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人不知——鱼肉
时间:2018-07-08 09:15:38

  和父亲这样久的时间没有见面, 见上面却是因为病危情况, 她的千言万语都只能打破了牙往回吞, 此刻只希望父亲不像电话里说的那般危言耸听。
  寒露吸了吸鼻涕, 努力憋回自己眼泪,紧跟着警员小哥。
  七弯八绕,也不知道医务室到底是位于哪个犄角旮旯,才终于将她带到门口, 随后一句话没说马上开溜,不见踪影。
  门开有一条缝隙,白炽灯在大理石地板上折射出冷冷的光,走廊的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寒露往里将门推开几分,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面对她的几张床空无一人,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划一到让人怀疑这里有没有人住。
  “疼……”细微的哼声让寒露汗毛竖立,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正抱着吊瓶的护士。
  那护士见怪不怪,问她:“小心,你找谁。”
  寒露“啊”了一声,还未回答护士就用脚推开门,将房间内所有一切纳入她眼中,而她的七年未见的父亲就在边角的一张病床上,单手捂着自己腹部,面上肌肉搅在一起,鼻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疼……”寒青微闭着眼,无力地重复着这一个字,仿佛全身的力气用来说这一个字都极其困难。
  隔着三米距离听到这个字的寒露却如被点穴,她仰头不让眼眶里积蓄的泪水流下。
  怎么会这样,她记忆中的父亲拥有硬朗如山的身体,而不是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瘦弱干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身躯,病痛何其残忍,剥夺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身体金钱时间一夕之间化为幻影云烟。
  完完全全不应该这样。
  “你……你没事儿吧。”小护士被吓到,放下手中的东西想要扶起她来,但死活都没扶动。
  寒露问:“什么病,麻烦告诉我。”
  小护士微微一愣,建议:“我还是出去和你说。”
  “不用了,直接说。”
  “这……”
  寒露拍拍脸,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一句干瘪的话:“行,跟你出去。”
  护士将她带到隔壁的办公室,里面乱七八糟放了一些药剂,眼花缭乱又带着冰冷的气息,寒露看了眼后直接闭起了眼睛,不愿再看到这些东西。
  小护士照顾到她的情绪,温软地说:“电话里你应该多多少少了解一点你爸的病了。”
  “没,他们只说病危。”
  “啊……那倒也是。”护士嘀咕了两句,“请你做最坏的打算,你父亲是胆囊癌晚期,就这几天事情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年初就得了吧,这老头儿倔,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没说,等检查出来都已经晚了,还是不和人说,这不是最近发病越来越频繁,就说让给家属打电话,想见一见女儿。”
  寒露没回话,小护士在旁边打量她,她如一根木头桩子定在地上,空洞茫然的眼神里装着整个世界又装着一片空白。
  小护士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寒露没反应,小护士叹了口气,扶正自己的护士帽后匆匆离去。
  夜色凉如水,雨打玻璃窗的声音落在耳边,紧凑地敲锣打鼓。你看,连老天都在哭泣,都在伤心为什么要这样,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一步一顿地走向父亲所在的病房门外,就着那依稀灯光,身体慢慢弯下来,终忍不住呜咽:“为什么要这样。”
  她以前是觉得既然自己的父亲要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总是拒绝她,那她就拼要想办法能见上一面就是一面,她又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女孩,她怎么不会明白什么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都是安慰的说辞,因为人生是减法,见一面少一面,见一年少一年。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刚上车就到了终点站,叮铃铃的声音提醒她有人下车,不再回头,不再回眸,这一站不会再开动了。
  “爸,我来了。”她轻轻推开房门,喊他。
  许是感受到女儿的呼唤,疼痛难忍的寒青从半梦半醒中睁眼,朦胧中看到纤细的身影和日思夜想的面孔,虚弱地笑了一下。
  他呢喃:“我这是又做梦了吧,我女儿又来看我了,女人都长这么大了,真好啊。”
  寒露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踉踉跄跄地跑到寒青床边趴着,“爸,你别睡啊,是我啊,我是露露,我在这儿呢,啊,你看看我。”
  她握住寒青的手,那干枯如草木的手虚晃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她却感受不到父亲身上的温度,冰冷如铁。
  寒露慌了:“爸,你睁眼看看我,我是露露啊,真的是我。”
  她将寒青的手贴紧了自己的脸,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甜蜜蜜地说:“让你不想见我,这会儿还是见到了吧,嘻嘻。”
  “哇,还真是我女儿来了啊,不行了,你老爸太困了,今晚要睡觉了,我先休息。”寒青语调里带着藏不住的疲倦,话刚说完便昏昏沉沉睡去。
  寒露尝试着喊:“老爸老爸?”
  “嗯,我就……睡一下。”
  “好,那我就陪在你身边,明早醒来就又能看到我了。”
  病床上的人没再回话,呼吸微弱均匀的沉睡,体征显示仪上的各项指标起伏不大。寒露将他的被子掖好,自己搬了一章小板凳到床边扒下,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仪器走神。
  次日醒来是被噩梦惊醒的,出了一身虚汗,衣服都酸掉了,她也不管不顾,第一时间查看寒青的情况,没想到寒青已经醒了,垫高了枕头歪头看着她,笑容柔和,像是回到了从前时光。
  寒青说:“还真不是做梦,我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哟。”
  寒露一听他说话,整个人就忍不住,一瘪嘴就要哭,“做什么梦,要不是你拦着不让我见,至于七年才见一次面吗。”
  寒青假装咳嗽,刚想说笑几句打马虎眼,哪只咳着咳着就停不下来,咳得满脸通红,只恨心脏不能咳出来。
  寒露态度一下软了,忙说:“我去叫医生过来。”
  寒青背过身去,趁她不注意吐出嘴里的血水,用纸巾迅速擦干净后回身,“别,不用了,你看我这不是挺好嘛,刚骗我女儿的。”
  寒露冷脸盯着他,一语不发。
  “女儿,你这跟谁学的,还给老爹摆脸色了,老爹白教育你了。”寒青抬手作势要去敲她的头,她依旧一动不动,稳如山。
  “要是监狱不给我打电话,老爸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说了。”
  她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令寒青啊了一下,假装听不懂寒露在说什么。
  寒露继续说:“老爸,这样骗我有意思吗,我看起来是个傻子吗,你就打算这辈子就在监狱里结束自己的生活了吗。”
  “没办法啊,谁让我是杀人犯,本来就一辈子呆在监狱里,都一个样儿。”寒青语调松快。
  “你不是!”她掷地有声地讲。
  寒青却笑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女儿,不论你问多少遍,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没有意义。”
  她拼命摇头,“我不听我不听,你不是,老爸你明明不是啊,我知道你是不会做出那些事情的,我就快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了,老爸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为你洗脱罪名了,再也不用在东渡口这种地方受罪,老爸……”
  寒青微笑着看着她,又像是通过她在看别人,那眼神遥不可及,离着她十万八千里,她不禁害怕担忧起来。
  她摇了摇寒青的身体,“爸,你说话呀……”
  寒青脸色变得有些差,转过头看她时嘴巴惨白,眼里的光有些暗淡。他跟她讲:“女儿啊,老爸觉得这一生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你找到一个好人家,看不到你出嫁时的模样了。”
  话题转得太快,寒露心突突地跳,“爸,怎么突然说这些,别说别说。”
  这样的话太像交待临终遗言,她不能承受,几乎要瘫软在地,但理智让她偏头向外大喊:“医生,快来看看我爸,求你们了,快点儿啊……”
  她近乎嘶吼的声音吓到路过的护士,忙不迭急速奔出去找医生,而寒露却是一边喊着医生,一边笑着对寒青说:“爸,我们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爸,我们不说这些话,好不好?”
  她声音里的哭腔浓厚,却又隐忍强迫自己压回去,“爸,你告诉我真相啊。”
  嘀嘀嘀——
  床旁边的仪器疯狂叫嚣起来,寒青不受控制在床上抽出了一下,蜷缩起整个身体。
  寒露伸手抱住寒青,“爸,疼喊出来就好了,喊出来就好了,那样就不疼了……”
  寒青牙齿打颤,话说得结结巴巴:“女儿……,以后…要为……”
  话没说两句,人翻白眼翻得厉害,手脚都开始抽搐,一张扭曲得像是经历了地狱酷刑。
  寒露不知所措,吼着医生怎么还没来,流着泪问寒青:“好好好,我都听老爸的,医生马上来了,你再忍一会儿,好不好?”
  “笔……笔给我。”
  寒露迅速将笔和纸递过去,声音也跟着抖起来,“在这儿、在这儿。”
  寒青握着笔的手极其颤抖,为了节约时间,他字迹潦草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宛如在进行艺术创作。
  寒露一边看一边给他换纸,可是换着换着,眼泪开始漱漱往下落,那些潦草到丑陋的字迹,她每一个都认识,这是父亲独有的字迹。
  最后一笔还未落下,医生来了,粗暴地将寒露拨到一边,将寒青抬上担架,迅速送往手术台。寒露没有跟上去,她手中握着父亲给她写的东西,泣不成声。
  “露露,老爸希望你更在意的是今后以自己的方式为生活为情感努力。
  因为生活的种种不易,所以未来要找个心意相投的人,分担烦恼,分享喜悦,一起面对这些容易亦或不容易。
  还有女儿你想嫁什么样的人?老爸希望是个没有太多负面情绪,很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心有担当爱你在心;回答你的问题认真而中肯,遇到矛盾及时解决绝不逃避,看好你的工作,懂你的雨天。”
  最后的落款是对不起三个大字,孤零零地在一页,孤零零地哭泣。
  包里的手机嗡嗡作响,震了很久,寒露放任不管,直身走出门外拉住一个路人问话:“洗手间怎么走?”
  路人被寒露哭花的脸给惊愕到,抬手就指着屋外,“在监狱外头呢,出门左拐就是。”
  寒露吸了吸鼻涕,边往外走边接电话,“我还在东渡口,你在哪儿?”
  “正在朝你这边赶。”静了会儿,林周言问,“哭了?”
  寒露嗯了一声,抬眸找寻洗手间,在踏过一个水坑的时候,眸光注意到水面反射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是她,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眼里露出嗜血的光芒。
  嘟—嘟—嘟——,掉线的从电话那头传来,林周言再打过去时显示电话不在服务区。
 
 
第54章 五十四棵树
  林周言迅速赶到东渡口时, 不见寒露的踪影,电话打了数次也联系不上。
  林周言直接冲进监狱里面找人,理所当然被门口的警员拦截在外, 义正言辞地不让他进去。
  “操, 我找寒青。”
  一听到寒青的名字,顿时俩警员交头接耳一番,面上错综复杂的表情让林周言意识到事情不好, 他干脆径直上前撞开他们,朝着里面走去。
  “嗨,你往哪儿走呢, 寒青在医院里……”
  林周言白了眼, “老子知道得比你清楚多了。”
  “嗨, 你这人说话冲得很啊……”
  “算了算了, 别计较, 家里人死了肯定心情不好, 正常正常。”在一边没说话的小伙子此时拍着他胸膛, 说好话。
  林周言听到这话拢起眉头, “再说一遍。”
  “就是, 寒青死了。”
  林周言废话没多说, 抄起手机继续打电话给寒露, 脚下的步伐朝着诊所那边大步走,走得太急,以至于鞋带绊到脚,他没摔出去, 而手机在空中滑出一道抛物线,最后重重摔在地上,屏幕啪叽碎掉一部分。
  陡地,手机震动起来。
  林周言三步并作两步接起电话,“谁,寒露你在哪儿?”
  “我是程抒,周哥,我找到孙建国这老头儿了,你啥时候有时间过来?”
  “关起来,看好了。”
  话落,利落地掐了电话,将手机揣兜里,拉住正在服务台清点东西的护士,“寒青在哪个房间?”
  护士瞥了他一眼,指指走廊尽头的房间,明明是一片光明,想要走过去却意识到每一步却都像是走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那个,病人刚手术抢救无效,去世了,请您节哀。”
  林周言缄默,寒着脸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刚到门口,医生恰巧从里面出来,摇头叹息。
  林周言微抬手扯住医生胳膊:“医生,寒青他……”
  医生扶了扶比鼻梁上的眼镜,疑惑:“你是?”
  “寒青的家属。”
  “咦,刚不是一个小姑娘吗,哭得肝肠寸断,还以为手术后能见到她,她回去了?”
  “没有,我在找她,您这边有人看到她吗?”
  一个小护士插嘴,“看到她走出去了,好像是去上厕所,后来一直没回来。”
  “谢了。”
  林周言点头道谢,匆忙进入寒青的病房,脚刚踏进去的那一刻,手机的铃声再度响起,上面显示未知来电,未知归属地。
  他眉宇之间皱得更厉害,手指轻轻在上面滑动,传出来的声音是经过变音器后处理的机械嗓音。
  “周五阳光新城大厦,关注S直播,你会看到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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