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门口的石光珠险些笑的晕过去, 这可真是孙应祥的风格,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叫他说的那么干巴巴的。他今天来,是受到司徒阔委托,送了几本“宫中内传春宫图”给贾琰,用途自然是大家都懂。
他们几个今日过来,一是约好到了正日子陪贾琰一起迎亲;二是借着这个机会凑在一起热闹热闹,聊聊天。谁让他们这些人如今拐弯抹角都与皇室扯上关系,而自皇帝六十寿辰之后,京里的气氛怪怪的,他们各自都忙着,很久没凑在一起。最近皇帝的目光似乎又落在了小儿子们的身上,九皇子司徒阑被封为赵王,与十皇子宁王司徒阊和皇长孙司徒延常常混在一起。
京中在楚王身上的目光倒是少了,宗室以韩王为首的几个人很是夸赞一番宁王,而勋贵国戚近来盯着另一件事:皇帝六十寿辰之后,下旨说嫔妃入侍多年,岂不隔绝亲缘大伤天和,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又说在宫中难免拘束、不能惬怀,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
好家伙,如今有些家底的国戚们,都开始噼里啪啦的准备省亲别院,要迎自家姑奶奶回娘家。荣府就准备要盖一座别院,宝玉也被拘在家里,因此不能来给贾琰作傧相。而林家与贾琰忙着结婚的事情,这才是两家正经大事。
对掺和迎接贤德妃归家省亲,林海同贾敏这对夫妻都兴趣缺缺,但是为了表达一下亲朋好友互助的情谊,贾敏还是代表林尚书这个荣府女婿表达了一点意思。其他的,什么选地址、设计省亲别院之类的张罗,这对夫妻明智的躲在了一旁。
贾敏倒不是觉得娘家人都糊涂了,只是当局者迷,她能跑去和老太太说:“你孙女、我那大侄女不是受到皇帝宠爱,也不是皇帝对咱们这些人家彻底扭转看法了,她只是皇帝的一步棋而已。”这话要怎么说出口?
纵然要说,也不能是贾敏来说,贾政心里也在犯嘀咕,可是他不也随波逐流乐得凑热闹吗?家里出了个皇妃、正经有品级的内命妇,怎么说都是挺能吓唬人的。
黛玉的嫁妆已经备齐了,横竖两个人只有一个女儿,且林海婚前将贾琰叫过去说道:“林家三服之内还算有你那个庶出的舅舅,可是早已经没了来往,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所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说。”贾琰笑道:“您吩咐,只要外甥能办到,一定照办。”
林海肃容道:“我是不会收嗣子的,更不愿意将来不知道哪来的小子顶着咱们这一支的名头,跑来给你和玉儿添乱。所以有一件事,你与玉儿成婚,若是只有一子就让这个孩子的子孙分出一个姓林。若是有两个儿子,就让少子姓林。可否?”
哪怕族中人少,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林海这是防备不测,不愿意让所谓的族人添乱。说穿了,不管嘴上怎么说族人乃一家一姓,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最多算上堂房亲属,其他人都是外人!
贾琰敛容答道:“这是人之常情,小子再无不从,贾氏亲族已出五服。我就是家长,此事就按舅父大人说的办。”这事白纸黑字,请来梁纶、孙高作为证人,就算定下了。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七,贾琰这天从早到晚都有点兴奋过度的意思,家里家外的到处窜,看哪哪不顺眼,觉得黛玉一定看不上这些布置。菱角带着丫鬟小厮被他指使的到处转,最后菱角实在受不了了,她道:“大爷!若是大奶奶进门不满意,自然可以亲自吩咐改动哪里,您如今这么折腾……这。”
贾琰也知道自己就是紧张过度,简直比当初会试放榜的时候还紧张,他一甩手:“算了算了,都别弄了,等她喜欢什么,明儿之后再说。”等到独自回房,找了本书来看,还是坐不住,最后一气之下躺在床上。
就这么折腾着,晚上也没睡好,总算到了娶亲这一日。男傧相们早早都到了,宁荣二府的贾琏、贾蓉也过来了,大家团团见过。梁实看见贾琰惊道:“伯衡这眼睛!”
只见贾琰脸上黑眼圈别提多显眼了,又让家中婢女赶紧给贾琰化妆扑粉,好歹让黑眼圈不那么重了。这场婚礼,贾琰之后回忆还有些模糊,反正他就是听安排,听长辈的、听媒婆的,听傧相们关照。他自己觉得自己跌跌撞撞的骑马带人来到了林府门口,又是一通催妆的热闹,好不容易才将新娘迎上了花轿。
新娘出嫁之前,要拜别父母,林海和贾敏虽然舍不得,但是像人家似的大哭一场他们也哭不出来。女婿就在京中,还是自己看大的靠谱孩子,女儿出嫁之后,他们小夫妻还能回来住。这这这……从当世的情况来看,这简直不能更好的一桩婚事了。
是以虽然难过,可是要做到泪如泉涌,林家二老做不到啊!
黛玉居然也没哭,只是眼圈红了:“请父母大人放心,女儿一定辅佐府君、教养子女,不负二老养育教导之力。”按常规新娘出嫁,离开娘家是要嚎啕大哭的,所以虽然黛玉情绪冷静克制,但是女傧相们很给力的陪哭,总算把这一回给遮过去了。
然后就是新郎将新娘带回家,开始酒宴,许直作为经验人士,一早就替贾琰找好了替喝。贾琏和贾蓉作为族兄和族侄,也很是被人灌了一场,贾琰全身而退。
地上的衣服交叠在一起,室内只有帐中传来窃窃私语,内室外面纵然有丫鬟们留守,还是寂然无声。
“这就成亲啦?”黛玉靠在贾琰怀里,两个人亲密的靠在一起,贾琰的下巴搁在她头顶。这个疑问仿佛不知今夕何夕,贾伯衡笑道:“是啊,这就结婚了,咱们成亲喽。”说着用新长出来的胡茬磨蹭黛玉的肩膀,闹的黛玉挥手拍他,不许他混闹。
黛玉翻身,脸上红扑扑的:“咱们什么时候起身?好像不早了。”
“呵呵,不要紧的。”贾琰搂着她尽情享受这段美好的晨间时光:“我让冬晚和雪雁她们带着家里的丫头,卯时一刻来叫咱们就行。要不然……”他拉长声音,一听就是不怀好意,黛玉扭过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准你胡来了!
两个人笑笑闹闹起身,作为学习能力非常强的探花郎,贾参军可是下足了功夫研究东方花烛如何让双方都能愉快,是以两个人都是清清爽爽,毫无不适,充分体会到了成人生活的美好。
男人的衣服好穿,二人洗漱完毕,贾琰穿好了衣服就捧着眉笔盒子站在黛玉身边:“我给你画眉啊!”他说的兴致勃勃,旁边正在为黛玉整理头发的雪雁忍俊不禁,黛玉到底是新嫁娘,被他闹的不好意思。
黛玉其实很固执,可是今天拗不过新郎官,贾琰还是为她画眉了。其实画眉这件事乐趣不在画眉本身,而是在你为对方画眉的时候,你们四目相对,拉近距离、逐步靠近,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暧昧感。比如现在,黛玉和贾琰的脸都是红的,结束的时候,简直不敢再看对方。
他们新婚的第一天,首先要拜贾攽、林清的牌位,贾琰这一支只有他自己,也没什么亲眷需要拜见。这一天除了早上之外,尽归小夫妻两个安排,贾琰早早地将家里的账册、名册都拿出来交给黛玉:“都是新置办的,事情也不多,你想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安排都成,别累着、别着急就行。”
第二日,就是贾琰的朋友,成亲的带着媳妇、没成婚的自己过来,见一见弟妹、嫂子,彼此见礼。就像孙家兄弟、梁家兄弟、许直、石光珠这样的人,日后与贾琰都是通家之好,见面也是信任和托付:若我有事,家眷相托,彼此认识一下。
要成婚一月之后才能回家住对月,而成婚第三天,贾琰就带着黛玉去荣府,算是面见长辈。之后,黛玉就同他前往京郊庄子上,两个人要借着婚假的时候,好好玩一场。
第42章
贾琰同黛玉来到荣府的时候, 王子腾夫人也来探望自家两位小姑子,王子腾升任九省统制、奉旨巡边。如今王子腾走了,他的夫人若是走亲戚自然也只能往荣府走走,凑巧碰上这一回小夫妻拜见。
给老太太拜寿之后, 贾琰自然被贾政拉走、又叫上宝玉兄弟叔侄一道去书房论文,贾赦照旧是打个招呼就走。黛玉先是陪着外祖母说话, 老太太心疼她, 还是让她去和姐妹们玩笑。
迎春温柔叹道:“再没想到,我们这群人里,你倒是头一个出门子的。”
“这才是林姐姐好运道呢!”惜春笑道:“还有谁比咱们琰大哥更好的,学问好人品好, 又是青梅竹马。”
黛玉脸上挂不住,只好轻捏惜春的脸:“好你个四丫头,还敢拿姐姐寻开心, 看我不教训你!”
却不想惜春躲都不躲,昂然道:“我哪里说错了,难道非得一辈子不嫁人、不成人, 烂在污泥里才好么!”这一番话说的众人色变,宝钗头一个拿起糕点:“好妹妹,快尝尝这个,喝茶。”
“幸亏这里头没外人, ”迎春也道:“丫鬟们也都在外头, 只咱们说私房话。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好!”
黛玉有些奇怪, 四丫头纵然有些天性孤僻, 可今日之言着实有些奇怪。她是个心细人,虽不想刨根问题,但又着实担心。这幅神色都落在了探春眼里,趁着众人有些意兴阑珊,迎春看着惜春的画、宝钗轻摇扇子的时候,她轻踢了黛玉一脚。
两个人借口更衣,先后离开,在贾府园子里慢慢散步。跟着的丫头远远地缀在后面,黛玉就道:“三妹妹,四妹妹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如此尖锐之语?”
探春摇摇头,脸上也略有愁色:“四妹妹前段时日回了东府一趟,不知看见了什么,那府里姐姐也是听说过的……四妹妹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
“只为这个?”黛玉不信,惜春与东府本就不甚亲近,不会只有这个理由。果然,探春向后看了看跟着的丫鬟们,低声道:“不瞒姐姐,前几日,府里就出了事情。”
“宫中娘娘赐下了物件,宝玉的份和薛家姐姐是一样的,焉知不是太太入宫陛见说了些什么。”探春道:“老太太就有些不太高兴,二哥哥自己也不大自在,虽然我们是姑娘,可是在一个府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这一向家中气氛都不好,姐姐只想舅太太何必今日过来……四丫头年纪小,一时沉不住气,也就抱怨出来了。”
宝玉比黛玉大一岁,宝钗比宝玉还大,听这个话,黛玉也是叹气。就像探春说的,纵然晚辈们不好评论长辈所为,可是这样一年年拖下去,宝玉毕竟是男子。宝钗姐姐怎么办呢,陪着不议婚吗?
让黛玉来看,都是太固执了,她眼里的二表哥远没有成家立业的心思,还像是孩子一样,喜欢同大家顽笑。而宝姐姐人不错,可是她再好,如今摆明了老太太和二舅舅没有取中她,薛家与二太太何必呢。
她们两个也只是叹息罢了,我之砒霜、尔之蜜糖,难保双方不是为着什么甘之如饴,旁人特别是晚辈又能说什么呢。
贾琰与黛玉在荣府用过了午饭才离开,宝玉还依依不舍的表示到时候去庄子上找他们玩,黛玉在车中掀起帘子笑道:“你能出门再说罢。”说的宝玉沮丧起来,最近筹建省亲别院,政老爷看他看的很紧,时不时就要揪着他提匾作诗,训导一番。
下午两个人收拾一下就带着家人前往京郊庄子上了,这是贾琰当初自己置办下来的,石光珠帮他找的地方,就在楚王别业不远处。看在楚王府的面子上,二万余两银子成交。
京郊正经的温泉庄子不是皇庄、也是达官显贵们早建好的温泉别业,而这个小庄子荒了许久,据说是处理犯官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因为小,达官显贵看不上,穷京官没钱、也没必要买,所以才便宜了贾琰。
春季也是泡温泉的好时节,贾琰念着“温泉水滑洗凝脂”笑看黛玉,黛玉回敬道:“为语往来人,莫起骊山想。”贾琰不服,又往身边凑,结果被黛玉拍起水花糊了一脸。到底男人力气更大,贾琰抓着黛玉的胳膊像按住小猫的爪子:“打不着打不着!”
结果被在水底被踩了一下、踢了一脚,二人双双倒在池子里,又变成了落汤鸡。贾琰还撑着黛玉不让她倒下,自己却呛了几口水,将她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人还和我闹!”黛玉拿着毛巾给贾琰擦头发,被贾琰反按在大大的浴巾上,笑言:不同自己媳妇闹,难道要和别人这么闹。左右亲了一下才起身,“那你才要和我闹呢!”
黛玉扭过头不理他,又说胡话,两个人在温泉好一通闹腾才起身。
“咱们当然要多在一块,”贾琰穿好衣服搂着黛玉倒在榻上,“我可答应了岳父,到时候将咱们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岳父岳母,就记在我那早夭的表兄名下。”
啊……黛玉看着贾琰,先是惊诧激动、后是犹豫:“这能行吗?”
“没什么打紧的,”贾琰嗤笑:“若是楚王登基,一切都不是问题。若是楚王不能继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再说昭烈未显之时尚且可以过继寇封这个成丁外姓,民间过继更是花样繁多。林家五服之内算是无人了,咱们过继儿子给兄长,外人何以说三道四!大吴律法里没这一条。”
纵然到时候母亲林清的庶出弟弟冒出来,好则好,若是不好,贾琰自有手段料理他们。至于宗法规矩这种东西,有用的时候自然要善加利用。可是,如果将它当成金科玉律,那就不要做官趁早上吊,免得哪一日受不了这污浊的尘世,反倒给旁人添麻烦。
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可得加把劲、加把劲至少生两个保险呀。”
黛玉简直要不认识他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结了婚的阿琰哥会变得这么会厚脸皮,简直是判若两人!她对付贾琰就一条,用手糊脸,不准他凑过来。
庄子上着实让人乐不思蜀,贾琰教媳妇骑马、黛玉教丈夫写诗;贾琰同城里写信的时候也将消息给黛玉看,而黛玉处置家务,贾伯衡就一句话:不听你的都开出去,正好当整顿家务了,要确立黛玉唯一女主人的地位。
这日他们在庄子外带人骑马散步,春日春花已发,如丁香一类已经含苞欲放,路旁杨柳也抽枝显出绿色,也是一派阳春美景、生机勃勃。黛玉如今骑马骑的很有样子,贾琰也不必与她共骑,只骑马跟在身边就行。
“伯衡,那边是什么地方?”黛玉作为表妹和妻子,最初叫贾琰大爷、表哥,后来在贾琰的强烈抗议之下,索性称字。
贾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笑道:“那边是皇庄,紧挨着山上是皇帝京郊别苑,过几个月,如果陛下不出巡、大概就会来这边避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