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小夫妻优哉游哉的过了一个月,林海、贾敏这对夫妻担心了一个月,日常对话都是“玉儿和琰儿不知道相处的好不好。”往往是夫妻俩异口同声问对方这个问题,然后双双叹气。女儿落地一十七年,还是头回离家不在他们夫妻眼前一个月,这还是个开头。
往日里林海下衙回家的时候,都会问一句“太太好不好、大姑娘好不好?”如今再问……女儿被臭小子带走了!唉,每个嫁女儿的爹心情总是很复杂的,林海还觉得自己绝对不会那么紧张兮兮,现在必须承认,他的不满情绪后知后觉的泛上来。
不过马上就要满一个月了,新娘是要回家住对月的,林海摩拳擦掌,可得好好提点贾琰、砥砺成才啊。
贾琰比林海想的殷勤多了,从庄子上回来的第二日,他就将黛玉送回林府。然后他也跟着回来了,毫不客气的和从前一样住在林府,每日负责送岳父上朝,自己去翰林院销假点卯;不需去翰林院,就直奔楚王府。
贾敏握着女儿的手,看她一脸红晕、虽然带着羞赧,但是整个人都是新嫁娘的容光焕发。这倒让贾敏放心又觉得酸溜溜的,女儿嫁人了,倒显得比待字闺中的时候还有光彩。她到不很担心外甥会对女儿不好,只担心黛玉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黛玉笑道:“娘,伯衡哥您还不知道吗?他第二天就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我,随我处置。让我按照咱们家的旧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女儿也不是好抓权的人,我只揽总,该谁办的事情交给谁,一帮人办事、一帮人审核,最后我看一眼就是了。”
“不错,”贾敏揽着女儿:“这就对了,家里就你们俩人口少事情少,现在打下了好底子,日后也会好办。而且,说到底夫妻过好日子才是紧要的,家务熟了就好,不过那些事情。”
母女说着私房话,贾琰在给荣升岳母的舅母行礼之后,就被林海揪到书房去问话。贾琰自然说起了陈白楼打听阿原身世,身边还有田氏叔婶的事情。
林海捋须笑道:“你和玉儿做的很是,从来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再说那陈璂为人气量狭小,这样的人,不动则已,一动一定要打在七寸上。现在只静观其变,我这边立刻同景凌打个招呼,到时候入瓮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个。”
贾琰笑着应是。
说是住对月,其实只在林府住了十几天,贾敏就打发黛玉同贾琰会自己家去。贾琰那府里虽然人口少、事情少,可也因为这个,不好主人离开太长时间。离得那么近,想回家就回了,贾琰如是说,黛玉也没意见,干脆回了自己家。
新婚夫妻这才算开始日常生活,他们的宅子就在楚王府一条街外的地方,西边另一条街就是长乐公主府和梁府、距离孙家也不算很远。日常贾琰履职,黛玉就处理一下家事、读书写字,或者孙妘、咸阳公主、梁宁等互相邀约去各自家中说话。
端午之前,许直被授两湖某地知府,携妻上任。众人又一次齐聚,为他们夫妻践行,待到带着幕僚下人一道就任的时候,贾琰同黛玉也送师兄嫂子直到驿道碑亭处,众人依依不舍。等到许直、梁宁夫妻走远了,他们才同梁家子弟、孙家兄弟一起回城。
进城的时候还遇上一桩趣事,从驿道返程,路上有一小树林,路过那里居然听见惨叫。他们这一行人当中可有女眷,几个青年的耳朵都竖起来,几个人都拍身边的小厮家丁往树林里区,却不想是一个男人的惨叫……
一个衣着华丽、肥头大耳的男人被人按在污泥里暴打,几个人听了禀告,都觉得该去看一眼,若是欺凌弱小又或者抢劫,正该送官!却不想打人的那个英俊男子,梁寂正好认得:“柳兄!”
那人闻声便回头,看见此人相貌,贾琰心中暗道:“此人相貌英俊,目如寒星、炯炯有神,却不知道为何打人。”
梁寂向诸位兄长介绍道:“几位哥哥,这就是那位武艺很好、为人潇洒的柳公子,名湘莲的。柳兄,你在这里做什么?那是谁?”
提到这个,柳湘莲脸上就有怒气:“一个不入流的污糟玩意,还敢将主意打到我身上,着实该打!”
大家都是男人,柳湘莲相貌如何也都看在眼里,这京中的一些“风尚”也确是让人不堪入耳。梁寂劝了两句,柳湘莲犹自愤愤。
贾琰就道:“这位柳公子,看那人衣着华丽,也非寻常人家。你若真的将人打死,反倒理亏,不如就此罢手,与我们一道回城如何?至于此人,就将他扔在这里好了,横竖再往前走就回城,也不算很偏僻,当做给他个教训。”
柳湘莲觉得他说得有理,这才与他们一道回城去了。路上彼此一叙话,贾琰才知道,那个因为起色心被柳湘莲殴打的,就是宝玉的亲表哥—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的嫡脉长子薛蟠!
梁宣叹息:“当年紫薇舍人薛公对我朝也是卓有功勋,却不想今日子弟居然成了这样,唉。实在是个警醒,我等当引以为戒,不可纵容子孙到此等地步!”
临分别的时候,贾琰笑道:“柳公子,那薛蟠如今正住在荣国府,既然那等人不规矩惯了,不知道你是否能住到亲友家中避上几日,免得他们找茬。”
“荣国府?”柳湘莲道:“对了,那岂不是宝玉的表哥?没关系,多谢贾公子关怀,我也是认得宝玉的。便是薛家闹事,让他从中说和便是了,在这天子脚下,他们还敢如何!”
他执意不听,贾琰也不再劝,各自分手回家罢了。
第45章
“你怎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梁实明显对弟弟随意交友不太满意, 梁寂不以为然的笑笑。贾琰在旁打圆场道:“多认识些人也不是坏事,阿寂还年轻,就能被柳湘莲这样的人带着一起玩,也很难得。”
青年们一道“玩”的时候, 不管玩的是什么,都不太愿意带着年纪太小的少年。一是担心家里责怪, 二是觉得小孩子毛都没长齐, 麻烦,玩不到一起去。柳湘莲认得宝玉,估计玩的也不错,与那些勋贵公子们应该也很好, 并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
这样的人能和梁寂玩到一块,足可证明梁寂在心智上能够理解他们,他们也不觉得梁寂年龄小。
梁实其实管不了弟弟, 他们家里堂兄弟三个,对于梁寂,梁宣、梁实都有点力不从心。梁实也只能说一句, 贾琰打圆场,梁寂不以为然,他只好败退。而梁宣已经不废那个劲了,他毕竟年长, 如今二叔梁驸马时常叫梁寂出门跑腿办事, 梁宣已经心有所感。
“那个薛蟠, ”贾琰与黛玉坐在窗下品茶—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 “宝玉的表哥,去荣府的时候你听过没有?”
黛玉接过贾琰递过来的茶盏,先察其色,在嗅其香,最后慢慢品尝。她道:“那薛蟠,就是薛家姐姐的兄长,只是当初听二表哥同妹妹们提起,那兄长惹下过什么事情。当时还没想到,今日见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不就是当初你考试回来,说雨村先生在金陵知府任上包庇的那个薛家公子!”
贾琰默默点头:“不错,就是这个人,听上去是个莽人,不知道柳湘莲会如何。”
“伯衡若是担忧,不妨明日、后日派人去柳家看看。”黛玉笑道:“便是不知道他家在哪,问宝玉也好、问梁寂兄弟也好,都成啊。”
贾伯衡的确是不放心,他不是关心薛家,他是觉得和宝玉认识一场,若是他的表哥在京城弄出什么事情,到底不好看。京城不比金陵,薛家又住在荣府,到时候真的出了事,连着自己乃至林府脸上无光。
要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薛蟠一贯是被母亲宠坏了的,他挨打回家,薛太太当即就哭湿了帕子。又听薛蟠大喊:着人去抓他,那个柳湘莲是不讲道理的恶人!
倘若薛宝钗在家,她当然会劝母亲,让哥哥吃个亏是好事,再者说这等事情告诉姨妈难道很有脸面?然而这一日她正与贾家姐妹们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生生的错过了劝阻母亲的时辰,等她回家的时候,她的好母亲已经听儿子的,将事情告诉了二太太王氏同二奶奶凤姐。
这下可热闹了,需知王氏夫人虽然自称佛爷心肠、不管事,可是如今姊妹亲侄被打成了那个样子,怪吓人的。这可不行!可她又想到了贾政对薛蟠的看法,陪着薛太太掉了两滴眼泪,哭了一下“为孽障操心的慈母之心”,然后才道:“凤丫头用琏二的名帖给宛平县令送个信,叫他们抓人!公然打人,那姓柳的那咱们家的孩子当什么了!”
凤姐儿更是个乐意揽事的人,挨打的又是自己亲表哥,她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下。至于宛平县,不过一个县令,她当初可是连长安守备和节度使的闲事都敢管的,县令算个什么!
于是,就在贾琰还没来得及与宝玉说话的时候,事情闹大了……
起因是宛平县令,这位县令还不到而立之年,乃是许直同科进士—姓康名颂、字廷美,最是个严于律己、品行刚正之人。
康县令这日收到一张帖子,信封落款乃是“同知贾琏”,康廷美边想同窗、同科里并没这么个人,此人是谁?一边就拆开信件一看,才发现这信的主要内容乃是报官:说京中皇商薛某在宛平县内被人殴打,打人者姓柳名湘莲,请宛平县前往捉拿。
这封信写的还算规矩,可康廷美正经进士出身,轻轻巧巧就从心中读出了颐指气使和高高在上的味道。可他到底是一方父母,既然堂堂同知前来报官,那康廷美必须放下心中不悦,先调查一番才是。他派两拨人去找原告薛某和被告柳某。
结果柳某到场,薛某说被打的严重了不肯上堂,只叫老仆前来。这也是能理解的,不过康廷美看那老仆趾高气昂的样子,难免对那薛家心下不喜。而他看柳湘莲仪表堂堂、谈吐不俗,就升起几分好感,也没有呵斥打骂的问了下事情经过。
这一下自然就知道了,原来那个薛某人是个浪荡子,自己品行不端,欲行不轨的时候被人殴打,还敢恶人先告状!柳某不仅自己口供如此,还有当日与他们在一起的几位公子可以作口供,是可忍孰不可忍,康廷美又一次派人前往通告薛某:此案要判,原告若是能上堂,还是自己过堂吧。
薛蟠在家洋洋得意,以为能看到柳湘莲丑态,却不想一个小小的宛平县令居然驳了荣国府的面子,将柳湘莲释放,反倒训诫了自己几句?薛大爷不敢置信,这康县令是读书读傻了么?
心怀不忿的薛蟠就在宛平县衙大门处同柳湘莲挥起拳头,过来凑热闹为柳湘莲说话的冯紫英等人忙把他拦下,还在大堂上的康廷美听说外头的情况勃然大怒,拍着惊堂木就让衙役、捕快将薛蟠给扣住了。被按在地上的薛蟠破口大骂:“不过一个七品县令,京中多如野狗!”
“在朝廷公堂前面动武,胆子不小啊!”康廷美审也不审,先将薛蟠扣押下狱,薛家下人连滚带爬的回城报信去了。
柳湘莲、冯紫英等人也被薛蟠的混账程度惊的目瞪口呆,转过神就对县令道,薛蟠乃是荣府亲属,贵县若是就这么扣下他,恐怕不太好。
康廷美一听他们这些公子们彼此相熟,就问道:“既然诸位彼此相识,本官倒想请问一句,同知贾琏,也是荣国府的人吗?”
柳湘莲就道,正是荣府长房之子。冯紫英无意中还提到道:“贾同知一向在齐王跟前颇有脸面,贵县,还是慎重啊。康县令为人正直,我等不忍看忠良遇到坎坷。”
“阁下是?”康廷美听着话音,不由得狐疑的看了眼冯紫英,就见冯紫英肃容道:“家父神武将军冯讳唐。”
康廷美明白了。
前头说过,他与许直许正行乃是同科进士,当初他们的会试座师正是内阁学士董泽董春雨。这位董大人和首辅楚缙楚易绅一样,都是高举着“礼法”大旗,一定要为燕王司徒阐争个名分的官员。
康廷美让柳湘莲、冯紫英等离开,立刻写信给恩师董春雨,将事情写的分明,着重写了一下贾琏以同知身份插手朝廷官府诉讼,此乃大忌!断不能容,又道贾琏为齐王彭祖的马前卒,如今显然是仗势欺人。
反正贾琰听到消息的时候,齐王已经因为“疑似纵容捐官插手诉讼”为由,被皇帝勒令跪在紫宸殿前免冠反省待勘。贾琰人在楚王府,却打发韩长生去林家,赶紧将这件事告诉岳母贾敏:请她千万小心,此事荣国府怕是也要脱层皮。
荣国府中,薛姨妈正在和二太太王氏、凤姐哭诉:“多大胆的一个七品县令,连府上都不看在眼里,还把蟠儿扣在牢里。蟠儿就是一是气急与人动手,怎么就能连个罪名都没有就被抓了!”
这事原本王夫人就是推给凤姐的,可现在也急眼了,这不仅是她娘家外甥被关了,这还是荣国府的脸被打了呀!不过一个七品官,怎么如此大胆!
这件事林海一早就知道了,他却没有告诉贾政,原因有二:其一、林海认为如果这一次让荣府远着齐王争储之事,说不定是好事,免得日后难办;其二、林海想看看,在燕王、齐王必然要开始的争锋当中,贾琰能够帮助楚王渔翁得利吗?
若是能,林海就没什么不放心的。若是不能……林海就要伙同梁逸之出手了。他翻弄着手边的文书,户部去年核查京郊土地收益等事项,发现了一些不妙之处。燕王、齐王这两帮人的屁股都不干净,有些事情总是很微妙的,说出来的话,听在皇帝耳朵里,也会有很多种意思。
有些甚至致命,林海笑笑,只等着看楚王那边会有何举措。
定城侯刘徊却在拍大腿:“咱们家外孙子生的晚了!若是现在宁王也出宫开府,咱们也能掺和一下,弄掉两个,是两个啊。”
世孙刘观问道:“祖父,您怎么能确定,一定会倒下两个呢?”
“呵呵,”定城侯大笑:“小子你还有的学呢。你要是有两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乌眼鸡恨不能将亲兄弟置于死地,你会高兴吗?唉,如今也只有你祖父我,才能想到这一层吧,陛下对孩子们越好,就会越生气。”
刘徊想错了,不止他一个人会想到,同样的话,贾琰正在和司徒阔说起:“还请七爷前往宫中。”
“为四哥求情,还是说三哥做得对?亦或是自荐自己去调查这件事。”司徒阔觉得现在不是入宫的好时机。
贾琰同司徒阔对视,微笑道:“都不是,请殿下入宫,安慰皇帝陛下。”
第46章
“齐王固然有错, 可是落井下石的可都是首辅那边的人。”贾伯衡摆弄着艾草:“换句话说,都是为了燕王才这么做的。而燕王殿下没有入宫求情,显然对此乐见其成。陛下是个最心明眼亮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根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