但是当时季时禹已经有你了,连和我吃顿饭都不肯。他的意思我懂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能因为我很不幸,就要拉着别人一起不幸。”
“杨园会去找他,我真的想不到,也阻止不了,他帮我,可能只是看我可怜吧……”
想起当年的事,池怀音也有几分同情心,看了一眼钟笙身旁坐着的儿子,池怀音也有些吃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