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阔静静地听着, 贾琰又道:“而七爷您与此事并无干系,只是担心‘父亲为兄长错误怄气伤身’的孝子罢了。”
“那……如果陛下问起七爷, 要不要去调查齐王呢?”石光珠担忧道:“若是照伯衡所说, 那七爷去调查,是不是不好啊。”
贾琰没说话,司徒阔却笑道:“父皇不会让我去做这个得罪人的差事,父皇既然回护我, 就不会维护一次半次。我现在就进宫,走西门而入,正好避开四哥他们。”
其实做个孝子, 并不是司徒阔听贾琰那么说才做的,只是这些年来他日日担忧,已经忘了过去父慈子孝的时候了。现在端平皇帝对他愈发看重偏宠, 几乎要恢复到上书事件之前,司徒阔也想起自己幼时所说的“一定好好孝顺父皇母妃!”
司徒阔坐在马车里想着过去和现在,在他站在清凉殿之前请戴权通报的时候,心中蓦然有一阵预感:这说不定就是他们父子恢复到从前的契机。
清凉殿中不止有皇帝, 苏贵妃同女儿司徒宝也在, 司徒阔被迎进来的时候, 三口人正在吃樱桃酪。端平皇帝看见儿子, 招手道:“过来尝尝,你母亲送过来的。”小公主也在旁边对七哥笑言:可好吃了!
司徒阔一阵莞尔,坐在了妹妹身边,一家人谈笑宴宴。皇帝全然不像生气的样子,司徒阔看着母亲,苏贵妃轻轻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说那件事。
楚王走后,贾琰同石光珠坐在值班房里闲聊,石光珠道:“听说齐王的事情,忠顺王司徒延也没少落井下石。”
“嗯,我也听说了,司徒延亲口说齐王一向喜欢宁荣二府的子弟。”贾琰笑道:“我猜,他巴不得齐王死了才好。”
“哈哈哈,是啊。”石光珠也笑说:“一直以为齐王精明能干,外头人都这么说,博陵侯顾氏帮他吹嘘,齐王连监国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奉命代替皇帝主持典礼或者祭祀,就能被朝野上下称为“精明干练”。却没想到,齐王居然是个这么好骗的人,他当年都没有为义忠说过话,居然以为人家的儿子会帮他?两句好话就能被哄了的人,做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被宠坏了嘛。”贾琰伸伸腿,“当年他年轻,万事博陵侯都能替他办了,现在轮到自己亲身上阵……呵呵。只看他被燕王这一下收拾的多惨就知道了,真正不好对付的是燕王。至于宁王,日后不过又一个齐王罢了。”
“是啊。”石光珠这才恍然:“燕王有名分、有支持,这么一看手段也不差。若这一次他不倒,日后七爷难保不会遇上麻烦。燕王才是大患呐,不,应该说朝中支持燕王那些人才麻烦……他们还说正统,若是正统,为何不为废太子效死呢。”
这就是说首辅楚缙了,他老人家当年也是太子詹事,现在还能当上首辅,而今又一次喊着正统……难道他真是个正统忠良?那么他是怎么逃过皇帝的怒火,从三庶人之事里全身而退的?这些老大人自己的屁股也未必多干净,嘴上的话,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
利益不一致的人,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口号措施,若被人牵着鼻子走,那就是蠢了。
燕王司徒阐就在犹豫,他要不要去给司徒彭祖求情呢?
首辅大学士楚缙传过来的看法是应该去,所谓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能给燕王打造形象的机会难得;而董春雨的看法是不该去,万一燕王求情,陛下真的对齐王高举轻放怎么办?谁能说以后他们还会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去打击齐王!
两边都有道理,可是多年来齐王强势给燕王的阴影尚在,尽管司徒阐知道首辅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自己倾向于一下子给齐王打倒!让司徒彭祖永远不能再借着博陵侯的势力来耀武扬威,让他谨守弟弟的本分,让他明白:他司徒阐才是皇帝陛下现存的长子!
善于看主子眼色的王府长史赶紧凑趣:“三爷,您让齐王疼的狠了,他才能学乖啊。”司徒阐默默点头,他到底没有听楚缙的话。而正在内阁办事的楚首辅等了整整一天,燕王终究没有来,他叹道:竖子不相与谋……
楚缙叹息,燕王还是不成啊,若是他来求情,说几句得体的话,才能给齐王致命一击。现在,反而都要看皇帝要如何处置齐王,和直接关系此案的荣公之后。若是想让皇帝按照自己的意图办事,那就必须在皇帝身边,不停地影响他……现在燕王居然自己放弃了。
这都是端平三十年五月初十发生的事情,同一天,贾政在工部接到圣旨,旨意让他立刻停止工部的差事随皇帝的特使回家:揪出同知贾琏,在特使的记录之下询问他事情因由,而后阖府闭门思过。
同一日,贾琰在准备离开楚王府回家的时候,迎来了检校长史、御史中丞赵籍的口信。口信乃是赵籍幕僚送来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小心贾时飞。
贾琰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林府,端午节开始他们夫妻又跑回林府过节,已经住了好些天。到了晚间一起吃饭的时候,贾琰才知道,奉旨出京观风的贾雨村昨日晚间已经回到京城,今早陛见。负责陪着贾政回府问话的就是他!
“打!给我往死里打!”小厮们哭丧着脸挥舞板子,躺在长凳上的贾琏已经失去知觉了。
贾赦暴跳如雷,旁边的贾政板着脸,这会也没有了相劝的心思,贾雨村更没法说什么。他该问的话都问了,如今老子教训儿子,他能如何。而门外王熙凤哀哀求告,看这里实在不成,又跑到了老太太跟前。
若是旁的事情,哪怕王熙凤做的出格些,老太太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护着,倒也能糊弄过去。然而此事虽因小而起,却惊动天子、牵连亲王,老太太如今连薛家人也都被拒之门外,只说身子不爽。凤姐无法,跪在门外苦苦哀求,老太太到底人老心软,将她叫了进来。
这一叫不要紧,史太君这才知道,固然有凤姐儿胆大妄为处事不妥,可是她那好儿媳二太太也不是什么好鸟!因着老太太、贾政母子都瞧不上薛蟠,她就撺掇、怂恿亲侄女跑到前头争锋,可是如今出了事,却丝毫不见她有为贾琏、凤姐夫妻说句话的意思。
凤姐嘴里念叨着:不是二爷的错,都是我干的;我替二爷受罚,我去过堂;老太太可怜可怜亲孙子罢,错的都是我呀。跪在下头连连求告,哭的满脸都是泪水,老太太这才叹气让鸳鸯将人扶了起来。
“过去我总想着你们虽年轻,也总算明白循规蹈矩,不出大格子。”老太太叹息:“谁知道,背着我和你老爷们干出这么大的事情。凤儿,平素看你也是个机灵孩子,怎么胆子这样大!还有……”那个二太太,居然不劝一句,听见娘家姊妹告状就跟着走。
“鸳鸯,”老太太叫人:“打发个人,叫你们二老爷过来!”
林府中,黛玉正靠在贾敏身边:“娘,外祖那边,您不必太担忧的。”
而坐在下手的贾琰也道:“正是,岳母不必过于担忧,陛下若是想严惩,就不会派贾雨村去荣府。直接将琏二哥一道下狱,命三法司会审岂不方便,何必多此一举。”
贾敏看向了林海,林海只是摇头:“恐怕捐官免不了,受责罚也免不了,其他的,陛下更可能以此为理由,派御史对地方上开始巡查。这种事情,摆在面上的都是小的,若是仔细翻查起来……我记得从前家里收拾花园水池,平时瞧着水清的很,可仔细拉网一看,里面翻腾出一条碗口粗的水蛇。”
“可,若是担心翻腾出东西,而不去拉网清理。”黛玉道:“早晚,水蛇要爬上岸的。”
林海笑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防患于未然吧,”黛玉有些迟疑:“比如家中管家似的,发现事情早些处置了,总比盖着掩着,最后闹到不可收拾才好。虽然朝廷中的事情更复杂,但是论起来,道理都是一样。”
贾琰却道:“可,陛下会不会犹豫呢,他今年已经是花甲之年。图个省心,也不愿意为难旧臣,就真的高举轻放……那可就。”他摇摇头,皇帝心海底针,猜不到。
不过黛玉想了一会又道:“我倒是觉得,有个人比咱们更揪心,担心这事闹大了。”
“谁?”二人异口同声,林海只看着女儿笑,真是七巧玲珑心啊。
黛玉笑道:“我那个老师贾雨村啊,陛下让他去做特使,进了荣府大门,涉及的又是薛蟠。当初他不就偏袒过薛家吗?现在,他才那个担心事情闹大的人……不知道他对朝廷局势是怎么看的。”
虽然她说的模糊,在座三个人却明白,这话指的是贾雨村站在哪位皇子一边,而贾雨村不管站在哪一边,以他的为人,现在最要紧的都是自保。所以,他会拼命的将事情大事化小。
贾琰对林海对视一眼,他微微欠身表示明白了。
第47章
对于楚王来说, 当然是燕王、齐王一起倒霉更好,所以支持楚王的人,此刻要做的就是盯着贾雨村:如果贾雨村想要大事化小,就抛出他当年同薛家的旧事, 将事情再掀起一个**。
讨论对象贾雨村正在府中转圈玩,当年他被林海一封信推荐给了贾政, 贾政爱惜他进士的身份和才学, 想办法帮他起复。他和贾府的公子们也是相熟的,因此他和齐王倒也有几分香火情面。可他贾化到底是进士出身,谋求正统、匡扶朝政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因此,他平素同燕王一系, 特别是首辅楚缙那帮人走的不是很远,与燕王也有几分烟火情。
其实就一句话:脚踩两条船。在贾雨村看来,将来不管是燕王入主东宫, 还是楚王继承大统,他贾时飞都可以左右逢源。不过这事可真难办,若是对荣府下狠手, 且不说外人怎么看待自己,就说那荣府的大姑娘刚刚被封为贤德妃……
若是不对荣府下狠手,那齐王也要逃出生天,减轻罪名, 燕王那边会看待自己?
还有, 要如何对皇帝奏报呢?
自己同荣府的关系, 皇帝大概也是有所耳闻的, 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贾雨村心想,皇帝派自己去荣府,恐怕还是想保住荣府一脉。荣府里,贾赦、贾政到底没掰扯明白该怎么办,而贾雨村的意思是:拼着贾琏这个同知被撸下去,也不能把王熙凤供出来……人家到底是王子腾的女儿,王子腾还奉旨出京巡边,不能得罪啊。
看着那两个毫无定见,贾雨村只说了“王子腾”三个字,贾赦、贾政的激烈讨论立时萎了,三个人就此达成一致。雨村回到府中决定了奏折的内容:贾琏年轻不懂事,听说表弟被打气愤不已,又犯了偏听偏信的毛病,于是写了封帖子给宛平县令。只看内容,其中并没有干涉朝廷司法、藐视朝堂的意思。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都是薛蟠这个混账飞扬跋扈惯了,居然敢在公堂外动手,辱骂朝廷命官,责任都是他的!贾雨村搁下笔,心里暗暗赞许自己真是天纵之才,全篇压根没提齐王一个字,只说这场“纨绔子闹公堂”的官司。
贾雨村太高兴了,他既表达了支持燕王“打击齐王羽翼”的坚决,又阐明了自己“对齐王怀有善意”的态度。兴高采烈的贾雨村喝着媳妇娇杏送来的莲子羹,完全忘记他自己在薛蟠愈发飞扬跋扈的道路上,是狠狠地添过砖加过瓦的,而薛家虽然就剩下两个女人,却也不是吃素的。
齐王在紫宸殿前跪了大半日,将近日落的时候才听到皇帝的旨意:回府反省。身后一帮人给齐王架起来送回王府,司徒彭祖总算还硬气,行了礼才被随从抬回车上。他舅舅老博陵侯早就带着儿子等在了他的王府里,同时还有他母亲顾德妃派来的女官大惊小怪。
“四爷还头一次受这么大得罪呢!”女官倒先哭上了,司徒彭祖哭笑不得还得安慰她,说回宫不要吓到母妃,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走。
其实事发到现在,司徒彭祖都是懵的,他只知道自己被牵连了,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被牵连的。老博陵侯就是来告诉外甥,他叫人给坑了。原本康廷美只是写信给董春雨,结果董春雨拿着这封信和康廷美的上书直接禀告了皇帝。
偏偏当时忠顺王司徒延也在皇帝身边,就笑言:这同知贾琏,一向与四叔走得近,似乎很得看重,荣公的嫡孙嘛,四叔一向喜欢这种勋贵子弟。皇帝的脸色立变,这简直是明示司徒彭祖拉帮结伙,拉拢勋贵,司徒彭祖就这么倒霉了。
这个情况,等到五月初十当晚,该知道人都知道了,当然包括林府四个人。
贾琰与媳妇靠在床上,他的安禄山之爪蠢蠢欲动,最后还是落在黛玉肩膀上。黛玉原本不理他,可是看着他伸着手,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实在好笑,她还是转过身,同意图躲闪的贾琰脸对脸,成功将对方吓一跳。
“你怎么突然回头啊!”贾琰在昏暗的床帐里将手抽回来掩饰自己害羞,黛玉看着他色内厉荏的样子,扑哧笑了。
她笑道:“是我该问你啊,你为什么把手拿走?怎么了,快叫我瞧瞧。”说着凑过去看贾琰的脸色,之前表现的非常“流氓”的伯衡却要缩回被子里,他的媳妇怎么变成这样了。两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闹,最后以黛玉“强势”按住贾伯衡而告终,贾琰反手搂住黛玉的腰。
新婚夫妻甜蜜的搂在一起,过了端午还这样,倒也不嫌热。贾琰凑在黛玉耳边:“咱们明儿还是回家吧。”
黛玉小小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虽然床帐太暗,贾琰根本没看见,她怪声怪气的说:“是谁和我说,回家里像岳父岳母尽尽孝心,咱们多住些日子。横竖对月没有住满,谁说的啊?”
贾琰捂着脸,最后还是扑在媳妇身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说的,都是我说的!可我……还是回家好。”轮到他翻来覆去,凑到黛玉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被拍了下脑袋,借着昏黄的光也能看出,黛玉的脸红了。
次日,林海上朝,贾琰去楚王府,贾雨村去向皇帝回报,朝中上下许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贾时飞手中薄薄的几张纸。皇帝当日解除了荣国府的禁闭,那么他的态度,很多人也就猜到了。
又过了几日,等到大朝会那一天,如林海所料,端平皇帝对涉案的贾琏还是高举轻放,只是说他作为荣国公嫡孙如此偏听偏信有辱家门,但是念在往日他并无劣迹,判他杖五十、罚俸三年。然后,皇帝要御史台拟定章程,派官员开始进行全国稽查,整肃朝野上下的风气!
贾雨村很满意,皇帝看不出满不满意,支持燕王的官员非常不满意。如董春雨学士,不满意之余还有种遭到被判的感觉:贾雨村你个白眼狼!果然是脚踩两条船的白眼狼!