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明白了:“然而如今舅父与梁二叔都是陛下近臣,齐王若想拉拢你们,动一动心思、有一些举动就会让司徒延非常不高兴。所以,他就会搞些小动作。那么……等等,自保?舅舅!”
“是啊,”林海笑道:“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司徒延如今常在陛下身边侍奉,我也好、梁逸之也好,其实心中都颇为不安。你以为我们没想法吗?若是哪一日陛下被孙子说动了,去翻旧账,我们这些当初保持沉默的人,顷刻就会有个罪名“非忠臣,坐视储君遭难”,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不过琰儿,你要说一句实话,你究竟看重司徒阔什么了?”
“不要用他羽翼未丰,你想烧冷灶的话来搪塞我。”林海肃容道:“如果只是为了保住我们一家的地位,你不会答应的如此急切,至少会和我商量。”
贾琰道:“都瞒不过舅舅,楚王没有打出家国天下的旗号来和我绕圈子。他对石光珠也好,对我也好,都是坦荡真诚,说了他最想说的话,和他想谋图东宫的原因。外甥觉得,正统和家国天下,嘴上说说的话,实在是最没用的东西。”
林海没再说话,此刻外面传来通报声,太太打发人来请老爷同琰大爷一道去上房吃饭,贾琰代林海说一声知道了。
林海这才道:“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你自己慎重吧,也不要急,皇帝对楚王究竟是何态度,我猜这次殿试之后,也该有下文了。说起来,哪怕做世代读书的乡绅,也需要积淀和资本,林家人丁稀落,荣府也很难指望得上,风浪到来的时候,也只能迎着风浪走。”
“我明白。”贾琰心道,能扶持他扶持,若不能扶持,他第一个就出来要劝司徒阔打消念头,安分如鸡。
不过,贾琰没想明白,“陛下对楚王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晚间他独自靠在炕上写了一张纸条,夹在书里,让冬晚送去给黛玉。
黛玉正在书案前写字,接到书籍的时候还有些吃惊,怎么这个时候送书过来,还不是什么有趣的新书。冬晚使了个眼色,黛玉翻开书,只见那纸条上写到“原本父亲爱子,却突然冷淡,为何?”
看着纸条的黛玉沉吟一会,执笔写了另一张字条,夹在书里又让冬晚送了回去。贾琰收到东西赶紧翻开书,只见字条上写着“父子龃龉?夫妻矛盾?外人挑拨?”
贾琰若有所悟。
忠顺亲王司徒延为皇帝诵读房陵王杨勇传的事情,梁逸之能告诉林海,当时在场的别人自然也会告诉另外一些人。
比如燕王府,平素一副“清心寡欲”对皇位丝毫不敢兴趣的司徒阐笑着对府中长史说道:“只看老四如何头疼了。长史替本王想想,作为父皇长子,我该如何表现这些年来,被老四欺凌的多么可怜呢?”
被过继出去的六皇子—晋王司徒明在府中大笑,真是太有趣了。司徒明招来贴身太监低声叮嘱几句,让他想办法让“齐王当年对太子落井下石”的谣言,传的越广越好。
他自己被过继,二哥死了,母妃忧惧而亡,外家被判流放,差不多要死绝了。这些年来,蹦跶的那么欢、怂恿皇帝过继自己的老四也别想消停!司徒明心中仿佛烧着一把火,他到要看看,他的好四哥,会怎么死!
齐王府中,齐王司徒彭祖正在发飙,司徒延小儿该死!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因为自己用了四王八公那些人,他就这么陷害自己?
司徒彭祖气的怒发冲冠,现在好了,人人都会觉得他齐王,就是那个坑害兄长的杨广!
毕竟,当年燕王好歹还为废太子说过话,虽然齐王觉得他是想两边讨好。而齐王自己,和舅父博陵侯、以及在朝中的顾氏族人,不只是没替他们说话,反而很说过一些“司徒闳骄奢淫逸”……不孝不悌啊,司徒彭祖把自己的罪名都想好了。
我要怎么办?齐王问自己,这个情况,只有一个办法,让皇帝意识到,当年不仅是自己和舅家顾氏没为三庶人说话,落井下石,而是很多人都保持了沉默,而保持沉默就是落井下石的一种!比如他的好妹夫梁逸之、比如户部尚书林海、比如当初做着太子保傅,最后没被清算的那些人。
现在顾不得什么倾向,什么围绕在齐王周围了,司徒彭祖要自救,就只能将大家都拖下水!
殿试之前的京城,因为诸多显贵们的努力,三庶人旧事又一次被翻腾出来。端平二十九年的春节之前,许多人家都过的战战兢兢,毫无喜气。不过,高居宝座上的皇帝却毫无表示,很快新年到了,大家又觉得天下太平。
大年初二,与孙家兄弟一起来到长乐公主府上拜年的贾琰,正在和梁家几兄弟一道饮酒烤肉。轮到梁宣作诗的时候,贾琰突然发现游廊那边似乎有女子闪过,他低声告诉身边的公主次子梁寂。
梁寂叫来侍女过去看看,过了一会,侍女回报说:是诚忠亲王的长女与齐王家的郡主迷了路。
“我几位舅舅家的女儿,”梁实探头道:“今日正巧过来赏梅,在梅园里,想是走岔路了。”
孙钟就道:“还望姐姐帮我找找,舍弟阿钊,是不是也迷路了。”孙钊这小子说是解手,好有一刻钟了,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孙钊脸色略带红晕的跑了回来,梁宣笑道:“应勉做什么去了,一头汗。”
孙钊有些结巴,只说自己差点迷路,不过幸好找到了原路才返回来。贾琰看了这小子一眼,直觉他没说实话,不会是碰上那帮龙子凤孙了吧?
而梅园里,不只有几位亲王家的郡主,还有东道主刚从外面回来的梁宥、和一直招待客人梁宁堂姐妹两个,以及黛玉、孙妘这些官家姑娘,大家说说笑笑原是极好的。齐王郡主却突然问道:“梅园外面的院子里,在烤肉作诗的,都是梁家几位表兄弟吗?”
梁宥没多想,笑道:“不是的,还有几位朝中大人家的公子,他们玩他们的。表姐也想烤肉作诗,那我叫下人备好物什过来。”
齐王郡主连连摆手:“大冷的天,咱们姑娘家可不比公子哥儿们耐寒,我呀也不是为了我自己问的。”她说着看向了诚忠亲王的长女,那姑娘脸红避开,几个姑娘眼神对视,默契的聊起了其他话题。
第37章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当时在场的人谁也没放在心上,诚忠亲王的女儿也是在幽禁中长大的,八成就是好奇问一下。至于可能看上梁实、梁寂,长乐公主听女儿梁宥说完, 完全不担心。
诚忠亲王没有儿子,当初他死的时候, 膝下就只有司徒淑贞这一个幼女。如果皇帝真的决定将孙女嫁给外孙子, 长乐也只能认了,再说京中如今这个情况,像淑贞这样和各方完全没牵扯的宗室孤女,其实也挺不错的。
总比选一个派系不同, 将来娘家出事的女孩子好多了,长乐公主心态稳定。
当初对三庶人后代解除幽禁之后,端平皇帝下旨, 孙子们到了开府的年纪就封爵开府,未到年纪的要么各自兄长抚养、要么掖庭抚养;而孙女未到出嫁年龄的俱养育宫中,和公主们在一起。
比如诚忠亲王的女儿司徒淑贞, 就同十二公主一起养在苏贵妃膝下,司徒淑贞觉得只要不幽禁就很好了,而小姑姑同贵妃如此友善,这是意外之喜。她每日同十二公主一起读书写字, 春天即将到了,
殿试之前, 齐王郡主入宫向祖母顾德妃问安, 路遇十二公主,言谈当中提到了当日自己与司徒淑贞远望几位官家公子的巧遇。这种话完全是别有用心!十二公主对母亲苏贵妃说道:根本就是说侄女有别的想法嘛。
苏贵妃笑着抚摸女儿的发髻:“她安的什么心都不要紧,齐王不过就是想通过女儿将这件事告诉娘啊,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会你打发人叫哥哥过来。哈哈,我的宝儿也长大了,若是以后见到哪家公子很好,悄悄告诉娘也未尝不可。”
十二公主掩面而逃,也没忘了叫人请亲哥哥司徒阔过来,楚王以为有什么急事,赶忙来到宫中。
苏贵妃看着一头汗的儿子,心疼的让他赶快坐下,外头天还冷着,又准备了热毛巾给儿子。司徒阔盖着毛巾缓过来才问道:“妹妹打发人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妹妹呢?”
“是我要找你,”苏贵妃笑着将齐王郡王的话重复一遍,“你妹妹还有些不高兴,我告诉她不要紧,你都能处理好。”
楚王欠身:“我明白了,不管齐王那边想做什么,儿子都能应付好。”他脸色有些凝重,贵妃疑惑的看着他,司徒阔又笑了:“没事的,娘放心。”
离开母亲宫中,司徒阔漫步在宫城里,能在长乐公主府同梁家子弟饮酒的大概少不了贾琰。楚王心道,不管齐王想借自己和妹妹打什么主意,我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不过还是要问一句当日都是哪几个人在一起饮酒。
他这位四哥,最近倒是很喜欢玩这种心机小道。
转眼到了二月初九殿试之期,贾琰也是在这一天,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缮国公府石光琳。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正在与同年们团团作揖。石光琳也注意到了贾琰,他笑问道:“不知兄台贵姓?”
贾琰道:“贾琰、贾伯衡。”
“在下石光琳,字仲昆。”
贾琰笑笑与石光琳略说了几句话,仲昆……石二爷,看来这位也同宝玉一样,是各方独自排序?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考生们在皇城正北门外列队,由礼部官员带队进入文华殿,众人在位置旁边站好,静待皇帝驾临。
端平皇帝带着皇子们一同来到了文华殿,考生与众官肃、跪、叩,行大礼,之后起身坐好。拆开试卷,听考官宣布题目,考试正式开始。
这一年的殿试考题是两道,任选其一,也可全写。其一为《水、火、金、木、土、谷惟修》,其二为《子使漆雕开仕》。
贾琰先琢磨第一道,横竖这考试要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才算结束……第一题出自《尚书·大禹谟》,要参考前朝大儒孔颖达的解释: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此之谓:六府,是天地用来养育万物。能将六府安排好,便可称为“惟修”,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能将这个做好,便是照管好了百姓、便是圣人之德。然后从孟子劝导梁惠王的《寡人之于国也》的路上答这道题,也就对了。
而第二道题,出自《论语·公治长篇》,原句完整应该是“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说,孔子令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我对做官这件事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
答这道题,要从公治长篇的主题入手,这一篇书的主题就是:仁知并举。漆雕开听说孔子令让他做官,并没有喜形于色,而是认真的自省,最后认为自己还不到能出仕的水平。所以孔子才很高兴。作文就要从修身开始,阐述学子们个人修养、自知之明对为官仕途乃至国家命运的影响。
最后别忘了吹两句皇帝英明。
贾琰随手划拉两张草纸,然后开始动笔,先写第一篇文章,因为出自《尚书》,而不是《论语》。据这些年来的殿试来看,皇帝要么喜欢将旧题写出新意的,要么喜欢敢于写冷僻题目的。总之写好第一题不吃亏,两题全答也不上当。
全神贯注答题的贾琰自然不知道,皇帝环视一周之后,与儿子近臣私语几句,半个时辰之后,就从宝座上走下来。今日只是殿试,并非新科进士陛见,因此皇帝只是穿着常服,清清爽爽的绕着考生们溜达一,很有几位考生发现皇帝下来巡视而吓得手抖。
皇帝认得石光琳,不为别的,他们家光珠、光琥、光琳堂兄弟三个长得还蛮像。端平皇帝司徒韶走过去,站在石光琳身后看着他已经开了个头的文章,点了点头。然后就从他身边走过去,石光琳平静的外表下有些失落,如果皇帝能问他几句话就好了。
贾琰正在卷子上肆意挥洒,冷不防皇帝伸手按住了他的试卷,贾琰一愣,卷子已经被皇帝拿在手里。端平看着已经写了一半的试卷,又看了看贾琰略写几笔的草稿,将他叫到了宝座之前。
后背湿了的贾琰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且在场的官员都是辅政的几位大学时,以及礼部尚书、侍郎,并没有贾琰认识的人。
“你的字怎么写成这样呢?”端平皇帝看着卷上上的颜体,写的如礼部书局用墨汁印出来的一样,太端正了,将个人所有的锋芒和个性都盖上,看见这字只有一个想法:标准……但是太标准了,皇帝笑着看向贾琰。
贾琰慢慢深吸一口气,然后欠身道:“学生于书画一道并无天赋,又仰慕颜文忠公为人,尽量学学罢了。”
皇帝点点头:“朕看,你这篇文章写了一半,后半部分能背出来吗?”
“能。”贾琰心想背就背,刚背了一段,又被皇帝打断了。司徒韶笑道:“嗯,也还罢了,我看你对第二道题也有心得,去,将第二道题写来。”
贾琰行礼退下,坐回原位,开始书写第二道题。就在他退下之后,齐王站在皇帝身侧笑道:“父皇很喜欢这个学子吗?那日臣见此子与七弟同去京郊打猎,当时听说他是荣国府族人,还想说两句话来着,可惜错过了。”
楚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皇帝看了看自己的第七子,又看看齐王,并没说什么。旁边的燕王眼睛一转也笑道:“父皇有所不知,听说这小贾举人同长乐家的外甥们玩的也好,他毕竟是林尚书的外甥嘛。”
“你这又是听谁说的?”皇帝倒是饶有兴致:“实儿稳重、可是阿寂可是傲气的很,他们也能玩到一起去?”
“听您孙女说的,”燕王笑道:“过年的时候,她们姐妹们不都去长乐府上赏梅了吗?回来说,四弟家的女儿和五弟家的女儿遇上了外甥同几位年轻公子,听说贵妃也知道了,是吧老四、老七?”
齐王现在想打烂他三哥的狗头,他原本想借着贵妃一系的嘴,自己再说明是多么关爱侄女,让诚忠的女儿有个好归宿。好洗清自己“杨广”的嫌疑,正在循序渐进的时候,谁知道燕王跑来横插一脚,直接把话挑明了,还把他女儿给捎上。混账司徒阐呐!
勉强堆起笑容的齐王道:“是吗,儿臣只是听说长乐府上梅园甚美,别的……”
皇帝的目光落在司徒阔身上,司徒阔听石光珠说过贾琰被舅父相中嫁女,只是尚未宣扬的事情。眼前的情况,表示出自己与贾琰相交甚密不是好事,司徒阔笑道:“回禀父皇,是有这事,贵妃道侄女也大了,婚事也该提起来,打发儿子为淑贞侄女寻个好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