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位蓬莱少主:少女正值豆蔻之年,容颜尚青涩,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杏红的衫子,青春正好,丽色无双。
这几年他常与无垢通信,也没少听无垢炫耀自己的徒弟:资质好,悟性高,治理能力强,很得莲城人心……总之没有半点不好!
他原想着是无垢自卖自夸,如今见了这蓬莱少主,白子画觉得,做姐姐的如此出色,想必妹妹也差不到哪去,或许无垢并没有夸大?
他这心声,若是给无垢听到了,定要白他一眼,再附赠一句:吃不到葡萄就说蒲桃是酸的,子画啊,你可是堕落了啊!
若是给漫天听到了,那更了不得!
只因漫天一定会当着他的面把自家妹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话多的连写话本的都忍不住用一句“此处省略多少多少字”。
所以,此处白子画应该庆幸,他逃过了一劫。
他们与官府接头之后,有了官府的协助,事情就好办多了。
济南太守又调集了一批大夫照方抓药,一部分就地熬了治病,另一部分用麻袋制成药包,投尽各地的井中。来往的行人饮水时便将药一并喝了,有病治病,没病防身。
第12章 东京灯会
待此间事了,已是半个月后了,一行人带着济南城百姓的感激出了城。
到了空旷无人的地带,漫天便迫不及待地向白子画辞行:“上仙,漫天要奉家母之命到东京去拜访一位故人。咱们,就此别过吧。”
白子画本是出来游历,没有什么目的地。然此刻见她一脸平静却掩不住眸中的不耐烦,他心下奇怪:我几时得罪这祖宗了,才一见面就没个好脸?
因想不通,他便道:“我也要去开封府,不若同行?”
他想着,多观察些时日,总能弄明白的。
漫天脸色一变,却也不好拒绝,只得忍住厌烦,道:“上仙随意。”
凝光几人面面相觑,谁都看得出漫天极不待见这长留上仙,因此都不言语。
众人各自取出佩剑,方掐起剑诀,便见一道金色的流光自天际飞来,直冲漫天而去。
白子画一惊,道声:“天儿小心!”迅速丢了一个法决去拦截那金光。
几人见状,一起惊呼出声:“别……唉!”却见一金一白两道光已经撞上了。
而后,白光一滞,便即消散,金光却丝毫未受影响,仍是沿着原来的轨迹飞来。
几人同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这下,白子画要再看不出这金光无害,那就白活了。
他转过头去,果见漫天老神在在地伸出手,那金光便落在她手上,化作一柄木质的飞剑。那剑身上绑着一块玉佩并一封书信,漫天将玉佩与信取下,那木剑便化作了飞灰。
白子画奇道:“这就是阿槿发明的飞剑传书?”
漫天只顾拆信,并不理他。
惠卿左右看了看,在场的就数她小,别人不开口,她却不能不说话。毕竟,蓬莱这么多弟子在这里,总不能将堂堂上仙凉在那儿吧?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话:“回尊上,正是阿槿师叔的飞剑传书。”
白子画颔首道:“早就听无垢炫耀,今日一见,果然比往日用的飞羽传讯方便的多,竟还能传物。”
漫天已看完了书信,拿着那玉佩看了看,自食指逼出一滴心头血滴了上去,那玉佩便化作一道青光没入漫天眉心。
玉漱见她面露喜色,不禁问道:“师妹,这是什么?”漫天喜道:“阿槿最近在阵法上又有了进展,方才的是一块储物的玉佩,加了空间阵法和时间静止阵法。对了,玉佩里还有些莲城的特产呢!”
说着,她心念一动,便有一个食盒出现在她手中,“干脆大家都尝尝吧。”
食盒打开,一股又香又辣的气味儿扑鼻而来。
诸人打眼一看,红彤彤一片。
惠卿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好香啊!”
漫天摇了摇头:“阿槿只说是西域特产,让我们尝尝。”
白子画淡淡道:“是辣椒。”顿了顿,又道,“这个很辣。”
他本是好心提醒,奈何那平淡的语气实在没啥说服力,几人都将信将疑。
食盒共三层,却装了近三十个汤菜糕点,那些碟子、汤碗个个巴掌大小,好不精巧!
玉漱道:“这还真是只能尝尝!”说着,就帮忙铺桌布,摆碟子。
众人也有些失望:这每样菜一人一口都不够分呐!
谁知,那碟子离开了食盒,立时变成正常大小,玉漱没掌握好力道,险些将一盘上好的爆羊肉撒了。
这下,连白子画都惊奇不已:“这便是空间阵法?”
他取过食盒细看上面刻的阵法纹路,一时竟入了迷。
在场诸人论年纪,论身份,论地位,皆以白子画为尊,他不先动,别人也不好先吃,漫天的不耐烦已压不住显在脸上了。
宜兰悄悄拉了拉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暗暗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
半晌,白子画将食盒放下,赞道:“阿槿果然是个……奇才!”
他原想说“鬼才”,但又想到阿槿乃是无垢的继承人,未来是要做一城之主的,“鬼才”二子未免显得太过不羁,这才改为“奇才”。
漫天暗暗冷笑一声,碍于蓬莱一行她身份最高,只得亲自劝食,以示尊重:“上仙请用。”
白子画接过象牙筷,见漫天脸上半点儿表情都没有,而蓬莱一行素来都顺着她,看来又是自己惹到她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夹了一块儿酸辣鱼放到漫天的餐碟里,这才自用。
漫天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一顿饭都用得不痛快。
辣椒此时在中原还是作香料用的,很少有人会用作调料,平日里调辣味儿多用姜、蒜、芥末等物,何曾尝过这般即刺激又叫人欲罢不能的滋味儿?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是酣畅淋漓,也就少有心情顾及漫天了。
未几饭毕,找了条小溪清洗了餐具,这才各自御剑,前往东京。
几人到达东京时,正是中元节。
其时夜幕已落,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惠卿与宜兰一下子便撒了欢,从街头跑到街尾,又跑回来,快活得不得了。
“师叔,你们看,这些花灯好漂亮!”
玉漱点头:“是很漂亮。”
漫天虽然没有开口,也掩不住眼中的喜爱。
白子画见她喜欢,便买了一盏鹿草灯递给她,算是为自己先前不知哪里惹了她道歉。
他觉得,小孩子嘛,都是要哄的!他不知年长她多少,何必与她计较对错?
却不知,漫天看到他这副“包容”的样子就胃疼,扭过头去,恶声恶气道:“我怎么会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上仙留着自用吧!”
白子画一懵,再看她眼中的喜爱已转为厌恶,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回何谓:女人心,海底针。
见她着实厌恶,白子画叹了一声,顺手便将灯送给了路过的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接了灯,欢天喜地地跑了。
漫天凤眼一瞪,气呼呼地看着那小孩儿跑走的方向,又瞪了白子画一眼,转身回客栈去了。
白子画愕然,一时怔在原地,平生头一次,竟不知如何是好?
惠卿特别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上仙,您难道不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傲娇么?”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也太有损“上仙”一词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
——说好的见微知著呢?说好的洞察天下呢?这么明显的口是心非都看不出来,还把师叔气走了。
呵呵,我已经能想象到师叔半个月都不想再跟你说一句话了。
——相信我,这一点儿都不夸张!
“傲娇?”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并不妨碍他理解。
——看来见微知著也不全然是说着玩儿的。
可是,白子画再次懵逼了: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要知道,白上仙他出身望族,自幼长于诗礼之家,少年拜入长留,一入门便是掌门弟子。
且其天赋极佳,进度一日千里,不过两百年便跻身上仙。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知情识趣,有礼有节。便是对他心存爱慕的夏紫薰,也从来都是矜持的、体贴的,除了感情上的执着,并没有任何使他为难之处。
如今,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对他百般嫌弃,让他琢磨不透的人,他竟觉得:很新鲜!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人不多时便被冲散了。
白子画不喜这般的喧闹,但此时,也只好顺着人流走,顺便买了些精巧稀奇的玩意儿,打算回客栈后送给漫天。
这一回,他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送出去!
不觉到了河边,又许多人在放灯。
上元灯会是生者的佳节,中元灯会却是亡者的盛宴。花灯顺流而去,带着生者对亡者的哀思,气氛喧嚣且沉闷。
白子画静立在河岸边,望着起伏明灭的灯火顺着河流逶迤而去,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突然,一道清脆的童音唤回了他的思绪:“姐姐,就是这个叔叔送我的牡丹灯。”
白子画微微低头,便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在他面前。而那孩童手中的灯,正是他送的那一盏鹿草。
那少女手中提了一个“嫦娥奔月”宫灯,对他盈盈一礼:“多谢这位郎君赠灯。”
白子画微微颔首,道:“不必,是这灯与这小郎有缘。”
那少女道:“郎君高风亮节,小女姓柴,行七。这是舍弟景倩。敢问郎君贵姓?”
白子画道:“在下墨冰。尚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
不知为何,明明早已习惯这种温婉知礼的女子,今日却突然觉的厌烦。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见漫天。
那少女似是没想到他说走就走,有些愣神。
这时,一群婢女护卫气喘吁吁地穿过了人群:“郡主,小公子,终于找到你们了!”
那少女这才收回目光,对为首婢女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是。”婢女应了一声,指挥一个护卫来抱起了小公子,一行人拨开人流,浩浩荡荡而去。
第13章 轻水
白子画逆着人流回到下榻的客栈,见漫天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便上前敲了敲门,但门内却无人回应。
他眉心一蹙,掐指算了算,算出漫天并没有危险,这才舒展了眉头,继续敲门。
“叩、叩、叩……”
敲门声极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响起,仿佛若是敲不开,门外之人便会敲到天荒地老。
门内的人终于是不耐烦了,“啪”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白子画淡定地放下继续敲门的手,闪身走进了屋子。
漫天正坐在临街的窗户边儿,托腮去看楼下辉煌奢靡的灯火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待白子画进来了,她衣袖一挥,便又将门关上了。
白子画徐徐度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俯瞰街头,但见灯火绚烂,人群喧嚣,一派的繁华喧闹。
这软红十丈,往往最动人心!
白子画便问:“从这里看下去,你看到了什么?”
漫天道:“人,灯火。”
白子画蹙眉,似有些不满意:“若阿槿来看,能看到什么?”
漫天道:“人,灯火。”
白子画已经明了,眼中漾起笑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