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这位霓大姑娘不用说,虽然高傲,却也有礼,丝毫不惹人反感,只让人觉得那是出身大家带来的矜持;那霓二姑娘,更是气度不凡,方才只见了一面,她向自己见礼时,自己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头一回知道,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他向你行礼,只是出于礼貌与谦逊,出于教养,而你却自觉承受不起。
因着对漫天印象极佳,落十一特地为她选了一间朝阳通风的屋子,推开后窗,还能看见一小片紫藤架。
这时节,正值藤花盛放,不单蜂蝶飞舞,更有甜香扑鼻。
他推开门,撑开百叶窗,但见室内洁净如新,便转头对漫天笑道:“霓师妹,这间屋子昨天才有人打扫过,很干净的,你直接住进来都行。另外如果你还有什么想添置的,也可以来找我,或者去找亥殿的执事弟子也行。”
漫天四下看了看,确实十分干净。她虽心里头对落十一的品味不以为然,却也不能否认他的办事能力。
不过……该用他的时候,漫天也不会客气就是了。
“多谢十一师兄,这间屋子,我很喜欢,添置倒不用了。不过,我从家里带了些惯用的东西,本来是想阿槿帮我摆放的。如今,只好麻烦师兄你了。”
落十一笑道:“哪里谈得上麻烦呢?阿槿可是霓小师妹的字?”
漫天默念口诀,从储物的玉佩里掏出许多东西,随口回道:“是她的小字。”
小字一般是长辈或是亲近的人才唤得,落十一有些尴尬:“十一冒犯了。”
漫天笑了笑,没有多说,将一只听风瓶拜在架子上。
落十一知道这是照顾自己的面子,也搬起一架六扇的山水屏风,问道:“这个屏风,师妹准备放哪?”
漫天看了看,指着房间中间的位置:“就摆哪儿吧,正好能将屋子隔成里外两间。”
再说笙箫默见漫天出去了,便也起身:“那我也先回去了。”摇着折扇便走。阿槿见状,也向白子画与摩严告辞,跟了上去。
销魂殿四周尽是水泽,遍植荷花,种类之全,令阿槿大开眼界。
“呵,”笙箫默轻笑一声,“你以后就住这儿了,想看有的是时间。先去选个房间吧。对了,左数第三间是我的房间,左数第七间是销魂殿执事弟子章邯的房间。你以后要是需要进食,便去找章邯。”
阿槿俯身摘了一朵紫色睡莲,垂首轻嗅,唇边绽开清浅的笑意:“我已修成仙身。”
或是为她笑意所惑,亦或是被她一垂首的温柔所俘,笙箫默只觉脑子有点晕,盯着她唇边的莲花,却觉人比花娇。
久不闻他答话,阿槿蹙眉回首:“儒尊?”
霍然惊醒,笙箫默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笑道:“辟谷了?如你这般的年纪,便是修成仙身,也少有人有毅力练习辟谷之术。”手中的折扇快速地翻转,用以平复加速的心跳。
千载光阴,他头一次这般狼狈。
阿槿倒不觉有什么难的。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十六岁。
“好了。”笙箫默道,“你去选房间吧。”
笙箫默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来。
——“逆子!你说什么?”
——“孩儿心悦当朝太子,望阿耶成全!”
——“混账!太子她岂是你能肖想的?自今日起,不准出门!”
——“晚了,阿耶……儿与太子两情相悦。”
——“你……你……不孝子!”蓝袍男子委顿在地,看着身前的倔强少年,眼神既爱怜又痛苦,“我龙氏嫡系只你一子,你还要叫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碧衫少年眼含愧疚,却无半分后悔:“孩儿不孝,求父亲成全。”
门被推开,家丁将一封信递给他:“大郎,您的信。”
黄色的信封,凌厉的字迹:龙城亲启。
少年欣喜地拆开,信中的内容却让他痛不欲生:“不——,阿狸,你怎能如此待我?你怎能如此待我?”
少年吐出一口鲜血,笙箫默也终于自梦中惊醒。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嘀咕道:“谁呀?胡乱入梦!”
起身推开百叶窗,午后的斜阳暖暖地照进来,午后的荷塘里,有素色的倩影踩在荷叶上,执剑而舞。
察觉到他的目光,阿槿收了剑式,执剑躬身:“拜见儒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亵衣,有些尴尬:“还在练剑呐。”
“回儒尊,习剑如逆水行舟,不可一日懈怠。”
“嗯,哦!明天就是入门考核了,你不去看看?”
“不必。我相信家姐。”
“哦,也是。”笙箫默没话找话,“一年后的仙剑大会,无垢城主会来看你比赛么?”
阿槿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家严一定会来。家师事物繁忙,却是不一定。”
“那倒是。”笙箫默笑了,“霓掌门的两位千金都在此,他当然要来。好了,你练剑吧,我去更衣。”
他回身关上窗户,取出衣物穿好,在取桌上的玉箫时,却不甚将一个小匣子碰掉了。
他俯身捡起,自语道:“这里面装的什么来着?”顺手打开,却见一块验生石赫然躺在其中,发着刺眼的黄光。
他一惊,匣子再次落地。
阿槿听见响动,破窗而入:“怎么了?”
随着她的靠近,验生石光芒大盛。
笙箫默连忙捡起藏入袖中:“无妨,一个匣子掉了。”
阿槿见地上果然有一只空匣子,不疑有他,便告退了。只到走出房间,她才发现,她对笙箫默,也关心的太过。
略烦躁地蹙了蹙眉,她一时间心神不宁,剑是不能练了,索性便去寻漫天。
待她出去,笙箫默取出黄光减弱的验生石,呆呆地盯着,一时竟有些无措。
“生死劫?”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以后的更新时间都会提前半个小时。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24章 生死劫
莲城,城主府,披香殿。
无垢小心地给两截断簪的断口处涂上鱼胶,仔细地拼接起来,施了个风干术。
又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拿起,喜道:“成了!”
他自来冰冷的俊彦染上愉悦的笑意,恰如雪莲乍放。
这时,黄泉急急闯了进来:“城主,不好了!少主她……”
无垢霍然起身:“阿槿如何?”
黄泉不敢说出口,只将盛放阿槿验生石的匣子高举过头顶。
无垢凝眸细看,骇然色变:“生死劫?”
只见那匣中验生石金光大作,忽而又弱了下去,却始终不曾消去。
无垢瘫坐在榻上,自责不已:“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遣她去长留,若她一辈子待在莲城,便不会遇上这场劫数!”
黄泉见他如此,提议道:“城主,不然,召少主回来吧?”
这次无垢遣阿槿去长留,城主府众人不知内情,皆以为是因着阿槿杀了云牙之故,心里都觉得无垢为了一个兔妖对阿槿如此重惩,实在是过了。
而今有了机会,黄泉便立刻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晚了。”无垢摇摇头,“这劫既已遇上,便是避无可避。况且,阿槿正在气头上,是不会回来的。”
“那……那就杀了少主的生死劫?”黄泉建议。
“呵,”无垢自嘲地苦笑一声,摇头道,“不行,阿槿不会允许的,她从来对这个不以为然。”
——不像他,总是轻易被命数之说影响。
黄泉却觉得这跟本就不是个事儿,笑道:“不让少主知道不就行了。难不成,少主还会因为城主杀了一个人,就与城主翻脸不成?”
无垢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既如此,待仙剑大会时 ,本座便亲赴长留,探一探,阿槿的生死劫,究竟是何人?”
眸光骤冷,杀气四溢!
阿槿下了销魂殿,便径自往漫天住处而去。
但漫天却并不在房中。
午后天凉时,漫天便提了碧落剑出门,绕过紫藤架,在架后的梅林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练剑。她也没耍什么招式,只是最基础的劈、刺、挑、格……
她正练的入神,忽听有人道:“刺的力道不够。”
漫天吃了一惊,连忙收式。她回过身来,却见白子画一身青衫,负手立在一棵梅树下,连忙执剑行礼:“漫天拜见尊上。”
这时节,梅花早已落尽,可满树的碧叶郁郁苍苍,也煞是喜人。
再则,白子画总以白衣示人,漫天还是头一次见他穿青衣,难免多看了两眼。
而看得仔细了,她就发现:这长留上仙,果真不负仙界第一美人之称,连那夏紫薰,在容色上都逊他一筹。这也怪不得他不喜欢夏紫薰了。
漫天悄悄撇了撇嘴,暗暗想道:不过嘛,若是阿槿原来的皮相,却又胜这白子画许多!
——这一部分是事实,另一部分,就是因为不喜他而出的忿忿之念了。
她这许多心思,白子画是丝毫也不知晓的,只是让她免礼,又开口指点她剑术:“与人对敌,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你刺的力道不够,不能伤敌,便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漫天不防他是来指点自己的,不由一怔,条件反射地下拜:“多谢尊上指教。”
然后,她就忘了该干嘛了。
白子画见她呆愣愣的,长眉微拧:“你再使一便给我看看。”心里纳闷:当年见她时,挺活泼娇蛮的一个小姑娘,如今怎么这么呆呀?
“是。”漫天猛然回神,自觉给白子画看了笑话,有些羞恼,便憋着一口气,心道:再不能让他小瞧了!
而后,她左手掐诀,右手长剑一抖,连刺一十三剑,剑剑一往无前!一十三剑既出,她立时收剑凝立,十三道残影几乎同时散去,可见她剑法之快。
舞罢,她便昂首去看白子画,眸中挑衅之意尽显,仿佛再问:这回力道够了吗?
这般雄赳赳气昂昂的,看得白子画暗暗生笑,都有些不忍打击她了。
但传道授业解惑,本是师长之责,她既拜入长留,白子画就自觉有责任教好她。
他也不言语,取出横霜剑,亦刺出十三剑。
而后,他收剑负立,反问道:“如何?”
漫天资质极佳,自是看出了其中的差别,不由玉韵生颊,羞惭地垂下了头:“漫天的剑式,较之尊上,太过不留余地!尊上仁义,漫天惭愧。”
白子画摇了摇头,叹道:“非是仁义。剑有双刃,伤人亦伤己。在你还没有完全将剑掌控在手中时,要为自己留下余地,以免自伤。而一往无前的,是刀!”
漫天若有所思。
阿槿寻到漫天时,她与白子画正一个教,一个学,十分相得益彰。阿槿便没有打扰,就站在梅树下看。
——反正以白子画修为,早该发现她了。既未出声示警,当是不介意他偷师的。
这时,白子画正为漫天演示长留入门剑法。最简单的招式,被白子画使出来,竟有种返璞归真的意境。
阿槿今生好不容易得了一身好资质,修行从来刻苦,亦是用剑的好手,此时不由见猎心喜,也不顾与白子画修为的差距,顺手折下一截梅枝,便以梅枝作剑,向白子画袭去。
——这一招是她融汇了前世今生所见过的所有剑法后的集大成者,已近于道,若还是在前世,定能凭此破碎虚空!
白子画只觉一道炫丽的剑光自身侧而来,其光华之美,可令人沉迷,甘愿死在这道一般的美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