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到比皇城还大气清爽些。”二人走进些,黛玉笑道。
贾琰低声道:“国朝高祖出身寻常,积功做了将军,之后天下大乱方才起兵做了皇帝。皇城就是那会建的,说好听是皇城,不好听不过是大一号的土财主院子罢了。而京郊温泉别苑是太宗皇帝末年始建,主管的乃是当时的某位皇孙,自幼见惯了好东西,品味自然上来了。”
黛玉颇为认同,品性和出身无关,如京中高门,表面吃相好看、不干人事,不拿旁人当人看的显贵们多了。但是对于天赋一般的人来说,品味的确和积累有关系,见多了好东西,纵然品不出来,但是也能分辨哪个才是真的。
时值春日,来京郊踏青的人也不算很少,黛玉带着帷帽骑在马上,居然也很是认出几个闺中密友:有些是随父母出来、有些是同兄弟姐妹一道来的,也有如他们一般的新婚夫妇。说来也巧,孙钟同咸阳郡主也在其列,还带着弟弟妹妹;齐王的女儿临平郡主与丈夫石光琳、定城侯的孙女刘氏同丈夫、新科传胪陈璂俱在其中。
长乐公主府的梁寂和姐姐永安县主梁宥也在,还带来两个好消息:梁实同礼部尚书的女儿陆氏订亲了,其二楚王府于孺人有孕。
这两个消息让贾琰同黛玉都高兴,贾琰先是恭喜了梁实,又道:“孺人有孕,宫中陛下、贵妃也一定极为欣喜,不过京中关注的人应该不多吧?”
梁寂笑道:“都忙着省亲大事,谁还顾得上七舅舅家的事情。”
黛玉之前同友人聚会的时候,也见过定城侯孙女刘氏,只不过不熟悉。至于、咸阳、临平二位郡主和梁宥、孙妘,这都是熟人、密友,又有南安王太妃带着小女儿严氏过来、西宁王金翊成带着王妃游玩。众人互相见礼,干脆就在长乐公主的庄子里,就在树下,男女分席而坐,准备游宴野餐。
梁宥、梁寂姐弟作为主人,借着表姐咸阳、临平二人帮忙,布置了野餐的地方,铺设地毯、准备屏风,还有野餐之后的游戏,务要使大家宾主尽欢。
第43章
野餐并不是正式宴会, 大家可以不拘形迹自在谈笑,陈璂暗道果然娶定城侯孙女娶得好,否则岂能与诸多达官显贵同列一席,光凭这自己传胪的身份, 肯定是不能够。
他妒忌的想到,反正同许直这样扒着梁家不放、成婚了居然还住在梁家、贾琰这等为了娶侯门后裔、尚书女儿将没出生的儿子都贡献出去的攀附之人比起来, 自己被定城侯看重完全是凭借才学!
“喝酒无趣, 难得今日大家有缘相聚,不妨连诗如何?”西宁郡王金翊成笑道:“能作诗便自己作诗、不能作的,挑选一句应景古诗可、自罚一杯亦可。”
众人都道这个主意好,南安郡王太妃笑道:“我老了, 只做裁判,你们年轻人玩笑。这也不必拘于男女之别,只各自展才就好。”
“正如伯母所言, ”西宁郡王道:“本王便厚脸皮先来一句,我于诗词一道平平,便引用:胜日寻芳泗水滨。”这是朱子的春日首句, 众人笑道,这个头起的极好。
陈璂在案几之下握紧拳头,发誓要好生展才,叫众人叹服!
石光琳微笑饮酒, 与妻子临平含笑对视, 羡煞鸳鸯;
而贾琰自知水平如何, 只是低声叫黛玉好生展才不必客气, 就当替他出战了。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处十之**,莫说贾琰,就是作诗上略强他一筹的陈白楼也灰溜溜的喝酒弃权,定城侯孙女更是早早被淘汰下去。最后,只有临平夫妻、永安,孙妘以及黛玉四家一较高下,最后达成平手。
贾琰在旁看的清楚,他媳妇留了一手,若是与永安、孙妘自不必如此,然而临平郡主毕竟是齐王的女儿,还有石光琳在侧,留一手为上。他为妻子而自豪得意,孙妘因为最年幼却也表现不错而备受赞誉“小孙姑娘家教甚好”云云。
石光琳与临平郡主的夫妻档也颇受赞誉,总之祝福小夫妻的话不要钱的往外抛,石光琳还是那样宠辱不惊的样子,风度的确让人心折。难怪临平郡主看着他,眼神里含情脉脉。
坐在一旁略有失望的陈璂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媳妇,心中又有些失意:岳家是纯粹的武将,起家不过一代,女儿学识教养上与这些京中显贵、名门世宦之族就要差一些。果然这世上没有四角俱全的事情,唉,若是有一个温柔体贴、又学识教养第一流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就好了。
可凭什么贾伯衡就能有个四角俱全的好媳妇呢,陈璂虽然心眼小,可是两榜进士堂堂传胪,作诗水平如何他当然知晓。贾琰的妻子是让了一步,但是之前所做诗作真是文采风流,不愧是探花郎林公教养长大的,真是……让人觉得世道不公!
宾主尽欢、兴尽而归,陈白楼和妻子刘氏当然也是一副笑脸,转身上车,刘氏的脸就放下了。她简直怀疑陈璂是专门给她难堪的,明知道她对此道并不擅长,居然就在旁边看着自己找句应景的诗都找不出来,人家咸阳郡主的郡马都知道给媳妇丢纸团、帮媳妇做个弊!
她不敢怨恨西宁郡王提出这个游戏,只好恨丈夫不帮忙,殊不知陈璂也在烦她给自己丢人,这对夫妻倒是绝配。
西宁郡王夫妇成婚数年,恩爱非常却膝下无子,今次出来游玩正是听太医的嘱咐,夫妻俩既然没有病,就只需疏散心情,说不定孩子缘分就到了。他们玩得高兴,自然也要夫妻恩爱一番,希望得偿所愿。
而南安郡王太妃却盯上了长乐公主的次子梁寂,看看这小梁公子同自己的小女儿年龄相当,哎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们严家毕竟是异姓王,与皇室公主结亲,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允许……得和儿子商量一下。
其他的小年轻如梁宥、孙钊,自然是在咸阳郡主与孙钟的监护下有节制的见面,而梁寂不闻见这这沟通感情的酸臭味,他想去贾琰的庄子上玩。却被伯衡哥无情的拒绝,贾琰心道我新婚燕尔怎么能让你这个小蜡烛戳在眼前。
这绝对不行,不过贾琰也约他最近一起在京郊行猎,近来除了教黛玉骑马,贾琰还和她一起向庄子里的庄户学习如何打猎:比如抓兔子。
山上和庄子里常有庄户,不好用弓箭,所以近处抓兔子都是有锤网、套索或者土法子—挖洞用诱饵。黛玉最初还觉得“君子远庖厨”,后来贾琰与她说好小兔子先让她养着,庄子里开始驯养兔子,又吃又玩还能送人,倒是有趣。
书归正传,陈璂、刘氏夫妻俩自那日游宴作诗之后彼此别扭了一阵子,这日陈璂又看着刘氏那一副带死不活的脸,一气之下午饭也不吃了跑到外头,恨恨的决定下午返回城里。而刘氏看见陈璂还敢给她脸色看,也气得不行,却不能发作。
她们定城侯府,还是头一回有传胪做女婿……读书人呐,纯粹的文官啊!成婚的时候宫中淑妃有赏赐,且韩王妃亲自参加婚礼。刘氏很明白自己这桩婚事的意义,是以有脾气也不能对着陈璂发,只好拿下人出气。一帮伺候不好的陪嫁奴仆都被罚跪了,其中一个人上了年纪实在受不得这份苦,哀告说自己有机密对太太说。
毕竟是自己陪嫁,也是在定城侯府伺候几年的奴仆,女儿还给刘氏做二等丫鬟。这个田家的就跪在刘氏脚下道:“不敢瞒太太。”将事情说了一遍。
所谓“至亲至疏是夫妻”,虽然刘氏同陈璂感情平平,但是陈璂这个人品性和野心,刘氏也摸着了边。她知道陈璂对排在他前面的进士都是不服气的。如今陈璂在翰林院观政,偶尔也会抱怨,凭什么状元、榜眼甚至贾伯衡那个探花都阴差阳错的有了实职吗,他却还是光杆一个。
陈璂回来的时候,原本想让刘氏收拾一下,他们立刻回城,却被妻子告知了一个消息:贾琰身边的那个叫阿原的小子,是戏班子逃走的逃奴!田家的说法是:田氏子原,自幼顽劣,父母去世之后不好好守丧,出去玩乐,败坏家财,最后将自己沦落戏班。
按照时下风气,若是进了戏班子,族谱都要把人清出去的、更加不能入祖坟了!而且子子孙孙都在伶籍,祖上的姓氏、父母给取的本名都不被允许使用,自从艺始,只能用花名。历朝历代无不以孝治天下,所以,伶人是贱籍、而贱籍不算人,物品罢了。
如今,贾琰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他若是买的,那就是这个人不学好,年纪轻轻无人教导居然买戏子;如果是收容逃奴戏子,还放在身边伺候,那更是自甘堕落!按照大吴律法,发现逃奴应该送归原主。
刘氏只想让陈璂开心,而陈璂想的则更多:贾琰是楚王友、录事参军,楚王这一二年很得皇帝青眼、而自己的岳家有十皇子宁王,宁王年幼,上头兄长倒下一个是一个……妙啊!陈璂踌躇满志,就让贾伯衡成为自己立下从龙之功的第一块踏脚石吧!
只是此事要如何操作才能让宁王、定城侯府和自己得到最大利益,还需要从长计议。
陈璂还在做大梦,贾琰却盯着跪在脚下的阿原,阿原浑身发抖哭道:“大爷,我该如何!”
当日不仅是刘氏身边的婆子田家的认出了阿原,阿原也认出了那婆子,正是卖自己进戏班子的亲婶婶!那夫妻的音容样貌,田子原致死不会忘,做梦都在食肉寝皮!他怕对方认出自己,连忙跑来找贾琰求救。
“要不然,小的先回扬州?或者您让我走的更远些,避上一阵子。”阿原六神无主,噩梦又一次袭来。黛玉坐在上首还有些发懵,到底是什么事情?
贾琰就将当年如何遇见阿原、如何得知他的身世,如何请舅父帮忙给他更改了姓名籍贯落户贾琰这里的事情都说了。听的黛玉也义愤填膺:“何等狼心狗肺的叔婶!阿原不必害怕!”黛玉一向是护着自己身边人的,对丫鬟们如此,对在贾琰身边多年、细心忠诚的阿原也不会亏待。
“如今对方究竟认没认出你还不知道。”黛玉笑道:“纵然认出来,他们想做什么,总要一二三找到证人、证物来确认你的身份,否则就是污蔑朝廷命官。只要是长了脑子的人,万万不会轻举妄动。伯衡不是说,阿原身份俱全吗?那还怕什么。”
“何况,”黛玉接着说:“一晃十多年了。谁敢说阿原就是那个田子原!只凭两张嘴就要告官,这是讲笑话了。”
贾琰点头:“不错,阿原先回去,不必如此惊诧。你若是现在离开,对方真有心反倒确认咱们心虚,不要紧,你先去吧。”
阿原拭泪放心离去,贾琰这才道:“妹妹……如果他们认出来,也的确有图谋呢。据阿原说,他那个婶娘,如今在陈家当差。陈璂的媳妇可是定城侯府的姑娘,是宁王表亲。”
黛玉敛容:“若是如此,只看伯衡如何权衡,若是担忧,就等回城之后找个名义将阿原打发回扬州或姑苏。若是以静制动,我们不妨来个请君入瓮,他们若算计我们,安知咱们不能利用而反制呢?”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们异口同声。贾琰抚掌大笑,是个好主意。
第44章
连着几日, 贾琰都在等着陈璂带着刘氏上门,没想到他们安静得很,全无动静。倒让贾琰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他就恢复平常,将孙家兄弟夫妻妹妹、梁家姐弟都请到家中, 众友人欢聚一堂, 说说笑笑,惬意的很。
一月之期很快到了,再喜欢庄子,他们也得回到京中。就在回城之前, 陈璂带着刘氏递帖子上门拜会。贾琰接到帖子的时候,只是暗笑,终于来了。
“贾参军!上次游宴之后, 愚夫妇对贤伉俪真是叹服不已。”太阳彷如从北边升起,陈璂拉住贾琰的手连连叹道:“听说你们要回城了,愚兄想着怎么也要来登门拜会一次。”
贾琰笑的比他还要真诚:“陈兄如此赞誉, 愚弟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快请。”后面的刘氏在车里直接进二门,自然有黛玉招待她。刘氏早知道这林氏是列侯之后、尚书女儿,今日固然是拜访, 也有正事, 却免不了有点别苗头的心思。
临进门的时候, 贾琰向外一看, 果然就有一陈家带来的老仆探头探脑……
陈璂经过今天的登门拜访,一番谈话,更加确定,自己就是讨厌贾琰!这就是个滑头,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接茬,只听自己叨叨。而且仔细想想,陈璂自己说的更多,有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却完全没有从贾琰口中套出什么话。
论起成果,居然是刘氏从贾琰妻子林氏那里套出的消息:那个阿原的确是贾琰当时路遇卖身的时候买下的,并不是家里的世仆,或是随长辈卖身。
“没想到,夫人还很有一套啊。”陈璂夸了刘氏两句,没想到刘氏笑道:“为人做事这种事情,和读了多少书也没关系,夫君想啊,他们考试考过的你,做官就真的比你强么?我可不这么觉得。那林氏固然出身好、读书多,可也不过是个新嫁娘,平素安安静静的,和咱们必差远了!”
陈璂赞许的看着妻子:“夫人说得对啊!”刘氏谦逊几句就转过脸,挂起得意的笑容,她没怎么读过书,可是“如何摆弄丈夫”她可学了不少。
“那刘氏三两句话就说起了当初自己家也收容不少南边仆役,”黛玉同贾琰靠在一块,手握着手笑道:“又说什么逃难过来的,惨得很,不知咱们家有没有这种人。拐弯抹角的,我看她想把话题扯到阿原的问题上,干脆给她递个梯子,就说哪里都有逃难的人,比如我们大爷身边的书童。”
“伯衡,我看他们的确是想要借题发挥的。”黛玉又道:“不过陈白楼如今连个实职都没有,现在就要陷害同年,他图什么呢?”
贾琰闭目笑道:“他未必是想现在就闹起来,说不得就是因为没实职,定城侯府大概想留他几年将来给宁王。呵呵,不过陈白楼着急啊,全靠岳家,将来他有什么地位可言。”
黛玉突然坐起来道:“难道他想将此事告知定城侯府?到时候,留着做一个把柄,亦或是卖给宁王,将来不一定如何设计好陷害你、牵连楚王,一举两得!”
贾琰想了好一会,这个思路也有道理。“当初父亲帮你给阿原办理户籍什么的时候,对他的身世究竟是怎么说的?”黛玉又抛出一个问题,“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现在我们想办法抹平了,也就没有后患。”
“……”贾琰抓抓头发:“呃,我没问啊。当时我还守孝呢,赶上这么桩事情,求舅舅想办法。然后就没问过,反正办好了。”
黛玉:“……那好吧,趁着住对月的时候去问。”
“好吧,只有那个时候问了。”贾琰讪讪的冲着黛玉笑,觉得有些没面子。黛玉却不那么觉得,她还认为这样的贾琰蛮可爱的,表哥也不是从小就那么周到细致不留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